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女孩，她竟然放弃了我送去的美味甜点，跑去下水道。”
多切尔转过头去，面向隐在窗帘尽头的影子里的面无表情的仆从。
“主人，也许她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对有些吸血鬼来说，释放之后的恢复记忆的本能比饥渴要强得多。”
多切尔惊愕地皱起了眉头，“她害怕了。”
“把她带到我身边，好吗？小心一点，你是她转变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吸血鬼。我们还不知道她记得多少。”
“是的，主人。”忠心的仆从回答道，然后只见一道黑影顺着墙迅速移动到窗边，从破碎的窗户一跃而出。
* * *
特瑞娜惊讶地发现，下水道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有些地方很干燥，可以自如地在上面行走；有些管道的水平凹口也可以当当座椅。
她对饥渴的感觉越来越麻木了，但却更加困倦。她倚着一个温暖的管子（这根管子的源头一定是工业区建筑），想要把破碎的记忆按时间顺序排列起来。有些信息似乎环环相扣，但是她的真实身份、她隐藏的原因、事情的关键等等——这些事情她都应有一个切实的整体概念，只是这一切都还太难理解。
当她在脑中拼命回忆缺失的信息时，杰克斯的面孔频繁地出现。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熟悉？她的直觉告诉她，杰克斯也是事情的关键人物，但究竟是什么呢……好像有一个阴谋，牵扯到不仅仅是杰克斯和她，而她会在这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首先，掠夺者是如何找到她的？又有多少沉睡的吸血鬼，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人类的形态生活？
“这不是女士应该待的地方。”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出现，回声四起。虽然她有精准如雷达的听觉系统，但她仍无法准确定位他的位置。
特瑞娜悄悄退回到黑暗中，本能地拱起疲惫的身体，做好自卫的准备。
“你是谁？别躲躲藏藏的！”她大声说。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特瑞娜能判断出这人无意伤害她，但是这带着回音的声音还是显得威胁重重、十分可疑。他为何不现身呢？
“你是吸血鬼吗？”她问。比起他来到这的原因，她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特瑞娜需要一些信息，弥补她生活中残缺的部分，同时也借此恢复她的力量。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知道她问题的一些答案。
“是的。”他安静地回答道。这次没有了回声，她终于定位到他的位置，大概在她左边八码[1]的距离。他一边轻柔地说，一边抬起头来，眼睛瞬间如狼的瞳孔般一闪，然后低下头，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下来。她猜他早已受够了这种戏剧化的出场效果。
特瑞娜相信了他。
“那你为什么不是人类形态的吸血鬼呢？”特瑞娜问道。
“我从未成为过人类形态。”说这话时，这个陌生人观察着特瑞娜的表情，然后继续说道。
“我是一个赐予者的守护者。我的主人愿意为你提供庇护，嗯，还有食物。”
“我凭什么相信你？”虽然他出现并提出了善意的邀请，但是她依旧非常戒备。
“好问题。你还记得你赐予者的名字吗？”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靠了近一点。
“首先，你要回答我的问题。”特瑞娜没有任何后路了，所以在她看来，这是在讲条件。
“我必须遵守指令。那么，如你所愿。”他向前大跨了两步，这样她就能看见他的脸了。
这是她见过最美丽的生物了。目测他大约有5英尺8英寸到9英寸[2]高。他体格健壮，五官分明，有一头暗黄色的头发，一双眼睛让人见之难忘。
“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掠夺者能找到吸血鬼和赐予者的位置？”他的俊美面容差点干扰她的心智，该死，她需要知道答案！
他抬起左脚，把靴子顶在对面的墙上，显出了他黑色的长裤、绒面革背心之下精心裁剪的衬衣，袖口挽起，正好露出来神秘的纹身。
“有很多隐藏起来的吸血鬼，但是赐予者的数量并不多，而知道赐予者位置的叫做阿特拉斯[3]。”
“阿特拉斯？”处于半失忆状态，特瑞娜只能不断地从他身上挖掘信息。她稍稍放松，身体不再处于紧张的状态，但是仍然紧紧用眼神锁定他，在混凝土的隐蔽处掩护着自己。
