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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流浪在街头。

我时时在内心呼唤着我所爱着的雪儿,还有我那个美丽的未成形的梦想。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在逃避什么呢?我到底还是不是我?我的梦想在哪里?我的梦想是迷茫的吧?我不置可否,我无可奈何,我自甘沦落……一如泪水滑流,我迈了一个世纪,跨了一个千年;我没有感念的愁绪,只是在岁月的诗行里行走。

梦想,我的可贵的心动的梦想,在哪里呢?可能在于我卑微的心灵,在于我岑寂的魂魄,在于我贪婪与奢望的骨头……我的躯体流淌着的是不是我的鲜血?那里是否掺杂着肮脏的莫名液体?是吧,我总是把自己贬低到卑贱的层面;是吧,我总是以批判的文字将生命斥骂成漫漶的形体。

我漫无目的地拖动着几近僵硬的双腿,不知道生命将何去何从。我很希望雪儿在这时候就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我在她的怀抱中慢慢地死去,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和虚妄?我不曾忘记,寂寞、忧伤缘于执著;我也不曾忘却,痛苦、无助是欲望的归宿。岁月频来的风雨将我的生命的铁柱剥蚀得锈影斑驳。我的梦想成了虚幻的所在。

我要流浪到哪里呢?哪里才是我温馨的港湾?我心中的清纯漂亮的雪儿,你能否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缥缥缈缈之中,冥冥想想之际,我一直在呼唤着心中的爱,心中的梦。我始终不会明白,人生是不是跳跃的音符,梦想是不是可有可无?在疲惫的行走中,我无法静下心来,无法卸下梦想的枷锁。我觉得自己太渺小了,这是不是对青春年华最大的不敬和不恭?

回首,我惊叹自己已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已饥肠辘辘。我这是在逃避,逃避雪儿对我的期望。

这是怯懦者的行径。

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过那顿午餐的,想来还真的应该感谢那个在潜意识里的虚无的梦想。也许正是它的隐形的催人前进之力引导着我走了一程又一程。

“自己的离别,自己的逃避,自己悲哀的力量,自己的悲苦的神。”我胡乱地念着,庆幸自己还拥有这么一种悲壮的才情,在生命的艰难之时竟能装得如此的开脱,尽管明白命运如同草芥。

站在岁月的风口,体悟流浪的感受,我有些伤悲。或许我的人生注定是一场空梦,我改变不了这种宿命。

我仿佛又站到了地平线上,仍旧孤苦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行着,这就是我永恒的姿态。

在人流、车流繁多的地段,我的心里提防着自己注意交通安全,遵守交通秩序,打量往来的车辆,别的我不会再去细想。至于有时在行走的过程中脑海里会浮现雪儿的身影,那些与雪儿有关的愉快或不愉快的事情,最能刺激脑神经,引起心神不宁,人极容易感到烦躁,影响到行走的注意力。我能不能顺利地摆脱心绪的烦恼,让自己低落的心情不再焦虑呢?也许我很难办到。

当我不想再被外界所干扰时,有一处景象“诱惑”着我的眼球,我无法逃避这种场景:两个孩子朝我走来,一男一女,年龄差不多十来岁,羸弱瘦小,形容枯槁,蓬头垢脸,衣衫不整,两人手里还攥着一个快板。我想:两个孩子小小年纪沦落街头,是谁作的孽啊!难道他们的父母就不再关爱自己的孩子了?他们未成年,也未接受义务教育,就被逼迫着卖艺赚钱,受苦受累,还有没有人性呢?即使家境贫寒,他们的父母也不能撒下自己的子女不管而漠然置之啊!这两个孩子可怜兮兮地在外头乞讨度日,怎能不触动我的心弦呢?于是我停了下来。

“叔叔,听我们唱支快板吧!”

看着那孩子可怜的眼神,我感到莫名的酸楚,那童真的声音异常激烈地敲击着我的心扉,我想我没有理由不听他们唱快板了。

“好吧,你们唱吧,我愿听!”我仿佛已经感觉到那快板的声音正激扬起两个年轻的生命。

那欢快的快板敲起来了,两个孩子的嘴里念着问候语和祝福语,念得很流利,口齿也较清晰,而且快板的打功也比较酣畅,对于这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实在难能可贵的了。

我听得有些入迷,感到他们似乎经过某种特殊的“培训”,要不然他们能有这样精彩、出色的表演吗?我有些质疑,听他们唱完后,我就问了句:“这些是谁教会你们的?”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师傅。”

我就开始产生了很多的疑问,接着问:“那你们的父母呢?”

小男孩瞅了瞅小女孩,小女孩竟哭了起来。

我急了:“别哭,别哭,我不会害你们的!”

“我和弟弟几年前就被爹娘卖了!”那小女孩哭着诉说,一边还用脏手抹擦着眼角的泪水。

“别哭,别哭。”我安慰她,但她哭得更为凄惨。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那是发自内心的情感激荡,我想自己已感受到了最真切也最强烈的心灵冲击。

我无法在瞬间平静下来,不过我的心头还有一团疑云。我问他们:“你们师傅呢?”

两个孩子听了一声不吭。

我又提问:“那你们住在哪里呢?”

他们同样摇摇头,不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感到困惑了,我认为他们是被那个“师傅”调教得服服帖帖的了,没有了敢说真话、敢于叛逆的勇气了!我感到了人性的悲哀、世态的冷漠;我也感到了自己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我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地问:“你们几岁了?”

