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都安安静静的，除了送他去许昌的车夫外，郭嘉看起来没一个贴身之人。
这不是正好么？让曹操顺理成章地替自己置办一切，从而在许昌深深扎根……
郭嘉自上路的时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成为曹操手下谋士的准备。不掏空你也罢，但元气大伤是免不了的。这么想着，他的唇勾出一个极其凉薄的弧度来。
这就是乱世，走错了一步之后一切都会翻天覆地一样的变化。
刘耀也真的敢放开手叫他们自行裁夺于路事务，甚至刘琳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也没有过问一个字。郭嘉忽然有种心里酸酸暖暖的感觉，拿出冰莲花的时候他却发现这车中并非他一人。
那女子的眼睛澄澈的像水，一头乌黑的发顺下来，看上去柔弱而无害，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最宁静的韵。郭嘉也从那清冷水灵的气息里知道了她终究是云晖的灵。
看起来……刘琳对此似乎也不是一无所知。郭嘉心里飞快地闪烁着念头，默默地坐在马车上扣紧了指尖的冰凉。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过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我只想帮你……”他似乎能看到刘琳一边逗弄着儿子一边又聚精会神看着墨迹淋漓的竹简的美丽剪影。这么想着的时候郭嘉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充盈了幸福。
许昌城由于成了天子驻跸之所而加强了防范，但城中也同样因此而繁华。郭嘉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的帷幔，他能够看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在眼底漫开，那是盛世辉煌的向往么？郭嘉嘲讽地想起并州的熙熙攘攘，神思不知不觉间有飘回了那个温柔的倩影上。
冰蓝色闪闪烁烁地在他的腰间提醒着他身后拥有的强大后盾，想想之前周瑜曾经对他说过刘琳的来历，郭嘉微微有些诧异地发现这一幕幕岂不就是在刘琳的导演下回到了原点？自己也就是在二十余岁时出山保了这个主公，只不过由文若推荐成了自荐——想想后来周瑜说的关于荀彧的一生，郭嘉的心有些抽搐地疼起来。
留香随风散……当凄绝迷离的歌声一次次响彻耳畔时，郭嘉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在乱世烽烟的血雨腥风中将自己心再次冰封。
他随意地下了马车走进一家酒楼中，在香风阵阵下迷离着眼睛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又是青衫。
酒楼中原本十分拥挤喧闹，在一个五短身材又有着锐利眼神的男人走进的时候整个大堂的气氛为之一肃，郭嘉不用抬眼也大概猜到了这就是自己想要等待的人了。牢牢记住了自己在原本历史上的结局，郭嘉缓缓地举起酒樽来，啜饮了一口。
这次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奔着那一袭青衫而来，只是默默地也点了一壶酒，目光在四周逡巡着，一点一滴都不肯放过。
像……太像了。
曹操笑了笑，忽有回忆起那次的冰冷，刺骨的，锋锐的冰冷。可那次到底是耶非耶，他还是捉摸不定。
想了想，曹操埋头喝酒，也不再打量什么。郭嘉勾出一个微笑，只看着眼前的酒，那味道怎么会有琳儿给自己的好呢？只不过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要和这样的劣质酒作伴……何时得一醉。
郭嘉这么想着，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唇畔的食物残渣被的翘起的指尖抹去。
后来客人就都这么走了。曹操，郭嘉。两人明明就坐在不远的两张桌案边却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郭嘉的余光瞄见曹操将手伸进了衣襟，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在自己的地盘上搞这样的把戏么？郭嘉是知道他想做什么的。
无非就是因为上次的误会罢了。
“这位兄台如不介意，便与嘉同坐罢。”他走过去，眉眼上挑。
曹操的眼中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开口：“你正还欠了多少酒钱，可还记得？”
郭嘉微笑：“你的两坛子……和袁本初的。可那并非都进了我一人的胃，不是么。”
曹操摊开手：“奉孝此刻来投，吾心甚为欢喜。”
“罢了……先偿还了你的酒钱再做别论罢。”郭嘉说着便找了伙计来结账。曹操也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将一切都做好。
为什么……奉孝你不能早些来呢？不过既然来了就是好的，以后我可是不会放你走了的。曹操这么想着，站起身来。郭嘉似乎很了解他的想法，微微垂手站在一旁。曹操走过来与他执手，笑意酣畅，大步带着郭嘉走回自己的府邸。
