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我和小组成员在I-95甲板末端集合。今天是抵达母港的日子,甲板上忙的热火朝天。一艘邮轮一周所需的食物补给多的令人咂舌,幻想号平均每周要消耗约两万五千磅新鲜蔬菜和一万个鸡蛋。但进行补给并不仅仅是计算保质期,还涉及到方方面面。一艘邮轮就是一座酒店,拥有自给自足的整套运转系统。酒吧的酒水饮料,餐厅的五谷杂粮,洗好的衣服放哪里,有没有人订了今天的日报,剧场里要不要搭台子唱戏,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此外还有引擎维护所需的零件、安全设施的补充、一千名船员的箱箱柜柜、船员所需的避孕套……林林总总三天也数不过来。
“安佳娜,”为了气气她,我故意尖声把雅念成佳,“把兜里的盐瓶子拿出来!你怎么不装一瓶朗姆酒进去啊?
“听好了美国崽子,我才不干这个。我已经完成酒吧培训了,我才不会去卖苦力搬面包片儿。说真的……我哪儿也不去!”
她突然踮起脚,视线越过我朝后看去,脸上一贯的轻蔑神情突然化成了狡猾的微笑。我原以为是布塔站在我后面,但却是另外一个人。
“大家好!”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叫约丹。”
从他的名牌上看,应该念做乔丹,但他和安佳娜一样把J发成了Y。乔丹器宇不凡,近六英尺高,肌肉结实。他留着一部浓密黝黑的大胡子,上面矗立着宽厚的大鼻子。他强壮而英俊,蓝色的连体工装短袖下露出筋肉纠结的粗大手臂。
“我是布赖恩。”我一边说一边和他握手。他的笑脸技能瞬间秒杀了拉维。
“他是美国人,”安佳娜一下蹦到他的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凝视着他,“但我是塞尔维亚人,离你家更近。”
乔丹冲我皱眉:“你美国人?我保加利亚人!你看起来挺壮实的,很好!走吧!”
几分钟内乔丹就成立好了搬运队。他用蹩脚的英语指挥我们排成长列,把叉车上卸下的整箱甜瓜依次传递到大冷库里。我的职责是将箱子从货架上拽下来交给菲丽帕,她再递给矮小肥胖的迪美雅,接着传给丽泽尔,队伍末端的希拉再把箱子整齐地码在冰柜架子上。她穿着厚厚的冷库专用男式外套,毫无怨言的埋头苦干,但谁都看得出她很怀念自己的热带小家。
安佳娜像个游魂一样东躲西藏,但只要乔丹在的地方必定有她的身影。
工作很苦,但我挺喜欢这样。因为过于疲劳,整整一周我都没有好好锻炼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一边搬着哈密瓜,荔枝和菠萝,一边吹着口哨。
“快来啊安佳娜,这么些甜瓜等着搬呢。”
“去死吧,美国佬。你看见乔丹了吗?”
“他早躲远了。我跟她说你要来舔他背上的盐,我在电影里见过一回。”
“死远点。”
我们搬了整三个小时的甜瓜没有休息,苦役让女人们全都趴下了。大部分箱子里装有六到八个甜瓜,对这些不足一百磅的女人而言完全是重负,冷库角落里传来的呻吟声要格外大些。这回她们亲切身感受到了美国之道:苦工面前男女平等。
这时乔丹开着叉车进来,上面装满了整整一货架的西瓜。
“好了,美国人,”他干劲十足的戴上手套说,“还有西瓜,这玩意比较重,架子又高,所以只有你和我来,没问题吧?”
“大家都让开点,让美国大爷给你们露两手!”
女士们感激地蜷在干货区角落休息,顺便偷吃几把葡萄,只有乔安娜转来转去看着乔丹工作。这些货架高过头顶,每箱放着四个西瓜,我和乔丹所向披靡,喊着号子,唱着歌,仿佛身具神力。
“我知道很多美国歌,咱俩唱一个。”乔丹微笑着提议,“你喜欢迈克杰克逊吗?”
“呃,不太喜欢。你不觉得他有点诡异吗?”
“唱英语歌的人都挺诡异的!比如美国的接吻乐团,英国的乔治男孩?你怎么不喜欢迈克杰克逊?大家都喜欢他!”