小男孩说:“我九岁。”

小女孩说:“我十岁。”

我试探着问:“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男孩摇着头,女孩盯着我不放过。我即刻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掏钱给他们,怪不得他们的表情就显得不乐意,有点气嘟嘟的,真觉得有些可爱,也有无法言喻的凄凉与可悲。

我的兜里就那么几张人头像,自己连午饭也省着没吃,现在还要施舍给两个孩子,不觉得可笑吗?我掏了掏零钱,递给每个人五块钱,两个孩子竟高兴得跳了起来。我想他们今天可以非常满意地交差了,否则会被那个“师傅”一顿毒揍吧?

我带点好奇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唱难过一点的快板?”

对于这两个孩子,我尽量把话说得通俗浅白些。我考虑到了这点,所以避开诸如“凄凉”、“怆恻”、“忧伤”、“哀婉”、“悲苦”等词语,对两个孩子不适用,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但是,我可以拿来形容他们的处境,却是最适合不过的了,毕竟两个孩子缺少一份亲情的关爱。

女孩说:“我们只会唱这首,别的都不会唱。”

两个孩子将钱捏成一团,塞在兜里,向我鞠了个躬:“谢谢叔叔!”

我发觉路过的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睨着我,他们到底在默默的赞扬我呢还是在无尽的奚落我?我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远去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

我怔在那里,思考了太多值得思考的东西。最后,我在心里虔诚地祝福这两个孩子,希望他们以后能像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过上属于他们的那种烂漫、无忧、自在的快乐生活。

我一再安慰自己不要再去想雪儿了,如果再想,就会陷得更深。

天色渐晚,我想到自己还得找家旅馆住下。我摸摸兜里的钞票,少得可怜,于是,我困惑了……依我现在的处境,是不是想饿着冻着累着飞到天国去呢?

到了这种地步,我已无路可走。我的信心似乎转瞬间化做了烟云,勇气陡然成了缥缈的虚无。成功对我已很遥远,失败已左右跟随。可怜的人啊,怎会落到这般田地,连自己也有些望而生畏、不寒而栗!我成了一个可悲的人了吗?显然,我被自己所击垮。我难道就这样堕落吗?难道就这样绝望到底吗?不见得吧,总该有一条出路获取新生吧?

我只能暂时煎熬着露宿一夜,兜里的两百块钱就留着日后划算吧。

我蹲在一处不被人发觉的地方,背脊靠在墙上,双手腆着肚皮,生怕自己着凉感冒。

我似乎觉得自己就连乞丐都不如。我是一个沦落街头的浪子。我陷入了生命的绝望之中——上帝,您能救救我吗?

虽然墙壁已将寒风遮挡在外了,但我仍瑟瑟发抖。我几乎把头埋入了胸膛,可还是不能御寒。也许是我的这颗心比外界还要更加的寒彻。

终是明白了,是自己没有正眼看看自己,是自己逼迫自己走上绝路。

满心的怅惘,正贪婪地轻咬着我的心魂。浑身颤栗的我怎能经受得住命运无情地摧残和折磨?也许此时,我真的成了这世间最可悲最可怜的人儿了!

流浪将我的笑容击了个粉碎。我能否鼓起勇气去戳破生活的假面具,让真实的情感去抚摩自己的创痛?如果能的话,我的伤悲兴许能够解除。

在冥想中,我下意识地决定明早去买些信纸,并且找个地方安下心来,给我心中的亲爱的雪儿写封信,诉说我的境况,诉说我对她的痴迷,诉说我的不辞而别以及请求她对我的鲁莽之举的谅解。唯有如此,我才能心安,才能在这冰凉的空旷之地箍着入眠,也才能使我这颗寒彻无比的心缓缓地解冻开来。

可能是因为疲倦的缘故,我恹恹然昏昏然地渐渐失去了知觉,不知道魂儿已飘飞到哪儿去了?阿门,您能不能给这可怜的孩子一个安稳的好觉呢?

当拂晓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我便从昏睡中醒来。

我感觉自己头晕,就从附近一家药店买来感冒药,身上没有开水冲服,硬是吞了下去。随后我晃着身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支笔、一叠信纸、几个信封和几枚邮票。这么一来,我总共花掉了几十块钱。

我还没吃早餐,顺眼望到街旁摆着一个小摊子,有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婆正在那里煎着油饼,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知道油饼很便宜,用不上一两块钱就够了,就勉强凑合着吃上一个,填填已经干瘪下去的肚皮吧。

我双手捂着那个烫手的油饼小心翼翼地啃着吃。我吃得很慢,以至于啃到最后油饼已经冰凉了。在我抹嘴的时候,迎面过来一个卖报的男孩。他向我推荐着某某早报,说是全市、全省乃至全国销量最大的早报。他吹得有些过火,显然把我当瞎子看待了。我本来是不屑一顾的,但觉得自己这一两天没有阅读文字了,心里头闷得慌。于是摸摸口袋,掏出一块钱给了他。我看到他的脸上掠过淡淡的喜悦。这是他谋生的手段,而我自己呢?心里明白自己只会花钱,不会想着去赚钱,我的可悲的下场自是不言而喻了。

我边看报纸边走路,虽然心里千方百计地转移自己的思维,但要我不去想雪儿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知道自己以后会为钱而愁,以后即使看到路边最美丽的风景也会无动于衷。现在身上还有那么一百多块钱,暂且不打紧。

“还是节省一点为好。”我的嘴里一直犯着嘀咕。

刚刚走了几十米路,我又遇到尴尬事儿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乞丐凑了过来,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老板,舍点钱吧!”

