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安迪也会感到不安。没有人能确定他的小儿哮喘究竟是焦虑还是猫毛所引起的，这个毛病也一直纠缠着他。他现在仍然随身带着那个小型的蓝色吸入器，一天使用一次或两次才能让他揪着的胸膛舒缓下来。在人前流露出任何一种软弱的样子都是投资公司里的大忌。安迪只能尽其所能对他的同事隐瞒这个小弱点。
安迪看着凡妮莎越过长廊走向电梯，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好运来了。凡妮莎加入公司不过三个星期，泰特介绍她的场景对安迪而言仍然历历在目。
“安迪，来见见凡妮莎，她刚加入了查尔斯·梅伯利的研究团队。我们设法把她从一家日本公司挖了过来。她会说一些日语，而且还是个数学天才，真的是个很棒的员工。”
凡妮莎听到这番赞美不禁红了脸。她伸出一只精致完美的纤纤玉手，同样完美的还有她的手臂、身材和头脑。当她与安迪视线相对时，凡妮莎旋即移开了眼，将一缕金色的秀发掖到耳后。她就像查尔斯团队里的其他人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如此火辣迷人。不过对于自以为聪明将她们戏称为“查尔斯的天使”的人，人们毫不赞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研究部门的负责人是个出色的投资者，同时也是个极其下流的老头子。
安迪点点头，礼貌地笑了笑，入迷地看着她经过他的桌前——这仅仅是第一次，之后他经常这样入迷地看着她路过。
“的确是个相当好的可人儿，她成功了。不过查尔斯需要一个会说日语的人？”
“不，伙计，查尔斯说雇用她是因为她有个漂亮的蜜桃臀，而且还有一张性感丰厚的嘴。不过如果你向办公室里的人这样介绍的话，会惹恼人事部的。”
两个男人像小学生一样咯咯笑了起来，亲热地拍了拍对方的背，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安迪是个很知足的男人。他只是挑挑股票，和散客聊聊天，然后惊叹于人们居然会付给他如此丰厚的报酬——他所做的其实不过这样少。他再次看向西蒙——22岁，刚刚大学毕业，投资游戏的新手。安迪难以承认自己三年前也处于同样的状态。他将自己看作一个老手、一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他看了许多电影，里面年轻的士兵在战火纷飞的历练下升上高位，这使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安迪刚庆祝了他的24岁生日，他觉得自己知晓一切。而公司每个月存入他银行户头的钱，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去相信他们也有同样的想法。
【特纳】
“我的天，特纳肯定会因为这个气到吐血的。”泰特把一份全员公告放在安迪的桌子上。
“有什么问题？这是董事会的决定，特纳必须接受。”安迪答道，仍然深深地觉得公司内部的政治关系对他来说简直是本天书，难以捉摸清楚。
“特纳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们这是在引荐一个策略咨询顾问，特纳才没时间奉陪呢。这是提摩西·克拉克的决定，他是集团总裁，也是特纳的上司。他决不允许自己在没有委托第三方调查的情况下收拾残局。”
“一个需要别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的老板有什么意义？”
泰特笑了起来。“不，伙计。你并不是雇这些家伙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你请他们来是写报告去提一些建议，一些你知道无论怎样都要去做的事情。”
“这有什么意义？”安迪答道。
“这样的话当事情出现问题的时候，你可以把责任归咎在他人身上。如果一些高级顾问要价500万负责在事情开始之前检查一切，你总不能解雇总裁吧。”
“能得到的话倒是份不错的差事。”
“可特纳不会给他们那种机会的，克拉克花那么多钱在报告上，等于在说什么是他想听到的。而我所听到的只是紧张局势的一部分。”
“听起来像是500万直接倒进了下水道。”
“这只是这个骗局的一部分，我的朋友。用5万镑买一份研究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付出几百万就不一样了。”
詹姆斯·特纳——伯威克·阿彻公司亚洲地区的行政总裁。早在八十年代时，他便成绩累累，并作为一个野心勃勃、不留情面的投资者而声名在外。这个城市是有钱人的世界，而特纳凭借着出色的成绩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认可。
刚入行的时候，特纳有个外号——公牛。他喜欢认为这是因为同事们发现了他坚韧不拔的品质并将其和他的星座“金牛座”相匹配。可惜现实要比这无趣得多：他的脸太长，耳朵太高，这些特征组合到一起让他看起来明显像头牛。
“这当然是胡扯，”泰特告诉安迪，“但他们说伦敦警队仍然紧密监视着特纳。”
“你肯定是在逗我吧。”
“故事是这样的：在地铁里，特纳让那个家伙调低音乐声，那家伙却让他‘滚开’，然后特纳当场把他暴揍了一顿。”
“说实话我对此表示同情，”安迪答道，“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但他的脾气确实非常差。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尽量不惹他生气。他们还在交易平台上打赌，赌下次会有什么事触及他爆发的底线。”