“你还知道谁?很抱歉,我完全不了解保加利亚音乐。”
他突然就放声高唱,“噢,苏珊娜!”丢人的是我忘了不少歌词,唱的磕磕巴巴的。我们就这样又干了半小时,满身污渍,疲劳不堪,终于搬完了最后一批西瓜。
“好了,空闲时间,女士们。”
“嗯,我可有空闲了。”安佳娜赶紧接话。乔丹没有理会她,而是向我伸出了手。我赶紧握住,他钳住我大力摇着。
“美国人,”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很佩服你。你别人都强都能干。我很佩服你。”
这绝对是我在嘉年华邮轮航线上最骄傲的时刻。
晚上船员聚会的疯狂程度可谓闻所未闻,简直超乎我的想象。
邮轮的前端区域,一路延伸都预留给了船员。是的,也就是《泰坦尼克号》中那惊世一吻发生的地方。那里实际上是游客禁入的,原因很简单:那里不准挂灯。因为驾驶舱正居船头上方,舵手在夜间航行时双眼需要适应黑暗,所以不能有任何光源的干扰。此外由于此处照明不佳,公司还担心客人不小心坠船引起诉讼,若发生这种情况,船员显然无处伸冤。
幻想号停泊在巴哈马的拿骚。城市的灯光在温暖的加勒比海面上荡漾,笼罩着露天甲板上挥汗如雨,疯狂舞动的人群,呈现出一幅奇幻的景象:天空万里无云,群星闪耀,天堂岛的亚特兰蒂斯度假村和赌场就在不远处的碧波上摇曳。
这是一个潮湿闷热,尽情释放的夜晚。大副是个大腹便便的意大利光头,眼神淫邪,播放着强劲的迪斯科音乐。他在操控台后面手舞足蹈,身上缠着好几个美女。电子音乐声浪翻天,虽然谁都知道几小时后还要返回岗位继续工作,但船员大都喝的烂醉,空气中满是酒精和性摩擦燃烧的味道。
我和拉维在上层甲板上观望,将皇后甲板上的一切尽收眼底。我看得心花怒放,就算我不喜欢跳舞,也忍不住想投身那一片狂欢之海,而他却兴味索然。从午夜时分我们就开始干一些简单的活,大部分都是收拾一次性纸盘子,丢弃的饮料和啤酒瓶之类。时间刚过凌晨3:00,我们接到通知说聚会差不多快结束了。
“我只剩四个小时可睡。”拉维一边呷着可乐一边叹息。
“8:30才开始上班呢。早上第一件事是安全测试,对不?”
“是的,我想布塔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不让我们玩儿得太野。我得好好去睡一觉,然后起来准备准备,刮刮胡子,喝喝咖啡,再冥想一会儿。”
“哇,你还冥想?这是不是你保持好状态的秘诀?难怪几次差点被你比下去了。”
他笑了,“只是一小会儿。”
“我知道,我知道。你比我努力多了。”
我们在培训班里总是争着拿第一,但因为我们不在一个小组里,所以见面机会大大减少了。对此我感到遗憾,他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很神奇对吧?”我对着下方甲板上舞蹈的人群说:“大家都只和与自己不同族群的人跳舞。”
“确实如此。”
“我觉得这样超级酷。在船上跟与自己同肤色的人约会就像犯罪,大家都积极和其他地方的人交往,感觉真不错。”
“但美国是各种族群的大集合,对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不完全对。我的家乡虽然也有黑人,但绝大部分还是白人。美国的种族多样性更像是爱尔兰人开了一家墨西哥餐馆,然后起名叫它喵的卡洛斯·奥凯利餐厅。”
“真的?我一直以为美国才是真正的‘大熔炉’。”
“啊,我们曾经是。我不知道大城市的情况,但我从中西部来,那儿连面包都是白的,你明白我啥意思吧。”
“不,我不懂。”
“不管怎样,你能看出船上这些女人此前从未享受过任何自由,每一个都是。她们来自第二或者第三世界国家,永远在活在男人的掌控之下。而在这里她们和男人挣的一样多,而且能自己主宰自己。”
“她们跟男人似的简直不当回事儿。”拉维不以为然的看着甲板,“来者不拒。”
“上帝爱她们。”
“你赞成这样?”
“呃,其实不赞成,因为我还没摊上这好事儿呢。不过说真的,我非常赞成在这里没有双重标准,为什么男人寻花问柳就是有能耐,换做女人就变成了荡妇?”
“这事儿无论男女都不该,”他清清嗓子说,“马上要开始最后一轮打扫了,准备好没?”