他叫我一声老板,我心里就有那么一股虚荣,但这种虚荣即刻就消逝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我慷慨地施舍吗?我现在连糊口都困难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地赞助别人吗?我装作没听见,想一走了之,但他依然颤抖地重复了刚才说过的那句话,而且他的神情看上去更是凄苦,似乎他的脸上已刻满了岁月的沧桑。我知道他的谋生手段就是以乞讨度日。一阵酸楚袭上心头,我竟不由自主地往口袋里掏钱,摸来摸去,真舍不得把手再伸出来,双手若是一伸,他那么一接,我的身上便又少了一块钱……这时的一块钱对我何等的重要啊!

我最后还是给了他一块钱。我感到有点晦气,不过学学阿Q的精神胜利法,认为施舍能带来灵魂的快乐,也算是一桩美事了。

我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我将行囊放下,夹在两腿中央,生怕弄丢了。铺展好信纸,想到了雪儿。我有好多话要对她倾诉。

我理了理思绪,开头这样写道:“雪儿,你好。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过我更痛苦,我更舍不得离开校园,离开你。”

我换了一行,接着写:“我彩色的梦想在流浪的光阴里泅渡。没有了坚强的理由,再也看不到你那青春的笑脸;没有了坚强的理由,再也望不到你那娉婷的身姿。痛苦得无法呼吸,忧伤总是缠绕于身。忘却了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忘却了自己是谁。心酸得无法哭泣,整个身心都震住了,流泪到心头,却难以弥补心中无限的苦痛。承受不住太多的失落,承受不住路人的冷漠,承受不住思念到天明的苦楚。那是怎样的心境啊,那又是怎样不堪一击的无力和脆弱?”

“街上歌声不绝,思绪翩翩,意念连连。无数次的折腾,无数次思想的抵触,无数次挣扎着去挽救自己的灵魂。命运在我的心中趋向于黯淡,渐渐模糊起来。在没有失落之前,在没被命运折腾得不成人样甚至满目疮痍之前,只要我还有意志,只要我还尚存一丝气息,就能挺过来,就能坚强地存活下去。”

“无奈的生活如潮涌动,激情渐被融化于流浪的日子里。平淡恬静的日子不复存在,只有嘈杂的喧哗声和热闹的市场买卖情景,每时每刻都伴随在身边,都熟视于自己的目光里。”

“我恨不能荡尽心中所有的苦痛,荡尽心中所有的悲哀,荡尽心中所有的颓糜。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相逢是一种美丽,而别离更富有生命的韵味。酽浓的思念如影随形,深切的回味和怀想不期而至。无言的苦衷,在于迟到的缘分,在于依恋的情怀。淡淡的回忆拉住了你的双手,勾起了无限的遐想;点滴的思绪如数家珍、如啜甘醴。”

“我会寄给你一轮红日,请你在你的世界里把我装上;我会再捎上风沙、雪片,如果你收到了,请你在心里默默地念一下我的名字:阿成,你还好吗?我把我流浪的身躯、把我天真的梦幻停泊在你那温柔的港湾,然后,我把生命的时间也停留在你的心上。因为你就是我梦中的蝴蝶,没有你的身影轻盈地舞蹈,我青春的天空就很寂寞。你进入我的梦幻,能填充我空白的心房。”

“当我远行的身影在路上磨破,当我孱弱的身躯在异乡倾倒,当我的一声声的呐喊已结成了美丽洁白的冰凌,当列车的清脆的汽笛声吹醒我昏迷的心语,当昨天的美梦已不能再还原,当记忆的幼苗再也耷拉不起,当我的生命的站台落满了你赠送的雪花,当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空幻的虚无……雪儿,你知道我依然在等候着你吗?”

写到这儿,我流泪了……

我把写好的信装入信封,提起笔署上了雪儿的芳名,心里就觉得自己已完成了一道光荣神圣的使命。信中没有寄信的地址,只有寄往学院的地址和雪儿的名字。我相信雪儿一眼就能认出是谁给她寄的信,因为我漂亮的字是班级里独一无二的。更何况雪儿经常看我的文稿,对我的字迹很熟悉。

我回忆着自己跟雪儿相处的美好日子,心里还真有点难以释怀。

要说我最爱的女孩是谁,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美丽的雪儿,因为她在我的心中可以说没人能够轻易地代替。我的逃学也全是因为她。

我坐在那块并不干净的石阶上遐想不绝。

我琢磨着给小雯老师写首诗。我的脑子里回忆着小雯老师给予我的帮助和教诲,心里有些难受,就挥笔写了下去:

我是一张写满真情的信笺

我是一叶随风飘荡的困舟

我是上帝考验的怪物

我是光脚板里踏出来的人渣

我喜爱荒凉的虚空

如同我喜爱自己的厚重

情感的海洋随波涛起伏

有一种慷慨悲歌的壮士情怀

因忧伤而诞生的纤弱

平滑如镜柔细如丝

走过唐诗宋词

敲击艰难曲折的岁月

封冻的思绪

聆听钟声眼含热泪

渺远而贴近的声音

是您的谆谆教导

茫茫宇宙老人的钥匙

开启着一扇智慧的门窗

一次遥想一种眷顾

奋力划动自己思绪的扁舟

锻造最衷心的祝福

属于星星般的闪亮的心

让风雨渗入我干渴的思想

让您为我播种成熟

我的别离因我的固执

对不起我敬爱的老师

我思如泉涌,写给老师的这首小诗已顺利地搞定了。我舒了一口气。

写得最多的,莫过于雪儿了。我把思绪牵回到昨夜,因为昨夜我过着一种非人的生活,露天熬过了一宿,想来还真有点后怕。于是我这样写道:

