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瑞娜终于在小巷尽头停了下来。现在,她再也没有必要继续奔跑了。掠夺者们会在早上乘坐飞机赶来。杰克斯受了重伤,需要时间来恢复。特瑞纳疲惫地蹲下来,隐藏在街头的镀锌垃圾桶后面。终于能有放松的一瞬间了,她尽情地体会如藤上花蜜一样甜美的吸血鬼本性。
除了无可置疑的心理创伤带给她的焦虑,她也逐渐感受到了旧的自我的存在。她能感受到这种释放的感觉。
特瑞娜身体前倾,在微弱的灯光下,一扇漆黑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容颜:她脸上的所有皱纹都不见了。她用手指拂过脸颊、双唇和眼角,几天前这里还有刚刚出现的鱼尾纹。几缕银丝消失不见,一头秀发恢复了之前的发色和光泽。
之前奔跑和惊慌让她的眼睛血色隐现,而随着她停止奔跑,这一症状也逐渐消失。之后,一阵出人意料的放松的感觉袭来,如梦如幻地把身体抽离意志。宝贵的几分钟的休息之后,一种全新而强大的力量感注入她的肉体。
啊……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之间,一阵栩栩如生的记忆唐突而痛苦地涌入。如果附近有人的话,他们一定会听到特瑞娜痛苦的尖叫,但是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会在乎。
痛苦的回忆让特瑞娜在肮脏的水泥地上不停抽搐,她只能默默承受着……在她的意识里,她正身处沙子之中,并不是海边带着新鲜海盐味道的沙滩,而是一种公园里的沙土。
等等,还有另一种更加熟悉、醉人的气息。是什么的气味呢?人类。这是她转变之前的丈夫——亨利的味道。她记得那晚他们在河边缠绵,河流的上游是他们的小屋。特瑞娜本希望在那天晚上怀上他的孩子。
当记忆揭开层层面纱,特瑞娜惊恐地意识到那晚将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她惊呼一声警告亨利,但是亨利就像幽灵一般,按照她鲜活记忆中的一举一动继续着,她改变不了过去。
她明白,“幽灵”亨利的反应只会与那晚如出一辙。他们俩寡不敌众。一群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混混抓住他的肩头,把他从她身边拉走。她清晰地记得他惊恐的表情,他乱挥的胳膊,他的牛仔裤挂在他的膝盖附近,缚束着他的双腿。他们要把他带走!不!不!亨利!
特瑞娜完全迷失在让她难以自制的痛苦回忆中,并没有注意到现实中几个街头乞丐从她藏身之处对面走过。他们其中的一个年轻人注意到了垃圾箱后的她,她紧实光洁的腿和破破烂烂的衣服在月光下形成了鲜明对比。
“女士,嘿,你还好吗?”他把手放在垃圾箱上,低头看着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防她突然醒来。他很确定的是,这位女士美丽无比,并且仍然活着,但是她今晚一定过得很糟糕。
特瑞娜听不到他的话,也没有感受到他语气中警惕的善意和关心。她正在重温她人生中最痛苦的回忆,第四次回想这生动、折磨人的细节。
简直像下地狱一样痛苦……
在她的脑海里,特瑞娜眼看着丈夫被打死。她无力帮助他,因为这群邪恶、带着面具狂笑着的恶徒把她按倒在地。这群暴徒对他一直拳打脚踢,特瑞娜嘶喊到失去力气。然后他们把他拖到树上,其中的两个人先把亨利的胳膊打断,再把他绑在树干上,而其余人继续享受着殴打他的过程。除了她能听到的痛苦的叫声,其他全都是这些反社会者一拳一拳打在他英俊的脸上的声音,砰,砰,直至他血肉模糊。
他的头疲沓地低垂着,鲜血滴下,嘴角挂着白沫……拳头继续如雨点般砸在他身上。
猛然间,她的心脏漏了一拍,屏住呼吸,就在这一刻,特瑞娜再次亲眼看着丈夫死去。在拳头击打在他身上的瞬间,他的最后一丝气息消失不见,就在这个瞬间,特瑞娜再次感受到失去了求生的欲望。那晚所有的感觉和记忆,所有极度痛苦的细节,都生动地向她袭来。
这种痛苦,不管是现在还是当时,都是无法估量的。
当小巷里年轻的不法之徒们搜罗她身上的财物或珠宝时,特瑞娜看起来还是在昏迷状态。她的手覆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除了化了妆的眼睑下,眼睛在不断地眨动着。接着,这些流氓中最大胆的一个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摸着她的胸部,就在此时,她带着非同一般人类的愤怒醒来。
在她看来,眼前的景象与她回忆里人生中最痛苦的画面发生了重叠。梦里她的肾上腺素飙升,痛苦的感觉栩栩如生,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另外一群人包围着她,抚摸她,与那晚强行侵犯她、毁了她一生的暴徒并无二致。