“随时准备着,我高贵的黑朋友,一夫一妻之王。”
我们下到皇后甲板,逼着布塔立马让我们休息,但他说我们还得站好最后一岗。“伙计们,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保安人手不够了,快来搭把手。”
他带领我们穿过船员酒吧来到服务大厅,台阶上坐着个年轻女人,或者确切的说在她不省人事顺着阶梯斜溜下去之前是坐在那里的。她的衬衣随着身体的滑动高高撩起,作为一个绅士,我自然没看见她黑色蕾丝胸衣正前方搭扣上缝着的那朵快乐的小红玫瑰。
“这女人喝醉了!”拉维说,“快看啊,她……她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
我们打量着这个东欧女人,虽然她汗腻的额头上粘满了短发,眼线也因剧烈的舞动变成了七扭八歪的道道,但依然难掩美丽。且正如拉维所言,她醉倒过去后尿在了紧身牛仔裤里。
布塔耸耸肩,“我早就提醒过你们这是场疯狂聚会。这样,布莱恩,你帮我把她扶起来,送到I-95的保安室去。拉维,打电话给清洁工。”
处理完一切后,我回到皇后甲板上,拉维已经休息了,布塔说我也可以走了。虽然音乐已经停止,人群也稀稀拉拉分散成几十个小组,但聚会的气氛没有消失,大家依然兴致高涨。这场景召唤着我,挑逗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搜寻着餐厅的饿鬼。
我突然想起自己和拉维把围裙和安全测试的笔记忘在了上层甲板上。当快走到楼梯顶部时,我听见上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亚历山德罗和宝琳娜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
我们的东西放在一部小推车上,一个摩尔多瓦[9]女子正躺在上面,把我们的围裙当枕头。她的头歪在一边,状态与其说是享受高潮,不如说是近乎昏迷。一个饥渴的加勒比男人站在她的两腿中间,裤子褪到脚踝,推车随着他的每一次猛攻而前后晃动。这场景真是不堪入目,我这样的绝世偷窥狂都接受不了。我很庆幸拉维没有目睹这一切!
男人停止了动作,努力聚集涣散的视线看着我。他满脸酒色之气,能勉强站住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更别提做其他动作了。就在他暂停的瞬间,推车因为最后的一撞飞出去好几英尺,他也随之失去支撑慢慢瘫倒在地。推车上的女人头朝我的围裙上一仰,眼神呆滞的凝视着,同样陷入了昏迷。
我盯着他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直觉告诉我应该任凭这龌龊猥琐的二人留在原地,拿上东西赶紧走人。女人的抹胸相对还算完好,但裤子扯的只剩下一条腿,里面也没穿内裤。男人则上身赤裸,四仰八叉的躺着,裤子也全部脱下,下体向着巴哈马的月亮耀武扬威。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船上生活欢迎你!
【午夜巴哈马的长袍派对】
“布赖恩,”迪美雅问道,“你会参加今晚的长袍派对吗?”
迪美雅是匈牙利人,但在英格兰做过几年保姆。她的母语马扎尔语和英语毫无共同之处,因此她熟练的英文才叫人印象深刻。她矮墩墩的个子,长相平凡无奇,但却是我船上最欣赏的人之一。
“不,上回我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要知道我最爱派对了,可是这个实在太蠢了。”
“你听说过亚特兰蒂斯度假村的水族馆晚上10:00以后对船员免费开放吗?”
我瞪大了眼睛。亚特兰蒂斯度假村和赌场是世界一流的娱乐场所,离幻想号停泊的拿骚港仅数英里之遥,据说那里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水族馆。大部分邮轮都早早起航,并不在港口过夜,而我们则幸运多了,幻想号每周要在拿骚港停留两夜。
“这个我们应该去,”我欢呼雀跃起来,“反正四个小时也不够睡的,干这么久困劲儿早过了,还是这个来的刺激。”
她吃吃笑着点头,表示同意,“我去叫上戴安娜。”
“悉听尊便,女人越多越好。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日后向人吹嘘的好机会。”
10点刚到,我们已经整装待发。和我一个小组的迪美雅和菲丽帕也来了,还有迪美雅的朋友戴安娜。
戴安娜是个慢条斯理的人,羞涩到几乎沉默,但美得令人惊艳。她的皮肤如鲜奶油般洁白,乌黑的头发短到几乎根根直立。她有一个罗马式的漂亮鼻子,下面两片鲜活的嘴唇即使不用口红也依然红润水灵。
我们四人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巴哈马潮湿的夜色中。港口检查站外挤满了等着载客的出租车,司机清一色都是瘦高个,呼啦一声朝我们涌来。我们随便叫了一辆,一上车就后悔没事先问他是否成家了,因为没有哪个有家有室的男人会把车开的这么危险,快得跟要自杀一样!
我们的司机一边在路上倒行逆施一边不忘介绍自己名叫托比,我估计他根本没意识到我们正在车流中逆向行驶。我们的目的地,天堂岛,和拿骚港之间隔着一座窄桥,其高度居然能让一艘帆船轻松通过,简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也有那么两艘笨船不幸遇难,船体有一半都没入了神秘的黑水之下,颇费人思量。感谢托比从桥上的人行道上碾过,带给我绝佳的观摩体验。由于车的后视镜早就不知去向,所以我和栏杆的亲密程度仅有几英寸之遥。
整个行程只花费了几分钟时间,至于司机为何开得如此争分夺秒,甚至不惜让我们命悬一线,迄今还是未解之谜。
亚特兰蒂斯度假村和赌场占地极广,奢华程度令人咋舌。它的主体是两座巨塔,顶层四通八达向周围扩展开来。塔和建筑边缘的装饰力求标新立异,所有转角皆被巨大的海马雕塑环抱,引人注目。纵使我在拉斯维加斯这样首屈一指的辉煌之都住过,亚特兰蒂斯依然让我觉得无比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