夜间街市的灯火

风雅灵动的小城

原来也是这般模样

我原本就滞留在寒冷的时光里

亲吻着地上的花草

爱莫能助的我

只能为你遥寄一份思念

街上的歌声与呼啸的风声交融

悲怆的哭泣声萦绕于梦中

我能品味出生命的贫穷

与你真诚的沟通

是在旷远的梦国中

你是我的诗我的梦我的故事我的希望

你是我的歌我的灯我的心路我的祝福

你也是我枕畔那本书

也是我岩石般的誓言

你也是我独自牵挂着的视线

也是我用心编织着的思绪

也是我日夜守望着的心港

淡然一笑化解所有的伤痛

寒冬的朔风已不再肆虐

冰冻的心房逐渐被开启

温暖的情意

深沉而美丽

兴致来时,诗情勃然。对于雪儿,我有太多想要表达的,权且再写上一首,聊表我对她的思念。

于是我又想了想,慢慢地下笔写道:

那是梦中的一首小诗

那也是离奇的亘古传说

生命如此悠远

挣扎在人生痛苦的边缘

常谢常开的是花木

轮回有序的是日月

万古长流的是江河

暗香浮动的是思绪

抚摩自己竹节样的脊骨

东方男人也会莫名地流泪

一株兰心蕙性的草香

摇曳永久的惦记

我闻到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真情真意

怪的是我不是你

我爱的是疏风的功效

我爱的是涉冬的脚步

我爱的是鲜活的文字

我爱的是善意的女孩

这次逃学实出无奈。如果上帝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愿和雪儿和好,不愿再流浪了。愿上帝助我渡过这个难关!

时近中午,我的肚子已饿得咕咕叫。早上写了几首诗,现在该犒劳犒劳自己了。我捏了捏口袋里的钱,想来想去还是步入了一家小型快餐店。我一直在想:等饭饱之后,再给雪儿写上一首小诗。

我已有好几天未尝过荤菜了,进入快餐店一看到鱼肉,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不住地咽着唾沫,又一次捏了捏所剩不多的钞票。我踌躇着该不该买红烧排骨,如此一来,这顿饭肯定得几十块钱了。

我豁出去了,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将这道菜买下了。我有些不幸,因为我还脱离不了物质的魔绳。现在它正紧紧地缠住我的身子不放,会将我的人生带入黑暗的深渊,我的理想也就在这里无情地耽搁了。

喂饱自己之后,我仍故作洒脱,摆着一副清高的面孔,任由那些路过的俗人瞧个够。悬浮在空气中的泪滴会坦然地告知我生活的公正与否,太多的生活的烦恼编织着满是虱子的臭网,任凭我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一想到雪儿,心就会好受一些,然而我的忧郁却更加地深重了。天空的云朵看不到笑脸,也许正隐匿着哭泣的灵魂。黑色在骤然间浸染了自己的整个大脑,如同阒无人迹的黑丛林猛然蹿出一只可怕的刺猬,令人毛骨悚然。也许我有一天真的能够做到精神的独立和超脱,那也需要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才能得以实现的。

我记起了一位伟大的爱尔兰诗人,他曾这样对他心爱的女人倾诉衷肠:“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脸,爱慕你青春的美丽;而只有一个人爱你的灵魂,同样爱你衰老后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是啊,如果我对雪儿也是如此,那也就证明着我是深爱着她的呀!于是我的灵感就上来了。我马上又回到快餐店,在空位子上坐下,开始动笔写下《思念无罪》:

亲爱的

我的心厌倦了尘世的风浪

渴望憩息在你的身旁

寻找爱你的秘方

度过生命中最难忘的快乐时光

你给予我温情

我永世难忘

如果这份爱远在天边近在心房

我愿守候这份馥郁芬芳

在今生的路途上

让爱张开翅膀

飞越人世间最古老最浪漫的情感的海港

作一种最经典最留恋的沉睡状

我情愿沉醉在爱的国度里编织心网

情愿在心网密布的地带里窥视远方

情愿在缥缈远方的梦境里寄托爱的希望

路上我哼起了《从头再来》这首经典的老歌,虽然唱得有点走调了,吐词也不够清晰,但还能频频为歌词所表达的意义所感动。

“昨天所有的荣誉,都成了遥远的回忆……再苦再累,要坚强,只为对得起那双期待眼神……”

我也哼起了那首《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您,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催下。走呀走呀,走呀走呀……”

我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

我清醒我仍然是一个高傲的浪子。

一路上我哼的最多的便是赵咏华的那首《最真的期待》,那灵动的歌词和美妙的旋律犹如天籁之音,令我沉湎其中而达到忘我的境地。

“是谁说好花不常开,我要把心藏起来,藏好我的思念,交给你的未来,你是我最真的期待……曾几何时星辰特别灿烂,紧握的手永远不会更改,有你陪我走出黑暗,带我飞进一片蔚蓝……”

