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在糖山的土地上,然而没有。接着我意识到那不是一场梦,过去的画面提醒着我那片土地的真实。于是我慢慢想起自己来自何方,身在何处。这一刻起,我彻底苏醒。
——陈年回忆录
我从未见过我的祖父。他是谁,什么性情,怎样说话,祖籍何方,我一无所知。但我有祖母,她在我身上看到了祖父的眼睛,给了我祖父的名字。祖母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告诉我祖父的性情、语气和家乡。每当她向我娓娓道来之时,我仿佛同时听见了祖父的声音。我还看见她在那些温暖的夏日夜晚戴在头上的火红杜鹃。祖父不在的漫长岁月里,他身上的点滴以及他留给祖母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
我孤独地降临世间,除了祖母再无别的亲人。父母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在那之后,我便和祖母一起生活。因为战争,我们的生活极其贫困。从在我身边的祖母与不在我身边的祖父那里,我得知有一片广袤大地,那里住满了人,他们都生动清晰地梦着一个叫糖山的地方。许多人梦见那里,向往那里,望见那里,住过那里,并且一直不曾忘记。于我而言,糖山一直嵌在我的身体里,我承载着它,它扎根于我,与我永不分离。这些从我祖父母那里听来的梦境,决定了过去的我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如今成了怎样的人,在祖母死后——她虽死犹存,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我也仍将是这样的人。
每次倾听祖母说话,我都仿佛身临其境。我凝视着她那翘起的薄唇一翕一合,听见我想听的温柔声音。从那声音里我能想象缺失的祖父的声音,那个我从来没听过,以后也永远不会听到的声音。在梦里,我见到了广袤大地、黎民百姓、百业待兴、巍峨城墙、市井生活以及因果缘由。这画面毫不褪色,永存在我的梦境中。由于祖母的声音,那些我在梦里找到的、拥有的、见到的一切,在我清醒的时候也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毋庸置疑,我们不能选择先我们而生的祖先,而他们却可以选择我们——这是我们需要记住的事实。我们应时刻提醒自己,正因为他们曾经存在过,我们此刻才得以活在世上。如若没有他们,我们也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