“说实话，看着你现在的情况，我猜测你就是一个阿特拉斯。他们往往隐藏在其他赐予者的领地，掠夺者能确定你们的位置，阿特拉斯是掠夺者唯一还追捕的对象了。”不知为什么，她相信这个男人说的话。显然他也有于她有利的信息，所以她终于卸下了防备。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好像一醒来就要开战了？”他脸上浮现关切的神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快步向前，把一根食指轻柔地放在她的嘴唇上。
还好他长得帅，而且她还信任他。
“嘘，你不能谈论这个。你的第一堂课：少说为佳。身边不是我们族人时，永远保持警惕。明白？”特瑞娜故意慢慢地把他的手拿下来，双眼直视着他。
她想让他知道，他绝不能再像这样触碰她。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意识到他的气息也很熟悉，但是她暂且记不起来。吸血鬼的香气有一种醉人的吸引力，是疾病和致命渴望的危险平衡。
就在她刚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轻轻地松开了她的手，揣进了西装口袋里。
“那赐予者呢？”她的问题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听到这，他第一次别过头去，不再直视她。这个小动作让特瑞娜觉察到他突然失去了惯有的镇静。他后退一步，优雅地转移了话题，再次处于这场谈话的主导地位。特瑞娜非常满意新生命带给她的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真是非常实用的能力。
“我真是太失礼了。”他又像之前那样彬彬有礼了。
“请允许我介绍我自己，我叫雷诗莱昂。现在我们必须走了。你需要休息，也需要进食。不过，记住我的话，保持沉默。”
但这远远不够，她不能就这样跟随着他陷入酝酿之中的危险，不管他们去哪里，风雨欲来，混乱必定如影随形。
“不！”她坚定、紧张的声音回响在下水道里。“要想走，你必须先告诉我原因。到底怎么了？你是吸血鬼，所以我能信任你，对吗？”他微微一顿，考虑她的话。他的表情与其说是不耐烦，不如说是遗憾。
“有战争要发生吗？是的。这将会是一场惨烈的恶战。很多人类、吸血鬼都开始厌倦现状。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都没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经如此近在咫尺。”
“你怎么能确定战争一定会发生？”她不假思索地问道。
“因为我们想让生活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更简单的状态。如果目前的情况持续下去，很快能记得自己真实身份的吸血鬼们会越来越少……赐予者们的工作做得很好，他们帮助我们的族群隐藏起来，保护我们，但是他们也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了。”雷诗莱昂抬头看去，目光穿越了头顶苔藓密布的天花板，思绪飘到上面的世界。
“更何况人类政府也希望人类的数量能够减少。各方都同意，人类的数量过多，而地球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人口。过去，吸血鬼是人口平衡的一个重要原因，人类－吸血鬼的平衡让人类的数量处在可控范围内。不过掠夺者带来了威胁，我们不得不隐居起来，所以现在人类在地球上横行，而我们族群几近灭绝。许多国家政府不知如何控制人口，所以他们希望再次释放我们。”
“那我又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特瑞娜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在即将发生的一切中的位置。她真心实意地相问，但她能感觉到，雷诗莱昂觉得自己是在告诉她那些她早应知道的事实。
“我并不确定，但如果你是一个阿特拉斯，那你就是地球上十位当中的一位知道赐予者位置的人。如果掠夺者找到了阿特拉斯，并使他们身处险境，那么赐予者就只能违背誓约，唤醒所有人类形态的吸血鬼。这是赐予者创办之初确定的保险机制，其后果不言而喻。”雷诗莱昂转身离开，特瑞娜只好跟上他。
“我们不从正门走吗？”特瑞娜在看到直通街道的直梯时停了下来。
“不，这条路还有别的出口。”雷诗莱昂回头说。
“对了，”他继续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赐予者是谁。”
“他叫安比拉克。”特瑞娜大声说，雷诗莱昂听到他的名字突然停下来，特瑞娜稳稳地撞到他身上。
“他现在在哪里？”问话时他并没有回头。
“应该是被一个叫杰克斯的掠夺者杀死了。我不知道杰克斯和安比拉克如何发现我的。”雷诗莱昂如石头般静静地听着。特瑞娜很开心自己终于能把目前她所知的一切一吐为快，这样她能更加专注于重拾自己的回忆。
“一分钟之前，我还是一个成天做噩梦的内向姑娘，下一瞬间，我就在网上认识了这个有魅力的家伙。我们见了面，结果他超能力爆发，还想杀了我。我逃到了一个空旷的仓库，在那里安比拉克奇迹般地出现了，还把一种烟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注入到我体内。”刚刚经历的一切在特瑞娜的脑海里回现，可是他似乎对她的兴奋没有任何反应。
