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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日梨花照空壁

镖局的马车行走在山林内,继续朝着青阳城的闹市前进。

风穿梭在山林中,风中夹杂着各种声音,来自树叶的婆娑声,来自鸟兽的鸣叫声,来自行人的脚步声,还有——

“救命啊,救命啊。”就在他们快要穿出山林时,一阵微弱的呼救声传了过来。

“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喊救命。”最先听到声音的是梨秋雪,她停了下来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位老婆婆坐在地上,似乎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了。她身边摆着一个药篮子,篮子内的草药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老婆婆一边呼喊着救命,一边努力将草药捡回篮子。

“婆婆,你怎么了?”梨秋雪上前帮助老婆婆捡草药,并询问缘由。

老婆婆是住在山里的孤寡老人,原本有个老伴,但是一年前去世了。老人膝下既无儿女,也无子孙,偶尔上山采药去市集卖点儿钱买粮食。最近天气寒湿,老人家骨头疼,在路上摔了一跤,便站不起来了。

“雪儿,怎么回事?”随后跟来的梨白泽询问情况。

“爹爹,这位婆婆的脚受伤了,暂时不能走路,我想送她回家。”

“老人家,您住哪里?”

“我就住在这林子里,在前面三里地的一座小木屋里。”老婆婆指了指方向,那个方向正好和镖局的方向相反。梨白泽有些为难,因为送老人家回去的话会误了回去的行程。

“爹爹,我和少秦送婆婆回家,你们继续赶路,等我们把婆婆安顿好了再跟上你们。”

“把你一个人留下来,爹爹不放心。”梨白泽一开始有些不放心,但很快就从梨秋雪噘起的小嘴看出了什么。

这丫头是想支开他们,和楚少秦单独相处,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好吧,你们送这位婆婆回去,再跟上我们。”梨白泽妥协道,他看着梨秋雪满意的笑容,转身离开了林子。镖局的其他人也跟随在他身后,继续赶路回镖局。

楚少秦将老婆婆背了起来,梨秋雪则提着药篮子走在他前头,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婆婆指引的方向走去。

“婆婆,我叫梨秋雪,他呢,叫白少秦,你觉得我俩般配吗?”梨秋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楚少秦。

老婆婆看了看楚少秦的侧脸,忍俊不禁。

“你俩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就是,我也觉得我俩挺般配的。”

楚少秦一路听着她们的对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老婆婆家的木屋外有一圈篱笆,篱笆内摆着许多架子,架子上都是草药。梨秋雪和楚少秦走进篱笆时,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秋雪姑娘,你帮我去把门前第二个架子上的草药拿过来。”老婆婆坐下来之后,指了指门外的架子。

梨秋雪转身前去找草药,而老婆婆拽着楚少秦的手让他留下来:“我看你一路不说话,是不是看不上人家小姑娘?”

“……”

“我看那姑娘挺不错的,天真善良,乐于助人。”老婆婆说这话的时候,楚少秦满脑子浮现着梨秋雪虐待他的画面,不由得笑得嘴角抽搐。

“婆婆,我找到了,是这个吗?”翻了很久的梨秋雪终于找到了婆婆说的草药,她端着草药小跑而来,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楚少秦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晃神,或许她真的很天真善良,只是对他粗暴而已。想到这一点,楚少秦更头疼了。

梨秋雪帮老婆婆把鞋子和袜子脱了,她一边帮老婆婆揉脚一边帮她敷药。

楚少秦呆呆地看着她,觉得这一刻的她比以往都要可爱,这种可爱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楚少秦心弦一动,也蹲下来一起帮忙。

另一边,梨白泽回到正大镖局的时候,门口看守的人不知所踪。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他急忙领着大伙冲进宅子。宅子的大门随着他们的进入被关闭,关闭大门的是一直守在门后的几名士兵。镖局内的其他人都被士兵捆绑着,跪在露天大院内。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们的人。”前些天逃过一死的士兵指着梨白泽,他带来了数百名士兵,密密麻麻地包围在镖局内部。梨白泽抬头望向阁楼瓦顶,殿堂和厅堂楼上都匍匐着弓箭手。

“你们想干什么?”

梨白泽张开双手拦住身后想要冲上前救人的同伴。

“把楚少秦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坐在椅子上的头领扬唇一笑,他动动手指,几名属下将刀架在了小李的脖子上。

“我们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看来你们家人的性命还不如一个逃犯的性命重要。”头领打了个响指,大刀落下,小李的头颅滚落到了梨白泽的脚下。

“小李!”被绑在院子里的人挣扎着,而梨白泽紧紧攥着手里的大刀,内心陷入了挣扎。

楚少秦现在和梨秋雪在一起,如果他告诉了他们楚少秦的下落,就等于让自己的女儿跟着楚少秦一起送死。可如果不告诉他们,那么镖局的其他人都会变成替死鬼。一边是自己女儿,一边是镖局的人,到底该如何抉择?

