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过去,我惊讶不已。你就站在那桑树底下,倚着杨柳,顾盼回眸,仿佛从梦中走来。那已不再是梦,而是半梦半醒之间,我们初初相识之时,但远非事情伊始。
——陈年回忆录
凭着祖父母遗留下来的一切,和那些经他们诠释改写过的独特的文字——明朗、流畅、连贯、简洁,但同时又入木三分,深入浅出,有理有据,且蕴含着他们对彼此的信念——我才能写下这些文字。他们总是一针见血,从不拖泥带水,他们虚怀若谷,百折不挠,对那些闪烁的言辞深恶痛绝,因为那代表着可疑、扭曲、虚伪以及傲慢。
这些文字总是由他们共同写下,他握着她的手,压在她身上,或是她压在他身上,亲密无间;他们有时也各写各的,另一个就躺在一旁,互不遮掩。自那惊喜的春晨之后,他们便心意相通,笔触字迹、遣词造句、立意论点都开始趋同。他们写作,水乳交融,共赴巫山,再继续写作,融为一体——文字笔触充满惊奇,始终鲜活,常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与随心所欲的印记显现在其中——随着他们的身体紧密交融,彼此无私奉献,对自身与文字全心投入,这一切便从里到外都散发出暖意。那些文字鲜活、悸动、流畅,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祖父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书写故事的开端,它发生在那个惊喜的春晨之后,也发生在祖母开始追随祖父写作之后——我所记叙的事也是从那一天开始。
据祖父所说,事情发生后,人们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下来。不不,事实上接下来……
假如它没有发生,曾经存在过的一切都不会被知晓,也不会被写下,这样一来,兴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它也许依旧会被口口相传,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又或者它根本就不会流传下来。它会是另一幅模样,甚至不会是糖山和一切开端、经过、往日、今时的起源。那些听闻后又转述的人,那些后来又听闻、又转述的人,那些想让一切为人所知的人,都来自和属于糖山,是他们造就了它现在的样子。因此准确说来,接下来……
那些真实存在过的事情发生了,然后被人们口口相传,随之有了对糖山的叙述。可能会有许多不同的说法,这数见不鲜;又或者叙述不复存在,也不再有存在的痕迹;也有可能,叙述迟早会被清除,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销毁足够多的记载,杀掉足够多的人,或者仅仅因为时间的流逝,它甚至可以被遗忘,就像那些毁弃的遗址,带着过去岁月的残痕,伫立着静静死去。但是,在糖山的大地上,接下来……
存在、传述、听闻,如此的口口相传留给他们一条接连不断的线索,一条脆弱、珍贵、生动的线,连接起广袤大地、黎民百姓、巍峨城墙、市井生活、因果缘由及至生命本质的真实起源——如此,这梦便不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