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从开始的雷霆万钧渐变得淅淅沥沥，支离破碎地敲打在各处。
孙策接过那红的炎烈的衣袍，嘴角衔着一抹不明所以的笑，转而将袍子替周瑜披在身上。
“嗯？”周瑜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抓不住。他回眸看了一眼孙策，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笑颜如花的大乔，终究没再拒绝。
“这会儿她再见着就再不会说什么妖娆的话了。”孙策撑不住笑起来。
“伯符……你这么想？”
“她是舍不得说你妖娆的。或是说了，也是有别样情绪的。”孙策惊讶地发现周瑜的眼底有些别样的迷离柔和，知道自己是猜中了的，愈发肆意笑着。周瑜也懒得再说什么，只看着手头的令符出神。
半晌，他好像回过神来，却一语中的：“这次去……不可避免是要遇上仲谋的，伯符你倒是想好怎么应对了么。”
孙策微微一笑：“我早知道会这样的，不过既然已经改了这么多我希望自己不要因为兄弟之间就废了公事。说真的我并不愿意手足相残，但在乱世当中兄弟父子转瞬间就可以给你致命一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亲自去和他怎样。”
“这个还是给你好些，因为毕竟你常在前线冲杀，瑜不过是运筹帷幄之中罢了。”周瑜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看着孙策眼中的波光倒影，他有些口舌发干。
“你怕什么呢公瑾，有你的运筹帷幄之中，我又怎会身陷险地呢。”孙策还是这么嘻嘻笑着。
周瑜也不再说什么，只好穿了衣物，心头暖暖。
“乔儿，你便吩咐做些菜肴罢，今日我留公瑾在此商议要事。”孙策打点大乔下去后才嬉笑道：“其实我知道你做什么为难。”
“为难？”周瑜看了看室内的兵器排列，手上的茶水正袅袅着轻烟，他心思百转到底还是微微抿了抿唇：“也许是真的。”
“当初你我两人一同娶了她们姊妹，但你……你并不喜欢她罢。”孙策直到现在才将这件事摊开来说。
“没想到你的眼也是个亮的。”周瑜也不想再隐瞒他。
“那你可想过之后？即便不喜欢，你到底要将她怎样？”孙策这话到底有些沉重，却还是叫周瑜自动四两拨千斤地抿了口茶水，语气斟酌间知道他的孙策却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我……只等一个我在意的人，和她在意的人。如果这两人都出现了，就可迎刃而解。”
“那她在意的人，就是你呢？”
“可我在意的人并不是她。”
两人再没多说，孙策知道自己不能再劝阻什么。这样一来迟早都会得到让人扼腕叹息的结果。
于是这一夜周瑜终于还是留在了孙策的府上没有回去。他知道一旦人的心变得冰冷就再不用担心复燃。虽然这么做，的确有些失去了人情味，可他早就不想继续戴着假面生活。
又送走了孙策和周瑜，刘琳与墨凝彼此相顾无言。她们都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但是这些东西又怎能宣之于口。特别，是在大小乔都在的时候。
墨凝有些口舌发干，她看着刘琳那微微挑起的眉眼，以及眉眼中流露出的，以前从未有过的小女人的温柔。郭嘉给她这样的机会，让她成了目前时空中最幸福的女子，这样的一种幸福也许只有大乔才能够与她并行。
但大乔永远无法陪孙策出征。
夜里，墨凝和刘琳像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同床而眠，在寂静的黑暗的夜色里，墨凝的声音带着沙哑的鼻音。
“姊姊，我真的不能……没有公瑾。”
刘琳能说什么呢？周瑜到底在想什么她也不敢断定，难道要昧心地安慰她，说周瑜一定会爱上她？
等得到么。
刘琳不想自己的故事在墨凝身上重演，也不想再看到多一个人流泪。她只能轻轻地伸出自己的手拍着墨凝打趣：“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总不至于像我一样为了一座冰山融化等了七年，而且还不清楚日后去向何方。”
墨凝的语气有些急迫的激烈：“可是你至少在这时候得到了！”
刘琳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但是这之后呢？这么一想她也开始恐惧了。夜里的室内是那样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很久很久了，刘琳和墨凝的呼吸都一点点放轻，但她们都知道彼此并没有睡着。是啊，怎么能睡着呢，这么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到底谁能知道延伸着的地方到底通向哪里。
这时候，大小乔两个人也躺在一起说着姐妹之间的私密话儿，小乔这几天有些迷离惶惑，如今终于没了顾及，都说了出来：“姊姊，我觉得……那个墨凝她就是想和我抢公瑾。我没办法不去想，因为从结婚至今，他都没碰过我……”
大乔的眼里有一道奇怪的光芒，声音并无急迫：“我知道。”
“嗯？姊姊既然都知道，可有什么好法子么？姊姊如今和伯符将军如此琴瑟和谐，伯符兄和公瑾又是兄弟，我多想，传一段锦瑟佳话……”说到后来，小乔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是有些时候，我也帮不了你。”大乔这么回答了自己的妹妹后，眼里闪烁着一些不明的目光。她的心里埋着的一个极大的秘密的，对小乔，她更多的是怜惜，而不是出于姐妹的宠溺疼爱。
“这些，姊姊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能帮我……”小乔不解又不甘心地回眸注视着帐顶。
“妹妹顺其自然才好。”到了现在大乔也无法可想，只好先稳住她。
