万人迷偶尔会问：do you understand？
Yes！下面一片呼应。
事实上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能得到下面积极正确的回应。
整个教室的气氛一直很高亢，搞得人基本没法睡觉，每个人都竭力睁大眼睛。很多同学鸭一样伸长了脖子，不由自主地朝着老师的方向倾斜身体。周小苗仿佛身处一片被狂风吹得倒向一面的森林，而她端坐的身体是那棵逆风的树。
周小苗看着同学们的目光都跟着万人迷的手势走，他讲得投入又自我，还常常幽默一句引来哄堂大笑。她呆呆地看着“魔界”教授，怀疑人兽恋或者“人授恋”是不是可能？因为他们语言不通，根本无法交流。
为了不抢他的万丈光芒，我就在你们荼蘼的笑容里隐身吧！周小苗滥竽充数的行为一点都不担心被他发现，因为他太专注了，他的成功一定来自于他的专注。他讲课并非不断扫视全场，而是每堂课经常只盯住一个人，和这个人做交流，仿佛他的学生只有她一个。
这堂课他盯住的是科研女，因为她到教室最早，坐在了第一排他的眼皮底下。科研女脸色绯红，因为受到专宠，神情兴奋神经紧张。
周小苗看到科研女和老师的思想碰撞着，绽放着，在头顶火花四溅。而那节课周小苗只记住了一个费解的酷酷的生字——熵。
科研女的兴奋持续到了中午的饭桌上。当周小苗端着盘子在热烘烘的食堂找座位的时候，看到了科研女对面的空位。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想走，这时科研女兴奋的眼神捕捉到了她。
周小苗只好在她对面坐下来，并且先发制人：“上课兴奋能出成绩，吃饭兴奋易出胃病。快吃吧，下午还要上课。”
“不想吃，我正在减肥。”
周小苗带着畏难情绪看了科研女一眼。
蝴蝶女也端着盘子冲周小苗走过来，看到旁边还有科研女，她皱了下眉头。
蝴蝶女和科研女平时相互不大搭理。大家并不喜欢傲慢的科研女，而在科研女眼中，或许所有的女生都如蝴蝶女一样资质平庸品位低俗吧。哪怕蝴蝶女喜欢的是奢侈品，她是班里唯一的用积攒下来的伙食费托人在国外买COACH包的女生。两千多大洋啊，那两个月她快断炊了！周小苗和她共享了自己的月供。
有一次她在食堂突然盯住周小苗的BV手包说：“你这个似乎价值不菲啊！”那是周小斐送给周小苗的，她慌忙说是最近在五道口的“傍晚地摊”上买的仿制品。蝴蝶女惊叹国内A货都达到这般水准了，要周小苗有空也带她去淘一些。后来周小苗就再也没用过那个手包。
科研女兀自对着周小苗，视周围为无物：“没人比James讲课更精彩了！谁能像他这样有内涵啊！”
周小苗看着科研女变成了呆萌的傻白甜，想女学霸被拉下神坛的时刻就是她谈论James之际。
蝴蝶女扒拉着米饭头也不抬：“我觉得他没有胡歌帅吧！”
科研女的亢奋被冷水强烈刺激了一下，“这有什么可比性？智商有问题。”
周小苗想调节一下气氛，不经思考就插话：“他的课有你们讲的那么好么？”
科研女没好气地说：“没听懂自然体味不到。”
这一下刺到了周小苗的痛处。
科研女收拾盘子，起身走了。她的食物基本没动。
“这特么和智商有什么关系？切，一脸幸福状，James对她讲课又不是对她表白。”蝴蝶女看着科研女的背影撇嘴。
周小苗的饭吃不下去了。
“你吃呀，至少不用像她那样减肥吧。体重超标那么严重，有什么好神气的。”蝴蝶女找到了平衡，开始沾沾自喜地吃一块肉。
万人迷总有好多实验课，实验课比理论课更加无法逃避，毕竟那是捣鼓几个小时要出成果的。周小苗在实验室一次次的重复失败，这种威逼的紧迫促使周小苗想去图书馆早做预习，什么都抵不过笨鸟先“逃”。
她来到偌大的图书馆。抽出一摞书，每本都像砖头，她把砖头垒成一堵墙。坐在一个角落啃了片刻，实在无味。又不由自主地转到小说区。她用逃课争取来的宝贵时间写小说，然后贴到了“天涯”上，蝴蝶女看了说意识流的梦呓也是一种酷。周小苗不在乎，在网上，写得再烂也有粉丝。
只看一小会儿，她告诫自己。于是抽出一本最薄的——毛姆的《刀锋》。为了警惕时间，她就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一小会儿，“这是谁的书？谁的书？”只有图书管理员有资格大声嚷嚷。
周小苗被惊醒，《刀锋》已翻了一半。她抬眼看去，发现管理员正站在自己刚才垒的那堵墙旁边。
她急忙跑过去，“我的，我的。”
管理员站在“保持安静”的标语旁：“拿这么多，你看得了吗？造掩体呀！”
她乖乖地把书放回原处。
