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圣言教授正吃饭，吃着吃着忽然朝窗户支起了耳朵，刚刚塞进嘴里的那块萝卜干也忘记嚼了。
“收废品喽——”楼下哐哐哐地响过一辆架子车。
老伴有好几回发现他这副模样了。
天很热，站在书本堆成的巷道里的老寿星电扇醉汉似的晃晃悠悠地转着。古教授一边抚摸着那一摞摞尚未打开包装的新书，一边喃喃自语：“这书……”
老伴望望他，轻叹了一口气。
一向超脱得闲云野鹤似的哲学教授古圣言确实遇到了麻烦：他用毕生心血铸成的《论真理》一书出版后竟无人问津，销售不出。出版前，人家就有言在先，不好卖。他却不信。甘愿不要稿费，自己再包销两千册。结果，除给熟人送送，基本就没卖。老伴曾建议：给学生发发，到街上送送，一了百了。老古就不允。他也曾花钱在晚报上登了广告，也托人在小书摊上代销过，然而，时至今日，那“真理”还在屋里堆着。
此时，古教授挠着一身痱子，有点无奈地站在“真理”的巷道里说：“既是世风日下，人心浮躁，这书暂不为人世所识，就不如当废品卖了算了。”
老伴想了想，也说：“只有这样了。”
于是，就叫住了几个收废品的老汉。他们一看碰上了钱串子，个个眉开眼笑。买了书，仍意犹未尽，然而看看教授四壁皆空，唯墙上一帧字画又黄又旧，笑问：“师傅这幅字卖不？”（那几个字是“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古教授苦笑着摇摇头说：“不卖。”
就在那晚，有好友告知老古，他的书刚拉到大街，就被一戴墨镜的青年人截走了。
过了几日，老古有课上班，却见阴暗处有不少鬼火一样的眼睛瞪着他。他明明感觉到背后有人嘀嘀咕咕地指点他，回过头，却鸦雀无声了……第二天早起，上厕所，老古突然望着门口呆住了。
谁昨晚从门缝塞进一张晚报。
他捡起，无意中一翻，核桃大一行字滚入眼帘：真理还是谬误——评古圣言教授新著《论真理》，作者：雾言。
老古一急，拿着报直折到办公桌前，迫不及待看下去：
“……众所周知，古圣言是我省最有成就的哲学家之一，然而他的《论真理》一书中的许多观点却颇值得商榷……该书以评价弗洛伊德，弗洛姆等人为幌子，行贩卖其货色之实，其消极性实在空前绝后……书中消极的甚至反动的观点比比皆是……若任其泛滥社会，必然给思想造成极大混乱……建议有关部门立即采取断然措施，彻底查禁……”
洋洋洒洒几千言，老古看着看着，只气得浑身发颤，咚的一拳，砸在桌上，墨水瓶跳了半拃高，落在水泥地上，碎了。“简直信口雌黄，我明天要找律师告他！”
然而在床上想了一夜，老古又改变了主意，何必为一篇只能当手纸用的文章动这么大肝火。更何况真理毕竟是真理，怕谎言还是咋的……
一天中午，一个戴墨镜的青年人忽然叩响他的家门。
“我就是雾言，我给您道歉来了。”
老古一愣。
“我真名叫吴雁，是您的学生，93届的。那天，是我把您那几车书截住了。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我心疼得都快掉泪了……当然，毫无疑问，我那篇文章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但是，为了我喜爱的书——《论真理》，我却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吸引人们的眼球……情况应该说不错，由于那篇文章，您的书被抢购一空……好啦好啦，我现在给您交账：1921本书一共是65465.35元，扣除收废品的给您的128元，剩余65337.35元都在这儿（他顺手放在门口的小几上），您点点。再次请原谅一个学生的无理冒昧。再见……”
老古的嘴张得大大的，却没喊出声。老古迅即趴在窗口，吴雁早已没了影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