“杰克斯发现了我们，安比拉克想要牺牲自己帮我争取时间逃跑，我也成功逃脱了，所以现在我成为一个新生吸血鬼，困在两个种族之间影响深远的斗争中，自己还经历着严重的心理创伤。怪不得吸血鬼并不经常转变呢，这个过程一直这么复杂吗？”特瑞娜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当她全部说出来时，她不得不承认，这听上去既有趣又疯狂，简直太滑稽了。
雷诗莱昂并没有被她啰啰嗦嗦的俏皮话逗笑，也没有任何应答，继续沿着黑暗潮湿的走廊向下走。特瑞娜紧随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左转之后，走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左转进入到一个狭窄的密道，尽头是一把梯子。从雷诗莱昂耸起的肩头，特瑞娜能看出他一定是考虑到她刚转变的状态才如此耐心。她突然感觉有点不知所措。很显然她还在适应看起来既新奇又自然的新生命。
雷诗莱昂沿扶梯而上，特瑞娜在后面暗自欣赏他美妙的臀部曲线。他突然回头望向她，建议道：
“不要向我的主人多切尔提起任何我们谈论过的事情。他一直都受我的保护，我忠实于他，也忠实于你们的事业，但是我不得不说，我不完全反对把你和你的赐予者引向杰克斯的做法。赐予者中的反对派和阿特拉斯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叹了一口气，向头顶街道的方向看了看，又低下头，严肃地看着特瑞娜。
“既然安比拉克已经死了，你的身份和我认为你掌握的信息都已经暴露了。多切尔因为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已经够心烦的了，但是为了你，也为了他，请不要泄露太多秘密。特别是不要提起战争的事，但是如果说到安比拉克，你要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他有权听到这个。”
特瑞娜看得出来，雷诗莱昂不想让自己滔滔不绝地把混乱而残缺的记忆一股脑地告诉多切尔。他的主人要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如果她安安静静的，不用她的一知半解扰乱整个局面，多切尔才能更好地分析出她的故事的来龙去脉，也能将如谜团般的整个局面解释得更加清楚。
她在爬脏兮兮的楼梯时，一直咬着嘴唇，提醒自己不要说话。终于爬到了顶端，雷诗莱昂一把打开了人孔盖，特瑞娜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个狭小的洗衣房。雷诗莱昂把她扶到地面上，然后立马到烘干机里寻找她能穿的衣服。远离昏暗的灯光和黑影，也不用拼命奔跑或者应付蜂拥而至的回忆，特瑞娜终于能好好看看自己，她的衣服已经碎成了布条，满是血迹和泥污。
“给。”雷诗莱昂递过来一些衣服，“去那边换上吧。不应该让你穿成这样继续乱逛了。”特瑞娜接过来牛仔裤和柔软的绿色毛衣，标签都懒得拆下来，直接套在了自己白皙的身体上，真是省时省力。一阵阵饥饿和疲乏的感觉袭来，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晕过去。
但是她还是看了自己凌乱的衣服一眼，打趣道：“其实我更需要一双新鞋。”雷诗莱昂低头看了一眼，会心一笑。特瑞娜的鞋子向来都是时尚单品，而不是真正搏斗中能穿的鞋，如今它只留下一条条破皮革挂在她的腿上。当她以吸血鬼的超凡速度，经历意料之外的一整晚奔跑、跳跃和攀爬之后，橡胶鞋底早已经磨得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可以说她光着脚跑了一晚，脚上也沾满了泥污。
特瑞娜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外表感到羞愧，现在她正聚精会神地欣赏雷诗莱昂迷人的眼睛——几丝光线点亮了周围，特瑞娜看到了雷诗莱昂深邃的蔚蓝色瞳眸，眼神透露着他的睿智。在吸血鬼的情感中，“羞愧”的感觉简直太人类、太多余了，完全不像吸血鬼应有的感觉。更何况不管她穿成什么样子、有多累，雷诗莱昂都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当她一边欣赏他的俊美，一边把自己超人般强壮的脚从血迹斑斑的破鞋中拔出来时，整个大楼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震感如此强烈，以致他们两不得不抓紧洗衣机和烘干机稳住身体。震动突然停止了，一瞬间全世界陷入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待着一场更恐怖的灾难。
接着特瑞娜听到一阵低沉危险的隆隆声，这一声音又很快变成震耳欲聋的咆哮。雷诗莱昂捂着耳朵看向天花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