在流浪的路途中,我开始对自己有了反省和悔悟。

当我深陷于爱恋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我的内心有痛苦也有快乐。我会为那份珍贵的爱而欢欣鼓舞;我会为自己的明天、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构想一串串美妙的音符;我会陶醉在其中,品尝着恋爱的琼汁;我会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回想着恋爱的历程,这能使我陡然而生幸福感……我更感到时光的美妙,更珍惜生命里的每一天。正因为生命之中有爱的存在,有爱的激励,有爱的力量的催进,所以我能顽强地生存下去,顽强地活到现在。这份爱是来自心灵的,并不需要语言的诉说;这份爱是来自精神的,在你我爱心的呵护下更加生机勃勃。有爱的生命是富有情趣和意义的。没有比关爱更让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产生崇敬和倾慕之情了。

“我心中善良的雪儿,你觉得我的自省能收效吗?只要你心中有我,还惦记着我,还牵挂着我,还疼惜我,即使让我为你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就让我在你温暖的怀抱里悲泣吧,因为我还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浪子……”我嘴里喃喃地自语。

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望不到尽头……

我又这么苦苦地挨过了半天。

虽然我不是什么歌手,但我喜欢在人少的地方哼哼小调。这不,我哼起了周杰伦的《东风破》:“……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嘿,自我感觉良好,唱得还挺过瘾的。

不过自娱自乐倒挺快活的。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心理变态了,竟然犟到这种程度,就连公用电话也不给学院或者家里打上一个,实在是荒唐至极。如此一来,尽管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尽管再也没有烦忧,再也没有师生们鄙夷的目光,再也没有父母对我的操心……但我的灵魂里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隐隐作痛的负疚感,而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种感受越来越强烈。

“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给我一声问候一点温情;谁能用心感受我这份滴水的痴情,给我一片晴空一声叮咛。”只可怜我身边没有一个伴儿,要是雪儿听我唱支歌儿那该有多好啊!如果雪儿不喜欢听这首歌,那就让我给她写字好了,写她的名字,把她的名字变着戏法地写……什么楷书、行书、隶书、狂草,对我来说问题不会很大。哎,这只是我的幻觉,我能有这样的福分吗?我应该振作起来,不要使自己悲伤……去酒吧,那里需要花钱;去茶吧,那里需要花钱;去网吧,那里同样需要花钱。走到这步,不花钱是根本买不到短暂快乐的。

我开始自言自语:“我为了什么才四处流浪,雪儿,你能告诉我吗?我那被封闭的情感呦,为什么被放在了那遗忘的角落。我想将快乐捡起,把它搽洗干净,放进自己的脑袋,可是脑子里除了迷茫便是困惑,我竟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我还是人吗?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当我与天地对话的时候,我心中的雪儿,你是否也在记录着属于你的梦想呢?我不敢轻易地打破你已在意识里所构建的美丽梦想,但是,在你的一帘幽梦里,给我一条生命的起跑线吧,我想把自己的梦幻停留在你的心上,连我这颗滚烫的心也一并地交给你妥善地保管吧!那样,有了你的悉心关照,我的心从此就不会再寂寞了,温香的甜梦也就会实现了。

天上的朵朵祥云依然如昨地展现着美好的“身姿”。晚霞,这是一个多么诗意的名字,在我流浪的路途上就大驾光临了。它在我的头顶上铺展开红彤彤的绸缎,令人怎不想入非非呢?我抬着头欣赏它,也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反正望着它就会产生某种浪漫的情愫。它本身就是勾引人的所在,要不我为何这么长时间凝望着它而不知身处异乡的感觉呢?

它始终是在变化着的,而且越变越好看,越变越倩美。我仿佛看到了我心爱的雪儿,她就若隐若现地立在云层中……我不禁呆怔着,凝望着雪儿那灿烂的媚笑、那甩着秀发的姿势、那弯身掬水的动作,以及幻想着她赤裸狂奔的美好身影……在这无与伦比的细枝末节里,我似乎已找到了一种纯属审美的享受,找到了慰藉心灵的不二法门,并且找到了可以拥有的意识里的精神乐园。

晚霞——嗨,我联想到我的十几载寒窗,有多少个名字带“霞”的女孩,海霞、明霞、丹霞、晓霞……我都忘了她们姓什么了,也许太多的女孩我已回忆不起来了,这对我来说是人生的一件憾事,因为太多的女孩都未曾真正进入我的内心世界,对她们的遗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雪儿,却是如此让人心动不已。

可能是孤单的影子在街市晃荡的缘故,我盼望着能在流浪的路途中出现一次艳遇——假如这个女人很有钱,也很有涵养,能看上我这个空有学问的浪子,并且不因年龄、不因地位、不因世俗偏见而嫌弃我,这是我三生之幸啊!那时,我的衣食就无忧了,身价就上去了。我就可以巧舌如簧地欺骗她,利用她对我的爱,使她陷入爱情的陷阱无法自拔,然后我占有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身子,然后我一步步地走向堕落,走向颓废……天哪,我潜意识里竟然会冒出如此可恶的想法,为什么会有可怕的欲念呢?要是我没有那该多好啊!雪儿,你救救我吧,救救我的灵魂吧!因为离开你,在这忍饥挨饿的日子里,什么想法都有,什么欲念都有……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我怎么可能把文学当饭吃,把书法当饭吃,把梦想当饭吃呢?那样我的肚子吃得饱吗?

黑幕快要降下来了,我已面黄肌瘦,饿得快不行了!我还要活在这个人世啊!雪儿,你听到我的呼喊了吗?