“还是不肯说?那再杀一个。”头领嗔笑道,摆摆手,挥刀的士兵又砍了一个人。那些都是和梨白泽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看出了梨白泽的苦处,但谁也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还是不肯说?”

“我跟你拼了!”梨白泽终于抽出大刀,在士兵的大刀落下之前刺死了对方。似乎并不慌张的头领露出瘆人的笑容,他身后的精兵将他包围其中。另一批人马从镖局四面八方涌出来,展开了一场厮杀。

楚少秦和梨秋雪安顿好老婆婆的时候,天色已晚。老婆婆挽留他们留宿一晚,待天亮了再启程。楚少秦也认为半夜在路上不安全,便劝说梨秋雪先暂住一晚。

梨秋雪望着昏暗的天色,只好同意。那一晚,梨秋雪总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次日,他们告别老婆婆,回到了青阳城。青阳城内的人看到他们都纷纷躲闪,就像遇到瘟神一样。

梨秋雪原本以为他们是害怕自己捉弄他们,可街上不少人都在议论着正大镖局。梨秋雪担心镖局出事,便加快了步伐往家里走去。

镖局的门紧紧关闭着,上面贴了两道封条。梨秋雪直接撕了封条,推门而入。就在大门敞开的那一刻,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镖局内尸骸遍地,一股腐臭味迎面冲来。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宅子各个角落,他们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和地上的暗红混为一体。尸首上插着羽箭,飞满了苍蝇蚊虫。半晌,梨秋雪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往后趔趄一步,跌入楚少秦的怀里。

楚少秦看着地上成堆的尸体,顿时说不出话来。

“爹爹?爹爹!”梨秋雪发疯似的跑进大宅,她在尸体堆中寻找着梨白泽的身影。她哭喊着,不停地将反趴着的尸体翻过来看看是不是梨白泽。

她找遍了所有的尸体,终于在殿堂的椅子上看到了梨白泽。他用大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坐在那里一样。梨秋雪朝着那方向奔去,却被门槛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秋雪。”一直跟在秋雪身后的楚少秦急忙上前搀扶她,而她站起身便推开了楚少秦,快步跑到梨白泽身边。

“爹爹,爹爹,你醒醒,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会这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爹爹,你睁开眼睛啊。爹爹,你不要丢下雪儿一个人,雪儿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爹爹,爹爹……”梨秋雪泪如雨下,她不知所措地抓住梨白泽的手臂,大哭起来。梨白泽的大刀倾斜落下,身体也朝着梨秋雪的方向倒去。

“爹爹,你怎么了?爹爹……”梨秋雪大哭起来,她娘去世的时候她还不懂事,只是哭着喊娘怎么还不回来。而现在,她清楚地知道,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也要离她而去了。她的心就像被人撕碎了一般,再也无法愈合。

“雪儿……”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梨白泽隐隐约约听到了梨秋雪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双眼,一说话却咳出一口血。

“爹爹,你还活着,太好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不会有事的。”听到声音,梨秋雪急忙抓住梨白泽的手,努力想要将其扶起。而梨白泽却像有千斤重,无论她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失败。

“雪儿,不用了,爹爹不行了。”梨白泽气若游丝,他看着整个镖局的人都被灭了,面容惨淡,“爹爹保护不了镖局的人,也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了。只是,爹爹舍不得你,爹爹还想再看雪儿一眼。”

“爹爹,雪儿不准你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雪儿不准爹爹离开,不准。”梨秋雪抽噎着,摇着头,生怕下一刻他便没了气息。

“少秦,雪儿我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梨白泽紧紧地抓住楚少秦的手腕,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看到楚少秦重重地点头后,他面带微笑,闭上了眼,握住楚少秦手腕的手也缓缓地松开,沉闷地落地。

“爹爹——”梨秋雪歇斯底里地喊着,最后受不住刺激昏厥了过去。

梨家一夜被灭门一事在青阳城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人说是因为他们得罪了朝廷的人,有些人说是因为他们窝藏罪犯,还有些人说是他们忤逆了皇上楚傅的意愿。城内的人们对梨秋雪原本就不待见,这下梨家只剩她一人,更是没人搭理。

梨秋雪想将镖局八十口人厚葬,但是家里的所有钱财都被官兵卷走了。他们家除了空宅子之外一无所有。梨秋雪想跟其他镖局的人借钱,但其他镖局的人都将她赶了出来。没有梨白泽为她撑腰,她连过街老鼠都不如。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无助。楚少秦不愿意看到她被人欺负,便拉着她走,不让她到处奔波借钱。

再后来,楚少秦去借了一辆板车,他花了三天时间才将镖局所有人都推去林中埋葬好。因为没有钱刻碑、建灵堂,他们只好自己去砍伐木材,做成木碑,并在上面刻上死者的名字。

自从正大镖局八十三口人被杀之后,梨秋雪就像变了个人,平时活蹦乱跳的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楚少秦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用点头和摇头答复。梨白泽的死似乎对她刺激很大,楚少秦心里十分自责,却不能告诉她这一切的缘由。

