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在20多年的新闻生涯中,我竟与宁夏一个地处偏远、名不见经传、也毫无奇迹可言的小荒村结下不解之缘!
说实在的,第一次踏进那个小荒村时,我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前往,更没有进一步采访的计划。我不想人为造势,也不想炒作新闻,从业20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这个原则。是读者的关注和记者的责任感驱使我不辞辛苦、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深入那个小荒村采访。到2009年8月,我已是第五次踏访了。
这个小荒村就是位于毛乌素沙漠边缘的黎明村,距宁夏盐池县县城还有70公里。这个有近百年历史的村庄平淡无奇,过去也没有值得关注之处。我第一次听到黎明村这个地名是在1998年,那正是盐池县乃至宁夏全境风沙危害最严重的时期,而全社会的环保意识还相当淡薄。在此前后,我曾为制止滥挖甘草、乱搂发菜、超载放牧而奔走呼吁并写下许多相当尖锐的报道。我所获得的全国环保最高奖“地球奖”,也是在此期间获得的。当我从当地人口中听说这个仅有四十多户人家的小荒村为躲避风沙而四处搬家的窘况时,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马上就要前去采访。当地人对我的急不可待不以为然:一是路途遥远、来去不便;二是村庄在当地很平常,去了不会看到什么,也未必能采访到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但是,不到实地怎么能写出生动感人的东西呢?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当地有关人员决定带我前往。这时的黎明村,已经不成其为村了,因为在我去之前的几个月就四分五裂了。为了躲避日益严重的风沙侵袭,绝大多数住户搬到了距原址不远的北、南、东三个高梁上,十几户、七八户相聚而居的新村落遥相呼应,而留在原地的断垣残壁似乎仍在诉说着往日的亲情。原地只剩下两户人家。由于一户无人,我便对另一户人家进行了采访。我看到了他们在风沙中的生活状况,也了解到他们对风沙的认识。这次采访,让我写出了现场报道《被风沙逼得四分五裂的村庄》。稿件很快便在1998年7月6日《光明日报》头版刊登,中央广播电台当天就作了转播。黎明村的命运立即引起广泛关注。随后,我根据有关人员的要求,又运用这次采访的丰富素材,写出了更为详尽的通讯《风沙吞噬了黎明村》,被《宁夏日报》在突出位置刊登。事后听说,时任吴忠市市委书记的自治区副主席赵廷杰,在看了这篇报道后的第三天就专程前去调研。
本以为采访完成了、稿件发表了、也激起了社会反响、唤起了人们的环保意识,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我也没必要再去偏远的黎明村了。但是,不断有人问我:你写的黎明村现在怎样了?那两户人家还能守住自己的家园吗?这让我感到:这个事情还没完。读者的关注,就是新闻的亮点。作为报道过此事的记者,我除了比别人更关心它的命运外,还有责任回答读者所关心的问题,这也促成我于两年后的2000年对黎明村第二次采访。这次采访,原来留在黎明村的两户人家只剩一户了!由于这唯一的“家园守望者”也是门锁高挂,我只好去采访已搬迁的住户和乡负责人,了解到更多的背景材料。这次采访的收获都写进了通讯《是谁毁了我们的家园?———再访被风沙吞噬的黎明村》。这是“问责”之作。我在文章的末尾提到:黎明村原本没有大的沙源,风沙灾害是人类自毁家园的结果。最后,我提出疑问:人类最后生存的空间又在哪里?这篇通讯再次引起关注。
二访黎明村之后,我仍然牵挂着黎明村的命运,也特别关心那唯一未搬走、两次前往都未能见面的人家:他们还在原地吗?他们的生存状况如何?2002年,宁夏电视台要为我拍一部时长20分钟的专题片并在西部12个省台播出,节目编导提出要去我采访过的黎明村拍外景。这样,我借便又对黎明村进行了三访。这次采访虽然有诸多限制,但我却幸运地见到了老黎明村最后一户人家的60岁的女主人,采访到许多鲜为人知的素材。这样,我在主题上又进行了更深入的挖掘。我在题为《人类的退路在哪里?———三访黎明村》的通讯中写道:“看来,如果不积极主动治沙、一味消极躲避,那么迟早有一天会无路可退、无处安家的!”非常感谢《光明日报》编辑部的同志,将这篇通讯安排在了2002年5月7日二版头条的突出位置,使它更易引起读者的关注。
这里面还要插上一句:我对黎明村的报道,也引起同行的关注。有的人当面向我询问有关情况,有的人也跑到那里去采访。
一个小荒村,居然让我写出了这么多东西!那么,那里的新闻是否挖尽了?以往的文章是否已经做足了?我觉得前几次采访留下的悬念,仍然有必要探究,读者仍然有了解新信息的需求。于是,我在时隔四年之后的2006年,又对黎明村进行了四访。黎明村又让我不虚此行:我了解到许多令人关注的新情况,其中,最让我感到凄凉的是:黎明村被风沙彻底吞没了,原地已经没有人守望了!那独自坚守的人家,也在2002年后搬到了距老村约有1公里的“北梁”上。这次,我就是在他们的新家见到他们的。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凭吊”了了无生趣的黎明村,但也欣慰地看到,盐池县在宁夏率先禁牧并进行大规模整治之后,出现了一些可喜的变化。于是,我又“欣然命笔”,先后写出《新“黎明”,荒漠化可以逆转的证明》(2006年6月17日《光明日报》观察版。这一天是“世界防治荒漠化和干旱日”)《黎明村里看“黎明”》(2006年8月7日《宁夏日报》),黎明村因此再一次吸引了世人的目光。
四访黎明村的经历,也为知情者津津乐道。就在我四访黎明村的稿件在《光明日报》上发表十几天之后,光明日报社根据中宣部等部门在新闻界开展“三项学习教育”活动的要求,组织四位不同身份的记者、编辑在《光明日报》上谈体会。我很荣幸地被排在第一位,报社还特意在我的署名前加上“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予以突出介绍。我所谈的体会就是四访黎明村的经历,标题是《四访荒村捉“鲜鱼”》(2006年6月29日《光明日报》要闻版)。
岁月如流,转眼就到了2009年8月。宁夏林业局组织记者采访“天保工程”,我同几位记者一起来到盐池县。我对黎明村仍然不能释怀,便向有关人员提出:给我半天单独活动的时间,我还要到黎明村去看看!“去看看”,当然不是轻轻松松走亲戚,我也不想随便走走,还是想去那里挖点新闻。但当我真正驱车上路时,我似乎又心里没底了:黎明村已经让我写出并发表了上万字的作品了,真的还有东西可写吗?再写,会不会让人觉得讨厌?我从不愿意没事找事,去写那些无病呻吟、索然无味、炒剩饭的东西!
