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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拔楼

这是一座没有阳光,没有鲜花的城市。

说是没有阳光,是因为阳光被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挡住了。这个市的老市长不会种庄稼,只会种楼房。他种的楼房有胖有瘦,参差不齐,有带棱的,有锯齿形的,各式各样,一栋贴一栋,密密匝匝。太阳怎么样照也照不进来,只得落在高高的楼顶上干瞪眼。

没有阳光,就不会有鲜花,整个城市就变得潮湿、阴暗,死气沉沉。人们怀念鲜花,就在自家门口放只花盆,那盆里的花却是塑料的。

市民们发怒了,纷纷拥上大街,喊着“还我阳光”的口号。老市长吓得一头钻进了医院,拿出了他的老毛病——高血压来吓唬大家。

听着阵阵从窗外钻进来的呼声,他叫人快把窗子关上,还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他叫秘书小康马上向全市发个通报,让所有的人都动动脑子,看谁有办法把阳光引进城市。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了病房,大多是孩子打来的。一个小男孩提出用炸药包把一部分挡着阳光的楼炸掉,留下最好看的。阳光不就跑进来了吗?

老市长把头直摇:“简直是开玩笑。炸伤了人谁负责!”

还有个小男孩打来电话,建议将长江大堤捅开,把整个城市送进一片汪洋,然后另选地方重建一座新城。

老市长把手直摆:“胡说八道。那么多的钱从哪来?”

有个小女孩打来电话,说她倒有个好主意,但不愿在电话在里讲,非等见到市长再说。

于是,康秘书找到那个叫孟醒的小女孩,把她带进了病房。老市长眯眼一看,这是个只有八九岁的娃娃,两粒蓝宝石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活像他童年时代经常玩的玻璃弹子球。市长心想,还没我的小孙女大呢,她会有什么办法?但他还是被她那可爱的样子打动了,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小朋友,有什么好主意,快说说。”

孟醒像个小大人似的把左手向上一抬:“干脆,把一部分楼房连根拔掉,移走。”

“拔掉?移走?”老市长两眼一下子睁得像田螺,“拿什么拔?往哪儿移?”

“用气球拔呀。”接着,孟醒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说首先得选好要移走的大楼,然后在楼顶上拴上一百只气球,那气球队就会往天上飞;一飞,整个大楼不就带起来了吗?她说得那么坦然,好像这本来就是件非常简单,人人都想得起来的办法。

天哪,那是什么样的气球,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老市长的嘴巴惊得又合不拢了。

孟醒小声告诉老市长,那气球里充的气是他爷爷在世时研究出来的,家里还有两瓶,不过,那不是气,是气化成的液体,只要用气筒一抽,就又变成了气。那种气,保证比氢气还要轻,肯定会把楼房带走的。

老市长还不大相信,向康秘书交待,先选一栋楼试试。

康秘书带着孟醒正要离开,老市长叫住了他们。他笑眯眯地对孟醒说,能不能把另一瓶送到医院里来,他想化验化验,看看到底是什么元素合成的。如有可能,成批生产,以后大规模拔楼时用得着。

康秘书选择的楼房位于城市中心,那是一栋贴着马赛克的大白楼,共一百一十一层。当电梯把他们送到楼顶时,康秘书竟然吓得脸色煞白,两腿打颤,他说他有心脏病,高血压,恐高。孟醒说:“那你就别往下看,往上看。”

接下来,得给气球充气,再把一只只气球往楼边的栏杆上拴。当拴到51只时,孟醒问康秘书,等会楼房真的飞起来怎么办?是不是请住在楼上的居民们马上搬家。

“不必不必!”康秘书心想,八字还不见一撇,就叫人家往外搬,不烦吗?他不相信气球能把大楼带走。要不是市长叫他来他才不来呢。

60——70——80——90、91、92、93……

五彩缤纷的气球在楼顶上飘扬;风太大,气球像发了疯似的摆来摆去,恨不得马上挣脱开来,冲向九霄云外。

95、96、97……

楼下的马路上聚集了好多人,个个仰脸望着楼顶,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有人说是广告公司在做广告。马上有人说不对,广告做上了天,老鬼看得到。

98、99、100。

大楼纹丝不动。

孟醒忽然想起这栋楼靠东边的第一层住着一位两腿瘫痪的老奶奶,是不是动员她暂时离开,一直扒在楼扳上打颤的康秘书把头摇摇,说没关系。

当101只气球挂上去以后,大楼真的开始晃荡。晃着晃着,只听一声巨响,大楼被连根拔了起来,慢慢地往上升、升……康秘书的脸由白变青,两条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嘴里在不停地咕噜:“不得了,不得了!”