这节实验课似乎还比较有趣，周小苗的畏难情绪一下子消减了许多，是从茶叶里提取咖啡因。
第四实验室是周小苗所在的班级的固定实验室，一些同系的学弟学妹也经常来这间实验室做实验。周小苗在实验室遇到过几次，一个戴眼镜的青涩学弟两次打破了烧瓶，一次弄炸了试管，手忙脚乱地收拾。
第一次来第四实验室，周小苗有一种歧路难寻的感觉。她找到了第三实验室，然后找到了第五实验室，就是找不到第四实验室。后来发现“第四”缩在本栋教学楼的一个拐角，她到了第三实验室其实就能从走廊看到第四实验室装在楼外的空调外机，布满污垢还顽强地转着。满墙的爬山虎顺着实验室外墙蜿蜒向上，遇到空调外机灵敏地躲开了，使得那个空调外机更加暴露和突兀。
实验室有很多台面，就像厨房的操作平台，台面上摆着实验架子和器皿。柜子下面有几条管子，内脏一般，各司其职，每根管子有不同的用处。
这几条管子统统通往第四实验室的一个套间，那个套间的门总是紧紧地关着，为了实验安全，各种气体的气源都放在了这个套间里面，通过管道接通至实验室。周小苗心情好时遐想它是纳尼亚传奇的暗室，心情坏时觉得那里关着伏地魔。
万人迷每次都不厌其烦地重复，少有的严肃，这根管子是通有毒气体的，这根是通无毒气体的。他总会指着粗粗的一根强调，这是空调的管子。记住，别搞错了。
实验的步骤大家都事先预习好了，只需按部就班地做，关键是精确，别出差池。
周小苗每次打开柜子都有一种微微的畏惧感，仿佛那是巫师的暗室，神秘，危险。柜子里面绝大部分都是瓶子和罐子，瓶子里的液体颜色不一，浓重油腻。周小苗总按捺不住地幻想，瓶子里泡着物件该是什么样子，比如舌头，手指，脑髓……
这种畏惧可能来源于刚上大一的时候，老师因为疏忽没有叮嘱过同学，周小苗的手有一次做实验被苯酚腐蚀了，手掌斑驳苍老如八十岁老太太的手，脱皮了整整一个月才好，回家的时候鲁颐大惊失色，以为她得了白癜风。
所以每一次，她清楚每个瓶子是什么素材，但都强迫症一样确认那个标签。那是盐酸，不是硫酸；那是酒精，不是硫酸……
周小苗照着“菜单”取材，Sox let提纯器、蒸发皿、茶叶、乙醇、KI-I2溶液、盐酸……突然有一种想把全部液体混合在一起的冲动，会不会造就一个绿巨人？对了，她还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她要造一个奥特曼的。
对面的蝴蝶女拿了个瓶子神秘地向她晃着，瓶子里装的似乎是水。
“啥呀？”
“铊！”
“是这状态？不是粉末状吗？”
“拜托，你对毒品的概念还停留在蒙汗药的阶段吧！这是铊盐溶液。喏，这状态投毒时更方便呢。”蝴蝶女做出一个邪恶的表情。
周小苗伸出手，蝴蝶女把瓶子递给她，她摇晃了一下并注视那种神秘的物质，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拿着毒品是不是就像男人拿着枪，有种扣动扳机的欲望？
她问蝴蝶女，这么毒的药都没有管理吗？可以自由取用？
蝴蝶女不屑：“用得这么频繁，怎么管？”
万人迷正好巡视各个台面路过此地，笑笑：“我们学校的道德水准还是站得住脚的，至今没有一例投毒案件。”
等他走开，蝴蝶女说，哼，以后谁惹我就放到她的粥里。这东西无色无味，比“阿紫”的迷药好用多了。
周小苗把瓶子还给她，赶紧做实验了。
她看了看旁边的科研女，她拿试管的手在抖，不仅仅是因为万人迷在场，周小苗奇怪科研女每次做实验都手抖，她太看重每次小小的成绩了。
大家开始像做菜一样操持。
周小苗在圆底烧瓶中加入100ml酒精，要处理的茶叶，并把它固定在实验架上，烧瓶底部便浸入一口油浴锅内。这锅比“双立人”闷烧锅贵多了，差不多要四百多美金，承蒙一位旅美校友的捐赠，所以周小苗很小心。
开始给锅加热，再加热……
“唉，你说茶叶也能提取咖啡因？那多买些茶叶，家里备些设备，谁还冒着生命危险去毒品交易市场啊？”对面的蝴蝶女不肯安静。
蝴蝶女干什么都放松，周小苗其实很羡慕她，聪明伶俐，不用功不专心成绩也还不错。周小苗期望自己不好不坏就可以了，要求真的不高。
“你把咖啡因想成海洛因啦！别畅想啦，快做吧，你有这犯罪心理也要有犯罪的技能才行啊！”周小苗不愿分心，只因有些实验一做就是几个小时，耗尽心力。
“砰……”突然一声闷响，周小苗和蝴蝶女吓了一跳，旁边的科研女在实验的第一个步骤就出了问题。
周小苗看到科研女的烧瓶不知何故破了，瓶子里的茶叶，酒精，搅拌设备，一起掉进了高温的油浴锅，整锅油成了一堆垃圾的混合物，无法形容，无法清理。周小苗看到很多薄薄的尖利的碎玻璃混沌无力地起伏在油锅里……