驱使我五访黎明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盐池县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李耀强在此前对我说,有关部门近些年给黎明村很多支持,村里发生了可喜变化,农民虽然不放牧了,但却靠舍饲养羊致了富,风沙也没有十几年前那么大了。村里的乡亲们还常常提到你和你以往的报道呢,你应该再去看看!这些话,令人振奋,也激起我再去走一遭的欲望,这才有了我首访12年之后的第五次采访。
黎明村对我真是太慷慨了!这次采访,虽然让我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但却让我满载而归:我看到了前四次没有看到的景象,捕捉到许多有价值的素材。我兴奋、急切地要把我在黎明村的所见、所闻、所感告诉那些关注黎明村、关注我国生态状况的人们!
我一口气就写了4000多字,既写了黎明村的新生,也写了黎明村面临的新困难、新问题。因为四访黎明村的稿件是在专版上刊登的,所以我这次瞄准的还是那个版,那个版的文字可以比其他版长一些。当然,我并非认为在那里刊登不可,我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就是报社决定不用,我也无可奈何。事实上,我未能用出的稿件也有。如果什么都用,也许还不正常了。所以,我的这篇长篇通讯能不能被看中,我心里并没有底。我也从没有为一篇稿件而低三下四求过人。经过一些波折,《黎明村的新生和心声———五访宁夏盐池县被风沙逼得四分五裂的村庄》终于在2010年1月20日《光明日报》社会新闻版的头条位置登出来了,而《黎明村的“沧海桑田”》也以较长的篇幅被《宁夏日报》刊登。在自治区人大常委会、自治区记协、环保厅联合组织的“宁夏环保世纪行”好新闻评选中,《黎明村的“沧海桑田”》成为3篇一等奖之一。不久前,自治区党委副书记于革胜当面对我说:你最近关于黎明村的报道,陈建国书记和我都看了。我们初步研究,要给那里一些帮助,彻底解决黎明村的问题。听到这个消息,我既为黎明村感到高兴,也为自己的五访黎明村感到欣慰。
自1998年以来,我在12年中五访黎明村,先后写出了十几篇稿件,总计两三万字。除了光明日报外,先后有《宁夏日报》《甘肃日报》《中国绿色时报》《黄河报》等报刊刊登过我写黎明村的稿件,其中《宁夏日报》从一访到五访,访访都登,没有少登一篇,每次刊登都不吝惜版面。我写黎明村的稿件,已获得5个奖项。除了前面提到的外,《黎明村里看“黎明”》在由全国政协环资委、全国记协、国家林业局等6部门联合举办的第三届森林奖评选中,获得了二等奖。
“五访黎明村”的影响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稿件刚登出来,宁夏新闻网就据此转发了消息,所用题目是:“庄电一:五访被风沙吞噬的黎明村”。几个月后,网上出现这样的文字:“是怎样的生花妙笔描绘出盐池大地绿意生态的大画卷?或许,从一名记者的五次寻访中,我们可以获得答案。2009年8月,《光明日报》记者庄电一第五次走进黎明村。”直到一年后的2010年8月,《宁夏日报》在报道西部大开发十年巨变时,还援引了我“五访黎明村”的内容。
黎明村真是我的“新闻富矿”,我应该感谢这个小荒村!当然,我也深深知道:只有不辞辛苦、锲而不舍地深入采访,才能有真正的发现,才能写出可以让读者心灵震撼、给人思考和启发的新闻作品!
那么,与黎明村的“缘分”是否就到此为止了呢?我想还不会。我在五访的两篇通讯中都提到:黎明村人当初为躲避风沙四处搬家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正日益凸显。如今,许多人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问题,并且有了重新聚合的愿望。我在通讯的结尾写道:“黎明村会再次搬迁吗?黎明村人在问,关心黎明村的人也在问。记者希望在六访黎明村时能够得到答案。”黎明村再搬迁?这无疑又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新闻!我在通讯中给读者留下一个新的悬念,也给自己留下了下一篇“作业”。看来,六访黎明村是迟早的事。
我还会七访、八访黎明村吗?照我的愿望,是不希望再访了,就是再访也不一定再写东西。因为什么事总要有个结束,不能没完没了,画蛇添足是很愚蠢的。不过,是否继续访下去,不应该取决于我的愿望,还是要由那里是否有新闻来决定。
(原载2010年《青年记者》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