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安迪的父亲很有职业道德,但他也亲眼看见了泰特是怎样和他父亲说话的。安迪心里很清楚父亲每年赚了多少钱,而泰特的收入却是他的好几倍!他的父亲看上去精疲力尽,而泰特直到十分钟前仍是一副风流快活的模样。没错,维克多的年纪要比泰特大得多,但回想起来,他总是一副将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肩上的模样——也许是那套早已过时的准则的重量吧。对于这些主宰着他父亲的准则,泰特毫无顾虑。他虽然并未坐上高层的位置,但他拥有地位和金钱,还获得了像特纳这样的人的尊重。安迪禁不住回想起在红旗酒吧的那个夜晚,泰特的团队所展现出来的挚诚,令他觉得众人显然对这位耀眼夺目的基金经理很是尊敬。还有像卡罗琳那样的女人,似乎也为泰特着迷,醉倒在他的魅力之下。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
安迪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握着攸关泰特职业生死的钥匙,如果他能帮泰特弥补这个错误,挽回他的工作,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看头。泰特一定会感激万分,也许某天还能回报他。某个行政人员会成为替罪羊,但他们很快又能振作起来。
厨师递过来的是一只纸碟,几个月前伦敦总部要求各地分公司削减开支,原本的骨瓷餐具从此就被舍弃了。比起培根三明治,安迪突然多了许多需要担心的事情。他拿过咖啡,步履坚定地回到座位上。
翌日上午快十一点时,两个行政人员在警卫的护送下走出大厦。两人手上都拿着黑色的垃圾袋,兜着从他们桌子上清理出来的私人物品。泰特难以置信地盯着安迪递给他的文件……那是一份关于他对卡拉索股票决定的谈话记录,系统上显示他在礼拜一结束时间前的九十分钟拒绝了这份提议。在意见栏里,是泰特在一开始本就应该写下的拒绝理由——“周末股价下跌”。
泰特一直以为下一步的程序是自动的,即系统已经执行了他的指令。而安迪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明白了系统是手动的。指令打印出来后,由助理送去银行。这样就把公司有史以来最大最乱的篓子都从泰特身上嫁祸给了一个小助理,使它看起来是那个小职员把泰特的指令错误处理了。安迪只需要说服那个可以无限制进入公司系统的人稍稍修改一下数据就行了。她甚至不必知道修改的目的和最终的受益人,以为只是帮朋友一个小忙而已。
萨莉经常向他吹嘘自己掌握着系统的后门,可以为所欲为并且无人能及。她很高兴他终于要自己演示给他看,根本没仔细注意改动的那个地方。安迪使他的要求听上去只是纠正自己的某个小错误,而萨莉也乐于帮个小忙。然后安迪只需等到所有行政人员下班后,再读取卡拉索的议价文件就行了。他清除了泰特决意的原版文件,用新版取而代之。
像伯威克·阿彻这样的公司,捅了2300万英镑的篓子,只能拼命掩盖。公司的财政开了一张支票去填补客户投资的损失。责任被成功转移,所有知情的人都要发誓保密。文书上的错误使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这种消息若传了出去对生意也很不好。
那天早上萨莉在给安迪演示她对公司系统无与伦比的掌控时,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后来她听说公司的“后勤部门”有几个人被开除了,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所以她也没把这件事和她帮安迪的小忙联系起来。她依然期待着那个年轻的实习生会请她喝杯小酒,作为让她帮忙的回报。两天后,泰特宣布安迪升为投资部实习基金经理。萨莉走过去祝贺安迪,不过安迪只是朝她点点头,然后又转头继续和他的新同事们聊天去了。
【学徒】
泰特在开会,旁边围着他的下属们,名义是为新人进行入门培训项目。“安迪,欢迎来到全球最负盛名公司的投资团队。鉴于你的父亲是这儿的首席门卫,相信你早就了解我们悠长而又光辉的历史了吧。”泰特忠诚的跟班们点头支持他对安迪父亲的挖苦。
“不是很了解,应该蛮久的吧。”
泰特咯咯地笑了起来,“非常久伙计,可以追溯到1982年。创始人是一个叫艾伦·虎克的家伙,一个全能奇才。他立志于创立一个比得过施罗德、罗斯柴尔德、高曼等集团的跨国公司。我猜当他意识到如果把自己的姓氏挂在门上却没人会重视的时候,那感觉一定很惨。”听众们配合地笑了,尽管他们已不下一百次听过这些话。
“所以,不管怎么说,”泰特继续说道,“虎克需要一个听上去值得信赖的、受人尊敬的、财政清廉的名字。他喜欢苏格兰风格的事物,不过据说,他上学的时候被一个格拉斯哥的毛头小伙欺负过,并且一直记恨着。”
“那伯威克和阿彻是谁?”安迪问道。
“我们的虎克似乎很喜欢历史书。大约七百年前,你们的国王爱德华一世侵略了苏格兰,而他的弓箭手一直在伯威克北部操练,虎克借此开了个玩笑,用这个名字暗示苏格兰人谨慎,不过主要还是关于被称之为‘苏格兰之锤’的英国国王。听起来创始人周五晚上老是在酒吧里挥霍啊。”
“他后来怎么了?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人。”安迪说道。
“是的,他们都不想再提起他。他想在亚洲建立事业,一些人给他的公司投了几千万,这些人现在都是股东。”
“那他为什么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抱负?”