夜,无边界无止境的夜,再一次地将我团团围住——我已远离故土,身处异乡,踽踽独行于街道,恐惧和不安早已爬上心头。流浪至今,我已捉襟见肘,衣袋里钱已所剩无几。我的痛苦莫过于此了!

我所追求的人生理想已经走上了歧途,走到了边缘。什么文学梦、书法梦、爱情梦,对我来说已并不重要了,我连啃方便面都要算计着,更甭说吃饱穿暖了。再这么浪荡下去,我觉得自己已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除非去挣点钱,才能苟且偷生……我不禁心生悲哀。

此时,我所能哼唱的,便是刘德华的经典老歌《孤星泪》。感受此情此景,我如入无人之地开始深情地唱了起来:“悄悄滑落在你脸庞从你红色而深情的眼眶,离别时的吻你有太多感伤,我滚烫而失去了方向,缠绕着那风中依稀的灯光,没有了选择你让我流浪,流浪在夜空,流浪使我不再寂寞。我是一滴远方孤星的泪水,藏在你身上已几万年;所有你的心思都被我看见,让我温暖你的脸。”

我仿佛觉得自己就是这个陌生的城市黑暗里的歌者,用我的生命的最后一点激情,消纳心中残留着的无尽的悲痛。有我存在的美丽的晚上,这个充斥了金钱和欲望的城市也许还有那么一点诗情。

我把大街当做是我的朋友,没有意识的大街就成了我的朋友。我以悲哀、痛苦的语言向着大街倾诉,大街没有丝毫回应……我的不幸、我的渴求、我的懊恼,完完全全地暴露无遗。我的徒劳的努力,在生命最艰苦的时日里,得不到一点补偿。或许这是我的宿命——我不信宿命,但这一刻,我却莫名其妙地信了。

大街既是我的灾难所同时也是我的避难所,谁也无法明白大街,也无法预测大街的魔力……直到我被迫在大街上“避难”,直到我变成一根稻草,被砭骨的寒风刮得直抖瑟才知道我的末日就要到了。

穿过夜晚那充满昧惑的街道,我的思维一直在不停地旋转。我曾几千次地梦想着回到学院,回到雪儿的身边。我将渴望的目光投向了建筑物和霓红灯,我那么渴求、那么绝望地望着它们,仿佛我僵直的身躯已同这些建筑和灯光融为一体了——我想,它们一定浸透了我的无限痛苦。我不忍回顾已蹒跚走过的漫漫长路,我已不清楚街道的哪个幽暗的角隅曾是我的住所,哪个荫蔽的旮旯处还浸染着我愚蠢的梦想。

我已感觉到街上似乎有一种被压抑的骚动混乱的气氛,还有一种可怕的暴力行为……犹如期待之中的爆炸需要某种十分细微的细节安排。我的这种迷迷糊糊的幻想状态既允许我置身其中又叫我保持冷漠——在这种状态中,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而又执著地凝聚——命运却要由最严酷的现实来操纵,我的整个生命要服从环境的支配,我的精神越困惑、行为越古怪,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的东西就越微妙、越不可捉摸,物质这玩意就离我更远了,我怎么盼都无能为力了。

我眼前的景物好像越来越膨胀,同我心中所产生的欲念竟如出一辙……夜晚的城市,是一个暧昧的城市,我也是人,所以我也有欲念。不管怎样,我却要服从不可抗拒的现实境遇——我一贫如洗、一无所有。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在时间的子午线上,毫无良知和正义可言——只有那丰厚的物质才是最受人们欢迎的。那些贪婪的人们一旦缠上了物质,那种使释迦牟尼和耶酥显得像神一样的大慈大悲的精神也就荡然无存了。

我心中的雪儿,你听到我在说话了吗?如果你没有听到,就请这条大街一直延伸到你的寝室,让它转告你一声;如果你亲耳听到了,那最好不过了,就请你在心里默念一下:可怜的阿成,你快回来吧!我会照顾你的,让你不再受伤!

我颓然地蹲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要回去,可是我怎么回去呢?我连买车票的钱都花掉了,难道命中注定我要客死他乡不成?这是寒冷的冬天,再过一个礼拜就是圣诞节了,圣诞之后就是元旦了,元旦之后学院就要放寒假了……我开始感到害怕,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见到雪儿了,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见到父母了,害怕没人给自己收尸了……一个男人不该是这样的,除非他是诗人,而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浪子,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我茫无目的地拖着双腿,好像快瘫软下去了。

城市夜晚的商场门口,挤满了人。

他们中间有外来务工人员,晚上顺便出来闲逛。他们的存在是那么的自然,唯独我有些例外——我成了这里不起眼的配角,也许连配角都当不上,外来务工人员已把这个位置给占去了。

正当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亲切的声音:“先生,买支糖葫芦吧!”

我转过身,见一位女孩推着车子过来了。那个女孩虽然长得并不漂亮,但她的那双眸子却很清纯。那个卖糖葫芦的女孩,在我眼中就是一片亮丽的风景。

只见她随手一摁,就传出了那首悠扬动听的歌曲:“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它甜里面却透着酸。糖葫芦好看竹签儿串,象征幸福和团圆;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没有愁来没有烦……”听着小型录音机里唱着的这首妇孺皆知的《冰糖葫芦》,我心头酸酸的。

女孩见我愣着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很便宜的,才一块钱一支。”

我听出女孩不是本地人,她也是外地人。我感到外来务工人员在城市里谋生确实不易。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又没有多少人生阅历,很容易上当受骗。

我摸了摸衣兜,犹豫着。我觉得女孩做一笔生意也不容易,想想这里有多少卖吃的摊子,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赚点钱谋生。在现代社会,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而我现在,是在迫切地需要钱,没有钱我就会饿死的——我不能干坏事,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一旦这个原则被打破,做人还有什么意义?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高素质的人。

“那就卖给你五毛钱一支得了!”女孩看出了我的不乐意,对我有点妥协了,就改了口。

我在心里想着:看在她是外地人的份上,我就硬着头皮买一支吧!