一瞬间她就变身为一个恶魔般的狺女[1],一个毁灭者,她撕扯、挥砍、踢打着,无论是衣物,血浆还是骨头,都被她撕烂,直至地上只剩下五具人类湿淋淋的尸体碎片。在她眼里,梦里的情景飞快地进入现实,她的意识紧绷,不停地攻击,直至面前的流氓不再抵抗,不再呜咽求饶或蠕动。
她站在他们头顶,冷雨冲刷着她身上的血污,血的味道弥漫在空中,这让她嗜血的本能几乎要失控,但是看着面前的大屠杀场景,她突然认清了现实——她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进食。
她所能做的只有奔跑。的确,她必须释放这些感觉——爆发的力量感与现实和记忆的交错带来的恐惧。所以尽管她十分疲倦,她还是选择以全速奔跑的方式甩掉一切。孟菲斯是她的家,她的庇护之地,现在也是她的训练场,她的战场。
但是她无处可去。现在她的家必定充满危险,如果她拜访任何人,他都可能成为她的猎物,在日出之前命丧黄泉。
不行。更何况,她要躲避的人不会被彻底甩掉,除非……她想到了一个地方。所以她继续跑了几公里,她是如此之快,以至对穿行的路人和汽车来说,她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的身体火烧火燎地痛,她的内心渴求着血液,然而身体却在继续奔跑。
她已经记起来血液香甜的气味,血液的味道从每个角落里飘散出来。如果一个孩子在距离她一英里的距离处用厨房的刀子切到了手指,她敏感如大白鲨的嗅觉会准确地将血气来源的位置从孟菲斯密集的茫茫人海中定位出来。
她一边向前冲,一边感受到,“看到”,嗅到,间接品尝到相似的气味,直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味出现:它的味道十分强烈,让人联想到远观催眠的印第安原住民篝火的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明亮。她的本能让她去追踪这个气味,于是她循着这个味道奔去。
为了储存体力,特瑞娜终于停下奔跑,但她继续快步前行。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狂奔了那么久,再加上在房顶上跳跃,她的脚疲惫不已。还好她选择了那双摇滚长靴而不是高跟鞋。特瑞娜穿过了大半个城市,她刚刚熟悉的感觉警告她,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日出了。现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日光对她是有毒性的。回忆闪现,她记起自己第一次没有及时找到遮阴处的惨痛经历。
不好,记忆里暴露在太阳下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当吸血鬼暴露在阳光下,他们并不会像电影里一样燃烧成火球。一般不会,除非动作足够快、足够彻底。日光更像是一剂毒药,通过皮肤迅速扩散到血液中,这个过程致使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痛苦万分,最终,几天之后,他们会变成干枯的皮囊。
若吸血鬼能够进食,结果将大不相同。但是,吸血鬼只会在很危急的情况下才会暴露在日光中,通常这就意味着没有时间进食。
被晒几分钟,吸血鬼们就会被推向容忍力的边缘,在痛苦中几近崩溃。不管是几英里外她的住所,还是任何避难所,她都需要找到一个晒不到日光的地方,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好好休息。当熊感受到冬日临近会有冬眠的欲望,这种本能极尽相同。
几个小时以来,她第一次定睛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特瑞娜发现自己身处孟菲斯并不熟悉的地段。她在这里生活时,除了晚上出来买买日用品,从来没有真正探索过这个城市。越来越强烈的躲避欲望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其他需求。
她感觉到好像被人监视着……
特瑞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意识到,要想同时避开阳光和被监视,只有一个选择——地下水道。不管她喜欢与否,进食这事都得等一等。特瑞娜正在小心翼翼地在两种生活之间平衡着,虽然她在全力努力着,但吸血鬼的夜晚作息与人类的白日习惯大大不同。她仍希望能争取一些时间,直到她理解她正经历的所有巨大改变。
所以尽管有一万个不情愿,特瑞娜还是就近找到了一个没有闭路监控和街灯摄像头的井盖,看到它,她厌恶地皱起鼻子。她人还没有走到那,但敏锐的感官告诉她,前方环境将会十分恶心。她轻轻松松地把笨重的井盖拿开,留下刚好能让自己挤进去的细缝,然后将金属盖盖上。她从锈迹斑斑的阶梯上跳下,落进小腿深的污浊地下水中。
注释:
[1]Banshee,狺女(爱尔兰传说中预报死讯的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