“那是一个非常甜蜜的故事,得到资金的那天他在摇摆舞厅里遇到了某个女孩,可能是他的初恋。”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和夫人在泰国芭提雅经营着一家摇摆舞厅,他们的广告上说是一家海边的度假胜地,但其实就是一家十几平米的妓院。”
安迪笑了。“我听说过,他们叫它罪恶之城。这可比建自己的投资公司要落魄得多啊。”
“就是说,”泰特回道,“但至少虎克先生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挂在他公司的门上了。”泰特忠实的团队又一次配合地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泰特说道,“言归正传。大家都记得以前美好的旧时光吗?”老员工们都点点头。
“老实说,那是在我任期之前,但值得我们学习。安迪,你绝对不会相信。他们过去进购股份,从不考虑哪个顾客付钱,直到看出是涨还是跌。如果走势好的话他们就留给自己,如果某个客户的涨势很好,另一个则在贴钱,他们就以低于市场的价格进行交换然后……完工。第一个客户不会察觉,第二个客户也有盈利。如果你的经纪人某个月收成不好时,你给他额外的一些订单,或者提高他的佣金,就会有高尔夫和大腿舞的福利。真不错,希望我的任职内,你们也可以做到这些。”
其他人一致地点了点头。安迪挣扎着,自己是该表达出对这些诈术的恶心,抑或像其他人一样哀悼迷失在时间迷雾中的黄金时光呢?他得说点什么。
“现在不是抓得很紧吗?我猜这些方法都行不通了吧。”
“基本上是。”泰特说道,“多亏了像你家老头子那样的人。”配合的项目经理们不满地嘟囔起来,仿佛维克多是个儿童贩子。
“不过我们依然可以找点乐子,一切取决于大小而已,器大才活好嘛。”其他人被这个低俗的比喻逗笑了,只有安迪笑得尴尬,他依然不确定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
泰特立起显示屏展示出六只股票,从标题来看这显然是研究团队标出来的不被看好的垃圾股。泰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矫揉造作地喊道:
“你,我的朋友,”他指向安迪,“你是个天才,你可以帮助我们创造……”他停下来看了看他的团队,“……奇迹。”这支团队别无选择地鼓了一轮掌。
“挑一只股,随便哪只。”安迪指向MRP,清单上的第三只。
“别指这个,不卖我们自己的。”
“我们不能卖自己的?”安迪有些困惑。
“最后,不是现在。卖了它,游戏就结束了。我们得锁定收益或损失,卖你还没得到的东西才有乐趣。你是在赌博,赌你过后能以低价再买回来。”
安迪耸了耸肩,指向单子上的第四个,东盟水泥。泰特毫不犹豫地下了个指令,卖掉了安迪随意挑的总价值3000万的股票。“看着学学东西吧。”泰特得意地笑了。
过了一个半小时,大家开始聊起足球和调研部门新招的人。
“胸围挺壮观的。”艾登评论道。接着众人看见屏幕上已确认全部卖完,泰特拉起屏幕跟踪东盟水泥的市场价格。已经比刚卖出去的时候要低,而且自动收录器每刷新一次,价格又跌一两分。泰特得意洋洋地笑着。
“今天的培训就到这里吧。我估计几个小时后就会跌至六十美分,到时候再买回来,知道了吗?”这句话是对直点头的艾登所说。泰特搭着安迪的肩,走向咖啡自动贩售机,“安迪,这就是我们的力量。我们给市场下达这样的指令,价格就会变动。我们卖掉不是我们的东西,人们就会紧张,价格下滑,而我们从中获利,就这么简单。”
“这不是犯法的吗?”
“怎么可能,我们只是风险投资,如果价格没有下降,我们的资金就会受到重创,他们凭什么不满呢?”