我不记得已有多长时间没有尝过零食了——虽然零食是女孩子的专利,但男孩子在适当的场合在适宜的时候也有品尝的冲动。以我现在的境遇,能得到吃的东西便是人生最大的欲望了。

我接过女孩递来的糖葫芦。女孩很友好地说我不像本地人,因为本地人穿的衣服没有这么脏。我听了尖叫一声,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没有洗过了。冬天还好一点,要是在夏天或是春秋两季,肯定是臭气熏天,难闻得要死。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我终于放下架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苦笑着说:“我连晚饭都没钱吃了,还顾得着衣服脏不脏吗?”

女孩又仔细地打量了我,毫不怀疑地说:“我看你挺文气的,很斯文,像个大学生,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呢?”

我更觉得很惭愧。若是不来流浪,还会死气沉沉的吗?我已无言以答,只是点了点头。

女孩又关切地问我:“你身上真的没有钱了吗?怪不得你舍不得买这么便宜的糖葫芦。”

她把五毛钱塞回到我的手上,说,“咱们都是外地人,你又没钱,这支糖葫芦算是我请你的。”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我们开始交流着,我觉得自己身在异乡还有个交流的人,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女孩比我会说话,她说她是浙江人,嘿,还真对上号了,我跟她原来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女孩说她的名字叫小翠,我说我的名字叫阿成。女孩笑着点点头,我也跟着傻笑。我逃学之后从来不曾笑过,这还是第一次。在小翠面前,我心地坦荡,没什么可以掩饰的,我尽可以掏心掏肺地跟她说,不会有什么顾虑,这才是最真实的我啊!

我感到小翠是一个很纯朴善良的女孩。她做着小买卖,当然要向顾客讨价,这是生意之道呀!所以,小翠向我要价,在我迟疑片刻的时候,她能猜透我的矛盾心理,因为顾客都会在买与不买之间来回地徘徊。而当她了解到我的处境后,欣然将她应得的五毛钱还给了我——别人能够做到吗?人们通常见钱眼开,私欲膨胀,金钱越多越好,少了就觉得脸上无光,在亲戚朋友面前没有面子,好像抬不起头来似的。其实五毛钱算不了什么,但这份含义却超出了金钱本身——在别人没有钱的时候,帮助他一把,是大仁大义之举,善莫大焉啊!

我在小翠面前,竟无话不谈,无遮无拦,俨然把她当成了好朋友。小翠很健谈,当她说到她的家庭时,她的神情黯淡下来,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小翠向我吐露了实情:她的父亲早年因车祸撒手人寰,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她们为了能求得生存,在异乡寻找出路。原因很简单,她们居住的那个山村很闭塞,很贫穷,小翠虽仅初中文化,但她能说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这使我这个假斯文的穷秀才汗颜不已。

小翠很快从丧父的悲痛中挣脱出来。她是个乐观的女孩。她说她已经二十周岁了,她的母亲挺担心她的,因为她并非那种绝色佳丽——她的心灵却绝对是非凡的。

我跟在小翠的后面,她说要带我去她和母亲暂居的地方——附近的一间出租的小房子,月租费不算太贵,勉强还能在这个城市混到饭吃。能混到饭已是相当不错的了,像我这种懒散之人,就连乞讨,别人也不愿给你一分钱。

很显然,小翠并没有把我当成流氓,也并没有贬低我的人格,以她的眼光看待我,那样尊重我,使我的自尊心慢慢地开始恢复。

一路上,我就像找到了知心朋友,有说有笑的,没有任何顾虑,尽可以放心地吐露心迹。我就连自己为什么逃学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小翠。她听后感到非常惊诧,觉得我的做法太荒谬了,太匪夷所思了。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心理疾病,需要心理医生治疗。

到了小翠和她母亲暂住的地方,她的母亲站在门口见到小翠带回一个很清秀的男子,很是惊讶。还没等她开口向小翠问话,我已上前一步向小翠的母亲问好。我介绍了自己跟小翠刚认识,我和小翠是老乡,就因为是老乡的缘故,小翠才把我带到这儿的。小翠的母亲见我像个书生,不像是当地的流氓,心头的铅石落了地。

我问她们这幢楼房是不是只有她们两人居住,小翠的母亲摇了摇头,小翠搭过母亲的话,说楼上还有其他外地人居住。我心想:难道她们就这么杂居在一起的吗?真的很难想象一幢房子过着一种群体的生活。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人多了之后,每个人所承担的房租就相应地减少了。

城市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外来务工者,这些外来务工者对城市会有一种朦胧的神秘感觉。他们试图介入其中,融入自己身上浓重的乡土气息。但外来务工者很快便会尝到被隔绝在城市之外的痛苦,迷惘和彷徨便会悄然爬上他们的脸庞。不论是寂寞等待还是无奈观望,在脚下一片凌乱中都能感到一种冷漠。花瓣离开枝条坠落后,最好的归宿便是与泥土融化。