穿着白大褂的科研女脸色苍白，因为惊慌，不停地和周小苗说话：“是不是我的搅拌设备转速太快了？夹烧瓶的架子没调好？可能是烧瓶撞到了油浴锅边？怎么办，怎么办呢……”
总之，科研女的锅废了。那昂贵的锅啊！
蝴蝶女只看了科研女这边一眼就又专注于自己的实验了。
周小苗只能无奈地一边盯着自己的锅，一边对她说，再重做吧。
指导老师万人迷在实验开始时巡视一圈已经离开，连助教都不在了。科研女逐渐平静下来，她向实验室唯一的空置台张望一下，迅速把烧废的锅盖好，搬到那个空置台上，把那口昂贵的没用的锅调包过来，火速搭好架子，又开始做了。手脚麻利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实验正酣的时候，实验室飘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几个小时之后，蝴蝶女最早出了成果，她兴奋地向周小苗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喏，发财了！”那是一小撮咖啡因，白色粉末泛黄，蝴蝶女用滤纸垫着，小心翼翼地放到助教的盘子里。然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做完走了。
最不幸的是周小苗，在第三个步骤出了错误，她着急地把火焰加大了温度，突然觉得不妥，在将要出成果的阶段，她的咖啡因却被烧的不翼而飞了。
她颓然地站着，就像在电脑上写好了论文关机后发现没保存一样。她已经又累又饿，想哭！
实验室只剩下周小苗和科研女，最终科研女还是比周小苗要早一些。她悄悄打理了报废锅里的垃圾。或许担心周小苗告发，走的时候眼里千言万语也带着一丝侥幸，毕竟还有周小苗垫了底，“先走啦！”
实验室终于只剩下周小苗一个人了，她实在没力气了，于是坐在了地上，靠着椅子，看到月光投进了实验室。月光本就清冷，照着这些金属的器械和锃亮的玻璃试管，满室的青光。她觉得自己连犯罪的天分都没有。
如往常一样，实验科研女又得了最优，因为她的实验报告最好看。
万人迷在班里表扬了科研女：“同学们，你们的报告就应该这样写，详尽又严谨，重要的是要加入自己的诸多思考和发现。这样的实验才有意义。”
科研女脸色绯红，兴奋得在发抖，在万人迷面前，她时时处于局促状态。
科研女调包的事并无人追究，除了周小苗看到了，大家兀自干活没有谁在紧张的实验时关注他人。否则按规定可是要赔偿的。
科研女开始减肥了，非常坚决的不吃晚餐只吃一个苹果。
“哇，不用每天都辟谷吧？”蝴蝶女大惊小怪地对周小苗说。
周小苗说：“奇怪什么？女人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要减肥的。”
蝴蝶女：“咦？”
蝴蝶女偶尔也会对科研女旁敲侧击：“其实，女的还是丰满一点耐看些，滋润！”
科研女不为所动。她顽强地瘦了下去。
人瘦的时候，似乎运气都变好了。
此时正值大四的上半学期，系里开始遴选保送的研究生了。系里副主任宋彦平开始找科研女谈话了，科研女毫无异议的被全班认为是会被保送研究生的，关键是她选择哪个导师。对于优秀的生员，导师们也是要主动伸橄榄枝的。生源、经费、实验室配备等等，都是要抢的。只因宋彦平还有个最大的竞争对手James，两个人的研究方向都是有机化学。
宋彦平44岁了，比James像学者，有着中年男人的水桶体态，戴着眼镜，看上去比水桶还稳重。宋彦平已经放弃了和James拼颜值。
宋彦平自然比James资历要老一些，虽然背景没有James那么炫目，但是从本科到博士后直到工作都在母校，没有长期留学经历，但是为了使履历完整，做过一年的美国访问学者。作为母校资深嫡系，在学校二十多年，根深蒂固，和校领导上上下下关系都很好。科研上也很强，但难免有“土鳖”的局限。
科研女在宋彦平的办公室有点局促。这种局促与和James在一起时的局促是不一样的。和James在一起是内心的慌乱，而宋彦平给人的压迫感让她肌肉总是紧绷着。
宋彦平倒是很热情地给她倒了杯水。
宋彦平：“红梅同学，说说你大四的打算。你这么优秀，听说你在着手考研？”
“嗯——有这打算。”
“方向选好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