当清晨一缕阳光轻悄悄透过时，姊妹两个早就梳洗已毕，正寻思做什么就听见门外管家的通报：“州牧夫人请夫人和周夫人过去呢。”两人也只好结束了这个话题。小乔心中到底还是有心结的，但大乔却真心感谢荀盈能够在这时候派人前来。她有些怕面对小乔那层出不穷的问题，心里到底还是想着躲过一刻是一刻。
刘琳刚刚给荀盈把脉，脸上的喜色洋溢不散：“我盼着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出生可太久了……”
可这句话听着，小乔只觉得刺心。自己和公瑾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呢。他真的就没有对自己起一丝一毫的感觉么？这么想的时候小乔觉得有些冷，只好缩了缩身体，脸上的笑容虚浮着，倦怠。
刘琳眼明心亮，对小乔的异状目睹之后只有无奈。如果没有凝儿，我自然不会做出如此事端。但人啊，都是自私的呢。这么想想，刘琳也不再说什么多的，就请了刘耀进来，自己则是背着手走出室外。阳光微微倾斜着打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眼睛微微垂下，注视着地面上的光斑。
“姊姊出什么神呢。”孙尚香也走了出来，把手放在刘琳的肩上。
刘琳的鼻翼微微翕动着，轻声一笑：“想事情……怎会不出神呢。对了，我去见一下荀部长，一会儿兄长问起来就替我知会一声。”
“是小荀部长还是留香文若呢……嘻嘻嘻。”孙尚香笑眯眯地明知故问一句，到底还是没再纠结，看着刘琳一步步远去。
荀彧看到刘琳弱柳扶风的脚步时心里叫苦不迭：“公主尚未出月，怎么就轻易回来？这要我日后怎样对奉孝交代。”
刘琳的神色终于松散下来：“文若兄，琳儿与嘉呆的太久，怕是会养成惰性，带累了文若兄公务更忙了。不过如今前来，也只是想知会一声嫂嫂有孕的消息，我可不敢逗留太久，免得到时候公达又要来赶我走了。”
“公主到此决不单单为此事。”荀彧终于笑了笑。
抬头直视着荀彧，刘琳的一双眼睛依旧含着水淋淋的波纹：“文若兄总是这么机深智远，琳儿这些遮掩在兄长眼里怕都不算什么，轻易就戳穿了。”
荀彧再也承受不住她那水汪汪的眼里满是渴求之色的狡黠，柔声道：“只要公主珍重自己，其余事物对彧说了，彧定会帮公主做完的。”
柔声一笑，刘琳终于还是开口了：“文若兄，帮我查问一下……小乔的身世。”
荀彧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从没想过刘琳竟然会为了墨凝做出这种事情来，但他同样也从这样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同寻常。
“查出之后，公主就打算这么去找公瑾么？”对上那疲惫的眼睛，荀彧还是不忍责备。
刘琳淡淡一笑：“我怎么能这么做，因为我还不清楚瑾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他真的那么深爱小乔，我自然会劝凝儿放弃，我们凝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荀彧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刘琳的心里一定埋藏着大秘密，这个秘密现在还不是告诉自己的时候，但或许不久之后她就会少一些戒心。荀彧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默默陪伴，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头的念头不可有却还是无法消匿下去。
“琳儿也只能言尽于此，同为女子，我并不想让她恨我。毕竟最初的最初，我……我是真心将她当妹妹。”说完这些，刘琳的脚步有些虚浮，还是止住了荀彧送出来的步伐，自己走开去了。
街上人来人往，刘琳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她虽然贵为公主却依旧感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恐惧。
黄昏的金辉洒在官道上，郭嘉的手指随意地交错着扣在一起，他可是太熟悉了。这次，按照他和刘耀的想法，将会是一个长长的、深层的双面削弱。
琳儿，怕嘉会有好一阵子见不到你，两三年……也可能的。如果随着计划一直进行下去，可能会更久。
听着路面上传来的车轮轧轧，郭嘉的眼睛微微眯起，想到的竟又是那时候三个人共同饮酒的时候。四坛子酒呢。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竟然让三个人就这么给拼光了。郭嘉有些好笑地想一会儿这个，有不自觉地想到他在酒肆中一把扯住自己的时候。那时候，也不知道他真的是慧眼如炬，还是自己的青衫太招眼了些。不过平民多穿着素色，青衣男子在许昌怕并不少见……
有些想不过什么，郭嘉也就不愿意再烦心，只能沉下心来好好着手应对接下来和曹操的见面事宜。他和刘耀想借着曹操还不知道郭嘉下落这一层让郭嘉去做曹操的谋主，事先也曾经知会了荀彧杨军等人，至于刘琳处，留着以后慢慢再说。如今练兵方面有高顺张辽等人，骑兵又有鲜卑族来的那些人，郭嘉也相信荀攸、田丰和沮授会很快被刘耀调回参赞军机，自己也着实没什么不放心。
二十三岁，正是大好年纪。郭嘉又想起自己七年前的一切，从族灭一路顺下来，眼里的光芒明明灭灭。
既然琳儿并不是真正的雪儿，那么……曹操会不会用这一点来将自己绑在他身边？在他心里，一定会认为自己只是经历起落还未曾有过家室的人，精明犀利的他加上程昱戏志才如虎添翼，对自己……
想想戏志才，郭嘉又起了一层忌惮。
手指叩击着腰间的冰莲花，郭嘉唇角翘了翘，将它摘下掖在里衣内，又掀起车帘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