小翠的母亲将饭菜从热锅里盛了出来端在桌上。小翠告诉她母亲说我饿得慌,她就把她自己的那份晚饭递给了我。正当我想要推却的时候,她的母亲也把手中端着的碗筷递了过来。我竟然能奇迹般地享受到如此盛情的款待,除了内心的感激,还能怎么着?我已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我接过小翠递来的那碗热腾腾的米饭,道了一声谢,就开始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已有一段时间没有闻到过香喷喷的米饭了,连日来除了啃上几口方便面就没有更好的可供自己选择的食物了。我的肚皮已经再也经受不住饥饿的煎熬了……幸好能遇上老乡小翠,我的这条小命总算被捡拾了回来。

我要好好地活着;我的命并不该绝;我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完成;我的美丽的梦想还要等待着我去实现;我要想办法回去,回到老家去,再回到学院去,因为那里才是我真正的人间天堂啊!

我有点厌倦流浪了,整颗心似乎早就游离而去。流浪根本不能成就什么,虽然它能增加一点人生的阅历,但终究不是什么理想的归宿。我的归宿应该在温馨的亲情里,应该在一个温暖的学院大家庭中。

到了这一步,我想通了很多,决定不再流浪,决定回归故里。

在我吃饱晚饭之后,小翠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觉得漂泊人生也需要金钱作为支撑的,没有物质的保障,任何精神领域的梦想都是很难如愿的。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翠。小翠沉默着,帮着母亲收拾着碗筷,头一直低着,像在躲避我的目光,跟刚认识我时所表现出的开开心心全然不同。

过了一会儿,小翠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总该定个时间吧!我不好回答,我哪有这么快就把回去的时间定好了呀?何况我已身无分文。

小翠又急急地催问我,我干脆说自己不回去了。她的脸上又掠过一丝喜色,但之后却又认真起来,说我的做法太孩子气,这样不好——一个人怎么能长期在外头浪荡呢?如果不是有了一个情感的港湾,愿意在外头受苦受累,那么,这种做法如何对得起父母,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只是想让小翠快乐,嘴上说说而已。想不到这么一说反倒使她一喜一忧的,实在有点可爱。不过,我却没有捉弄她的意思,我的出发点仅仅是让她开心。因为我深切地知道,人生有聚有散,有合欢也有别离。

我和小翠倾心地交谈着,说了好多的话,但还是无法遮掩离别的伤感。

我说自己住到外面去,不想惊扰她们母女俩。小翠却真诚地告诉我,她情愿让我睡床铺上,她和母亲住到外面去。想想我何德何能,能得到她们母女如此的尊重和厚爱,此生足矣!

我问她们能到哪里暂住,小翠笑而不答。如此看来,她们母女一旦离了租房,是没有地方住宿了。难道她们要花钱住在小旅馆不成?这万万不可以的,我怎么能让她们为了我这个浪子而破费呢?我宁愿露宿,也不愿这样。

我马上站起身来,是非去不可的了。我已领受了她们一顿饭的恩情,再也不可深受下去,那样我会不知如何报答她们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许我和小翠只是萍水相逢,以后我根本没有机会再报答她和她的母亲了!然而这份记忆,将会永远贮藏心底,我确信。

我这人很固执,想到的就会去做,说走便不会再逗留半步。

小翠从后面紧追上来,着急地对我说:“你身上没有钱,你要到哪儿去,你住在哪儿呀?”

我停住了脚步,望着气喘吁吁的小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犟着性子说:“我已习惯了住在外面。明天我联系一下我的一位老师,再过一两天我就能回去了。”

“可你没有钱了!”小翠说时,眼眶湿了。

我有些难过,说:“小翠,谢谢你给我这么一顿美味的晚餐,我会永远记着的。我很快就能回到老家的。”

小翠对我能顺利回去产生了疑惑,说:“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回去,我才放心呀!”

我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那是一张工商银行卡。我很自信地说:“小翠,你知道吗,虽然卡里没钱了,但我可以打一个长途电话给小雯老师,她一直很关心我,我叫她到银行给我汇几百块钱过来,待回去之后再还给她。我相信她一定能帮我这个忙的。这是我留到最后逼到无路可走最好的办法。你要知道,银行汇款很快的,马上就能搞定。我明天早上打电话给她,明天下午就可以买车票回去了!”

小翠听后,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不过她的眼里却闪烁着泪光——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老乡别老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也许这一生怕是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了,心中的惆怅溢于言表。

“我想晚上陪你聊到天亮。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小翠说得动容。

“我同意。”我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于是,我又回到她和她母亲的那间租房。我们掇过凳子坐在门口轻声地闲聊。

午夜过后,我困倦地闭上了眼睛。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而小翠趴在饭桌上还未醒过来,她的母亲已经为我做好了早饭。我真浑啊!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或许是太疲累了。

早饭后,小翠送了我一程又一程。我们始终沉默着没有说上话儿。

到了分别的时候,我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儿:“小翠,谢谢你!我会记着你的。我衷心地祝愿你生活得幸福!”

小翠使劲地点头,她已经不能言语了……我就要走了,走在这个冬天美丽的早晨,走在人生最让人留恋的早晨,走在友情最真实的早晨……在此时,我想到了一首最能表达我心情的歌儿:“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却打不开我深深的沉默;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面带着微笑用力地挥挥手……”

小翠忍住了哭泣,她对我微笑着,这是她最动人的微笑,已经超越了时空界限,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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