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得远了,总喜欢频频回头。一个人的胃口,阅食无数之后,总爱吃一些“回头菜”。
近些日子,总想起故乡的麦田。春天的乡村,俯拾即绿,三步之内,必有芳草在挠你的瞳孔。挎着个提篮往田间走,绿油油的麦田,让人抑制不住有跳上去,睡个好觉的冲动。这样的好日子,又挎了篮子,哪里能酣眠呢?
手里握紧三寸小铲,弓着腰,在麦田深处踅摸,不多会儿,就能挖到半篮子面条菜。这种面条菜,叶面极其匀溜,宽度和面条无异,样子倒像是太平猴魁。把面条菜连根挖出来,可不是为了下面条锅,而是为了做蒸菜。
春三月,蒸菜是菜肴皇后。祖母常常回忆起她做面条菜的情景,在麦田里挖来,在清澈的溪水边洗净,拿回来,再用井水把面条菜洗一遍,让水润润的面条菜在春光里歇一歇,烧上半锅开水,上箅子,铺纱布,给面条菜拌上面,码在纱布上蒸。水沸三滚儿,蒸菜出锅,趁着热乎劲儿,撒上盐巴,拌上麻油,一股草木的香,扑面而来,直击你的味蕾。
祖母说着,似口舌生津,吞咽两下,继续接着讲那些乡村过往。在我少年时,曾有幸多次吃到祖母做的蒸面条菜,印象中,我每次都是要连吃两碗才肯罢休的,直吃得腆着肚子,出门去,一整天,总觉得有万千根面条菜在我的肚皮里开起了大合唱。
前几年,有一家报刊约我以“家常味”为题写一篇文字,我首先想到了面条菜,也猛然想起这种味道与我阔别太久。
——初中开始,我就远离乡村在外求学,一年也与面条菜打不了几个照面;大学毕业以后,故乡成了中药材种植基地,麦田被草药香的中药取代,没有麦苗,面条菜也就失去了“温柔乡”,日渐杳杳。我对面条菜的感觉,只剩下舌尖上的几脉追索,梦回时的几缕垂涎。
近两年,私房菜馆逐渐兴起,一次偶然的机缘,走进市区一家名叫“路大姐私房菜”的店面,辗转迂回,下楼梯到地下一层,遇见服务员正端着一盘蒸菜,我近乎惊讶地发现,她手里的一盘菜恰是久违多年的面条菜。
一个人,阔别一道菜,淡远一种味道,此去经年,久别重逢,如晤老友,闲不住的是口舌。一道菜是一种性格,这种性格与做菜的厨子有关。同样的食材,不一样的人来做,味道不同,即便是同一个人来做,人的状态有异,味道也有差别。然而,这次吃到的蒸面条菜,原原本本地还原了祖母当年所做菜肴的味道。估摸着,这与餐馆主人“路大姐”的年龄,与当年祖母的年龄相仿不无关系吧。
再回首,已匆匆20年,在我远离面条菜的这些时日,祖母往生,我也由青葱少年转至而立,觥筹交错、菜肴消磨的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握着一棵面条菜,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