“一别良久，奉孝你可是风生水起之后厌了不成？竟敢给我来个销声匿迹！”曹操有些气愤地瞪着他，却不想郭嘉只微微一笑，并不顺着自己的话茬，只是扯过一张榻随意坐下，眼中的光芒却亮晶晶地晃着曹操的眼。
“郭奉孝！你倒是说话啊！”曹操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要拉他起身。郭嘉正出神，被他这么一席话说得回魂，轻笑了一声。
曹操也略晓得这位郭奉孝当初在朝堂上挥洒如意，甚至连公主都敢下手杀害，自然不会被自己这么些许呵斥改了自身积习，想了想也就放弃了第一日来就将他的才华掏空的打算，脑子却飞快转动着，大概思虑如何教他安安心心留在此处。良久之后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起身：“奉孝远道而来一身风尘也该是累极了的，我且叫人去打水准备奉孝的洗漱如何？”
郭嘉见他不再纠缠于一时半刻，心头着实松了不少，点头起身。
身后，一道莫测的目光追逐着郭嘉的身影离开，曹操目送着郭嘉走远后才转身。
他忽地就回头对着屏风沉声询问：“志才，你倒是觉得奉孝如何？”
屏风后转出来的人也盯着郭嘉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只淡淡一笑：“谋士与主公之间并不需要完全交心不是么？难道丞相倒觉得志才便是一片丹心可昭日月的么？只要他的谋略于己有利，他便是好的谋士，留之；反之……杀掉也就是了。”
他这一席话讲得曹操颇有些透心凉，重新审视这个其貌不扬的谋士，曹操发觉自己真的不了解谋士们的内心，或是，他们从不想任何人了解自己的内心罢。真希望郭嘉不是这样……
不知不觉，他心头的砝码早就开始偏离了既定的平衡点，慢慢，划过一道微不足道的痕迹，落在空处，只看这两人较量就是，他不打算如今火急火燎地选择与裁夺。
谋士有他们的生存之道，那就是伪装。作为上位者，曹操自然也有手段，那，就是制衡。他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地位碾压下做出不同的手段不停地斗争，当一方即将胜出，便着手扶植另一个就是。
郭嘉……
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这样洒脱张扬。
纯得可怕，一杯烈酒一样占满了他的身心，火烧火燎的痛快。
郭嘉出了正厅时，冰莲花的光芒一下子便璀璨地释放开来，好像方才短短时间内已经积蓄了太多不得不放出来的力量，丰沛的有些过于让他应接不暇。
但，还是满满的暖意。
进了浴桶，郭嘉的手指拈着那莲花，微微勾了勾眉眼，在那冰冷的莲花上轻轻碰触一瞬：“琳儿可是想为夫了么？有什么贴心体己的私房话儿，说来听听未尝不可！”
莲花的冰蓝色光晕显得更是璀璨动人，当真将一些琐碎小事拿来和奉孝念叨起来，做了母亲的刘琳，冰冷锋锐的气势早就化成绕指柔，一腔柔情让郭嘉眉眼也舒展，两人即便是隔着苍茫大地却依旧没能丝毫妨碍。
“你自己单枪匹马的，也小心着些！有哪一日累了倦了便与我说，想法子也将你带回来！”刘琳临别还这么叮嘱，郭嘉只徐徐应了一声，切断联系。
回去么？我郭嘉又岂是一无所成便离开的懦弱之人！
刘琳想不到原本劝慰的那些话最后经成了郭嘉倍加拼命的导火索，自己郁郁抱着年幼的儿子逗弄，嘴角一抹难掩的苦涩溢出。
风尘一去，郭嘉整个人更显得丰神俊朗夺人魂魄，站在曹操面前的他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好似最锋锐的宝剑，机锋深深埋藏在心底，目光的无害的澄明。这正是曹操想要的。
“如今天下动乱不止，本相为了大汉也只能再起兵戈，但念及诸人都是曾经同僚，交情繁杂还颇有些掣肘，不知奉孝有何见教？”曹操之所以说出这些也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试探郭嘉的深浅可是在戏志才说完那些话之后的当务之急，曹操并不想因为无妄的猜测将郭嘉这个机深智远的谋士弄得与自己离心，但也实在不敢在初来乍到的时候就对他委以重任，这不仅仅是有他自己的疑心病在作祟，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郭嘉的任命也直接关系到了整个许昌的走势。毕竟他曾经在先帝那一朝为官，据说与当今圣上刘协也走得近，用得好了就可以所向披靡，反过来太放任了也可能就伤了自己的根基。
郭嘉的眉眼松松地放下来，伸出手去搭住了曹操的肩，似乎一点儿也不清楚自己和他如今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身后的角落里戏志才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幕，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呆着，告罪一声便退开了。郭嘉抬了抬眼，余光扫过他的时候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愉悦笑意。
但戏志才知道，这个笑意，决不是它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人畜无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