楼房继续往上升。就在离开地面七八米高时,那下面的三层竟然“砰”地脱落下来。孟醒吓坏了,喊了声“奶奶”,她后悔没跟奶奶打声招呼。奶奶常年卧床不起,肯定吓坏了。还在孟醒上幼儿园时,就常到奶奶家去玩。她看见奶奶见不到阳光,就用蜡笔画了好多张太阳贴满奶奶家的墙上。她想让奶奶永远沐浴在阳光里。奶奶笑了,说她真的感到身上暖洋洋的。

没想到,大楼刚离开地面,下面几层竟然脱落了。奶奶毫无准备,说不定会从床上摔了下来,把原来不大灵光的腿彻底摔折了。

气球带着这栋108层大楼飞上高空。

一群响着忽哨的鸽子睁大了眼,望着这慢慢升起的庞然大物。

一阵风吹来,把气球吹得使劲向东边摆,那楼房也就跟着向东飘。大楼很快飘出了城市。孟醒回头问还扒在水泥板上的康秘书,大楼定在哪儿好。康秘书扶着栏杆四下瞅瞅,下面是一片碧绿的秧田。想起来了,这是市郊的稻田,把楼房定在这里,市长会批评他的。他指指前方,说那里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块空地,把楼定在那里再合适不过了。

可飞上天的大楼怎么样也不听招呼,到了河边还一个劲地往前跑。

风太大了,谁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它就那么飘呀,飘呀,飘过一个个村庄,飘过一座座城市,飘过了一座座山冈。不知飘了多久,康秘书忽然大叫:“不能再往前飘啦,再飘就飘出国界啦,弄不好,人家会用大炮轰的!”

孟醒急得一头是汗。她立刻想到,现在,只有摘下几只汽球,才能把楼房煞住。遗憾的是,这里离城市太远,不知楼上的居民可愿意把家安在这陌生的边界线上。

楼上楼下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人们挥舞着胳膊在喊叫,有的还挥着被单,像发了疯一样。孟醒真担心有人会往楼下跳。

不管怎么样,先得把楼房固定下来,让它落到实处。

她抓起连着气球的尼龙绳,用劲扯了几下,扯不断;急得她用牙咬,咬不断。忽然,她心里一亮,干脆,攀上去,把气球戳个洞,将气放出来,这样,楼房不就落下来了吗!

她抓着尼龙绳,拼命地向上攀。眼看那只红气球就要到手了,一阵风吹过,红气球又飘向一边。她咬着牙,再往上攀一截,把红气球一把揽在怀里。可是,用什么戳呢?她想起头上的蝴蝶夹,那上面不是带有别针吗?

“扑”的一声,红气球被戳破了。奇怪的是,大楼还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继续往前移动,不过速度比刚才慢得多。孟醒高高地举起蝴蝶夹,又朝另外一只绿气球猛扎一下,气球炸裂开来,红红绿绿的碎片落了她一头一身。没有头发夹,头发全部失去了约束,在风中狂飞乱舞。从地面上看,孟醒活像一个飞天的小仙女。

就在孟醒打算再戳那只黄气球时,大楼慢慢地往下坠,最后落到了地上。那是一块开满鲜花的草地,在这儿安家真是再好不过了。

没有电,孟醒和康秘书是顺着楼梯下来的。从楼道里经过时,她发现所有的人家都没有动静,孟醒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推开一户人家的窗子,里面的人都睡着了。康秘书大叫几声,人们这才清醒,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们被一个小仙女用泡泡糖带上了天空。开头,大家还很害怕,想从窗户里冲出去,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人们纷纷拥到楼下,才知道她们被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满地的鲜花,那金子般的阳光,那淙淙流淌的小溪,使所有的人陶醉了。

康秘书这才恢复正常,想起随身带的手机,立刻向市长作了汇报。当提到下面的三层掉下来时,市长一口咬定说肯定是盖房子时施工队偷工减料没有放入足够的钢筋造成的。他马上派人追查,严肃处理。他还问清了康秘书所在的方位,决定现在就派车去接,还特别问到孟醒,说他代表全市市民感谢她,是她给这座没有阳光的城市带来了生机。

孟醒抢过手机,含着泪对市长说起了那个住在一层的奶奶,不知怎么样了?市长说他立刻去探望,亲自去,叫孟醒放一百个心。

只用半年时间,这座城市就有相当一部分楼房被移走了。这座城市也就一分为二。有人说那座搬到边界线上的新城是这座老城的派出城,也有人说老城是A城,新城是B城,还有人干脆把两座城分别叫作鲜花城、阳光城。你要来旅游的话,最好两座城都跑跑,那里的遍地鲜花和充足的阳光恐怕全世界也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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