“所以这方法也不是万试万灵?”
“极少数的情况下吧,不过即使有意外,反正也不是我们的钱。”
当两人选好咖啡时,电梯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身材矮胖的红脸男人走出来,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安迪曾在大楼入口见过他几次,身上永远笼罩着一股烟味,因为他总是在抽一包接一包的万宝路。亚历克斯·克鲁先科三年前从伦敦调过来,是公司在亚洲的顶级推销员。他一开始是向金融顾问兜售投资产品,那些人再推销给一般群众。在英格兰西部敲着别人家的门,推销了十年的产品后,他终于搬到了伦敦。很快,他和全国最大的机构投资者搭上伙,从银行做到当地政府的退休金计划以及慈善事业。特纳喜欢他的作风,所以亚历克斯被提拔到亚洲。他的任务就是找到客户愿意把钱贡献给泰特和他的团队去投资。
亚历克斯穿的是传统保守的伦敦套装,恐怕他们家族的裁缝几代都没变过风格。套装是白色的宽条纹,衬衫也是条纹的。折袖上有厚重的饰扣,还饰有领撑。花领带再配上相应的手帕,点缀出整体的风格。有很多的词可以形容这个效果,但绝不是低调优雅。
泰特晃了晃头,“上帝,我告诉过亚历克斯绝对不要走这个楼梯,总有一天这会要了他的命。”
“18层楼?他不知道这里有个电梯吗?”安迪问道。
泰特笑了,“他在17层工作,和我们只差一层楼。不过他在早上系一下鞋带都需要躺一躺。”
他说,克鲁先科的职位需要去应酬,因此会多拿一些钱(他称之为额外开支)。实际上他在和他的体重做无休止且很难胜利的斗争。他的桌子上堆着大盒的特效药和零食。想知道不用戒掉任何挚爱的美食,比如说红酒和起司,又能神奇减掉体重的各种减肥方法,克鲁先科可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是在一大坨土豆泥上放了一根芹菜也会称之为沙拉的人。
“亚历克斯,想要点什么?”泰特指向咖啡机,“要不来点氧气?”
“滚你的蛋,泰特。”男人一边喘着气一边回道,“我只是路过顺便看看这个月你又挥霍了多少钱。最近有几个客户会议,我得知道自己要承受多少责骂。”
“伙计,那不算什么,我们这个月收成很好,他们会爱死你的。”
“好极了,会议下星期开,在那之前可别搞砸了。”这时候克鲁先科才意识到安迪的存在。“这位是?”安迪仍然尝试着弄清他们之间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彼此轻贱,当泰特回答时他选择了前者。“来见见安迪·邓肯,投资团队的新成员。”
克鲁先科伸出一只圆滚滚的、微湿的手,“很高兴认识你,我猜你是敬爱的维克多的儿子。祝你好运,和这群蠢货共事,运气对你来说太重要了。如果你想知道任何销售知识,我很乐意和你喝一两杯聊聊天。”
安迪觉得他应该问点什么,以示感兴趣,并展现出自己知道克鲁先科在为公司做什么。“呃,亚历克斯,我听说你来这里之前是和咨询顾问们工作,受众不同交流方式会有什么不同吗?”
泰特和克鲁先科交换了个眼神,安迪则为自己深刻的问题沾沾自喜,并且确定推销员会透漏出机密信息来。克鲁先科顿了一下。“基本上,顾问们喜欢去酒店和看球赛之类的,和机构内的家伙们就是去听歌剧了。”泰特笑着插嘴,“他们是更加老练的投资人。”克鲁先科接着说,“我猜,他们也想去酒吧,只是他们的上司不太喜欢这样。”他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安迪,“你将会成为销售和市场效能的宝贵资产。”
“我吗?”安迪的声音有些骄傲起来。
“当然,他们都喜欢高尔夫。这些天来我为了能打进十八杆洞都快疯了,听人说你会打一点。”他说着离开了。
泰特轻轻捶了一下安迪的手臂,“你将会在这里学习如何卖股票,并看到我们是如何卖股票和操作市场的。对初学者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安迪第二次经过萨莉桌前的时候,他仍在试图将早上所学到的东西消化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对这一切深深着迷还是感到恐惧。安迪其实并非故意忽略她,只不过看上去好像确实是如此。
注释:
[1]拉崴海滩,位于普吉岛最南部的东面,海水较浅,珊瑚岩较多,因此来游泳的人并不多。但海边树荫浓密,是野餐的好去处。
[2]安迪(Andy)是安德鲁(Andrew)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