“例如？”
“日常琐事。办公室里一团乱、某人在他心情不好时讲电话太大声、有人插队或者司机不好，随你挑。”
“你选了哪个？”
泰特笑了。“我估计是希斯罗机场第五航站楼。他会被某个女人挡住，而这个女人和闺蜜们一路吱吱喳喳到安检机前，然后和工作人员争执必须要将她的iPad和手机分运。她从未听说过液体限量和所有物品必须装在塑料袋里的规定，继而三次都没能通过扫描仪，直到工作人员找出她身上所有硬币、珠宝、皮带还有鬼才知道的东西。特纳会因此错过他的航班，然后警方就要数上好几天的尸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叫他公牛？”
“我想是的。不过当有一次他和查理天使团的某个人上床时，这名字毫无作用。她是个艳丽动人的女孩，西班牙人……好像是叫玛努艾拉。”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事后她跟闺蜜说，除非拿着红披风和剑，不然她再也不想看见公牛了。”
特纳无疑是个易怒的男人。如果他早出生十年，永远也不会在投资公司中谋得一席之位。1986年10月27号，特纳庆祝了自己的28岁生日，正是在这一天，英国政府改变了金融商业区的运作模式——他们把这称作“金融大爆炸[10]”。像特纳这样的普通人，在投资行业低靡的时候也突然有了工作的机会。老板们倒是非常满意特纳以专门的技能知识带给他们的回报，只不过有些宴会特纳永远不会收到邀请，还有伦敦圣詹姆斯地区的酒吧也不会对他开放会员资格。特纳庆祝自己54岁生日时，也是庆祝他在公司的第30个年头，他不禁回顾起自己成就卓越的职业生涯。他经营着公司亚洲地区的生意，并因此得到丰厚的报酬。这么久以来，只有一件事情让他耿耿于怀。
伯威克的高层将伦敦总部设在了“五杆洞”大楼里，想进去的话你必须先请示守在门口的秘书，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和她的秘书说上话。一进门你就会被里面的景象深深震撼：橡木铺就的墙壁、足以容纳董事会十六人开会的大桌子以及毫不逊色于泰特美术馆[11]藏品数量的艺术品。这房间也因其巨大的规模而被人们称为“从门口走到桌前仿佛要用上一辈子的时间”。这里的主人是提摩西·克拉克。六年前，当他被董事会选为新任总裁时，也随之成为了这里的主人。特纳被新上司传召到办公室里，并被告知自己将被外派到香港。他对于坐上高层位置抱着极大的希望，却输给了克拉克这个毫无想象力的蠢货。克拉克只不过是完成了伊顿和剑桥的学业，却被认为是一个可靠的人。克拉克几乎无法隐藏自己的幸灾乐祸，因为他将对手驱逐到地球的另一边了。一想到新办公室面朝着美妙绝伦的19世纪景色，还有1600万年薪的许诺，克拉克对着他的对手得意洋洋地笑了，说出那些他也许早在私底下演练过百遍的话：
“看来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你一个人叫特纳。祝你在中国一切顺利。”
特纳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握了握新上司的手，暗暗发誓他将会把这自鸣得意的笑容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抹去，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特纳和泰特来到香港已经6年了。随着香港分公司成为了公司全球企业中收益最高的一个，这位新任亚洲地区总裁发现克拉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得意了。由于亚洲地区业务的增长，伦敦的员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享受着更多的年终分红。将特纳送去香港的决定让克拉克被誉为“战略奇才”，并且被冠以“可靠老手”这样的称号。可他不过是在对的时候坐上了对的位置，并尽其所能地将他最大的竞争对手送到最远的地方。
特纳只能继续忍气吞声地领着这份工资，除非他能想出另一个方法，去报复那个占据了理应属于他的伦敦办公室的男人。
注释：
[1]汉普郡，位于英格兰东南部的一个郡。
[2]伊顿公学，于1440年由亨利六世创立，被公认为英国最好的中学。
[3]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剑桥大学最著名的学院之一，初期只接收伊顿公学毕业生。
[4]都铎王室，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英格兰王国的统治者。
[5]彭博终端，一套让专业人士访问“彭博专业服务”的计算机系统。用户通过“彭博专业服务”可以查阅和分析实时的金融市场数据以及进行金融交易。
[6]国外股市行情绿涨红跌，与中国相反。
[7]毕马威会计事务所，四大国际会计师事务所之一，专门提供审计、税务和咨询等服务。
[8]骰宝，原文为Sic-Bo，粤语音译，又称为赌大小，与下文的高低牌、轮盘赌及21点均为常见的赌博方式。
[9]鬼佬，原文为gweilo，粤语音译，在粤语中用来专门称呼白种人男人的俗语，即普通话的“洋鬼子”。
[10]金融大爆炸，指英国在1986年由撒切尔政府领导的伦敦金融业政策变革。改革终止了固定佣金收费，打破了做市商和交易商之间的壁垒，让伦敦朝着美国式投行发展。
[11]泰特美术馆，伦敦著名美术馆，藏品丰富，建筑独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