“雪儿,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吃点儿东西好吗?”楚少秦从集市里买来几个馒头,他递给跪在坟前的梨秋雪。自从梨白泽死后,楚少秦便唤梨秋雪为雪儿。梨白泽生前喜欢这样唤她,他不想她再也听不到别人这样唤她。

披麻戴孝的梨秋雪一言不发,她摇着头,继续守在梨白泽的墓碑前。

初春的雨骤下,沾湿了衣裳。楚少秦急忙找来一把伞,挡在梨秋雪头顶。他担心她的身体,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如今她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雪儿,你爹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他一定会心疼的。”

“爹爹走了,我的心也很疼。”梨秋雪终于开口说话,一行泪落了下来。她再也哭不出声,却让人心疼。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雪儿,你还有我。”楚少秦蹲下身,抓住梨秋雪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对视。梨秋雪涣散的双瞳渐渐聚焦,她看着眼前被大雨淋湿的楚少秦,忽然发疯似的推开了他,愤怒地嘶吼起来。

“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要留在婆婆那里过夜,我也不会赶不回来,我也不会救不了我爹。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我爹,你还我爹的命,你还我镖局八十三口人的命!”梨秋雪抽噎着,跪坐在混着雨水的泥土里,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可以怪谁,不知道可以恨谁。一夜之间,她从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变成了孤儿,这样的痛苦仿佛无从适应。

楚少秦没有回答,他踉跄着站稳,默默地立在梨秋雪身后。

他深知自己是罪魁祸首,而他也不敢坦白,只得任由愧疚与煎熬吞噬着自己。

这种情况并没持续多久,某天,梨秋雪上街转了一圈回来,双眼通红,握紧双拳,对楚少秦道:“我终于知道镖局惹上什么麻烦了!”

楚少秦闻言一愣,以为梨秋雪终于想通他才是罪魁祸首,正准备承认,却又听她道:“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其他镖局的人,听他们说,我们家是因为得罪了皇上才惨遭灭门。爹爹从未做过不法勾当,我不知道这个昏君为什么盯上了我们镖局,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是……他们当面跟你说的?”楚少秦有些心虚地问道。

“不是。”梨秋雪摇摇头,“是我去买爹爹最喜欢的糕点时,恰巧遇到他们,在一旁偷听到的。”说着,梨秋雪难过地低下了头。

楚少秦见她再次沉入悲伤中,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别难过,我会帮你的。”

梨秋雪闻言抬头,紧盯着楚少秦的双眼,满脸都是信任和感激。

楚少秦见状,心中的愧疚越发深,更不能将真相说出口。

他害怕看见她失望的表情。虽然不知道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但他也终于松了口气,如果可以,他愿意骗她一辈子,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终于找到仇人,梨秋雪也像是在黑暗中找到光明,得以继续前进的动力。她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沉声道:“爹爹,我一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前往都城,杀了狗皇帝报仇!

为了防止梨家被人侵占,梨秋雪和楚少秦收拾包袱离开前,将所有的门都上了锁,随后又把所有的钥匙埋在了后院的梨树下。这个藏钥匙的地点只有他们俩知道。

雁都和青阳城之间隔着一座龙山,龙山上土匪成群,就算是官兵也不敢惹山上的土匪。楚少秦原本想绕远路避开龙山的土匪窝,而梨秋雪不愿意绕远路,觉得耽搁了时间,决意走捷径。楚少秦拗不过她,只好尾随在她身后一同上了龙山。

一路上没有落脚的客栈和小店,他们的粮食和水很快便没了。为了活着到达雁都,两人饿了便摘山上的果子吃,渴了就找泉水喝。

大概是在第三日的时候,他们碰到了在溪里洗澡的土匪群。土匪们见有两个人从丛林里走出来,急忙潜入水中。

待梨秋雪蹲下身用手舀水喝的时候,一个光着膀子的土匪哗的一声从水底冒出来,他一把抓住梨秋雪的手往水里拽去。梨秋雪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楚少秦反应过来时,溪水里别无他物。

“雪儿,雪儿!”楚少秦四处张望着,日光落在水面,水光斑驳。不远处,有几道像鱼儿一样的影子渐渐游走,在那几道影子中间还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楚少秦深吸一口气,跳入溪内,追着那群影子。

梨秋雪并不会游水,所以在水下的时间长了便陷入昏厥。陈三将她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安静得像一只小猫,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沉睡着。

陈三是龙山土匪窝的头,虽是土匪,却盗亦有道,从不劫持穷苦人家,也不杀人放火,对于看不过眼的事情会拔刀相助,山上的弟兄们在他的带领下也是安分守己。龙山上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缺,唯独缺的就是一个压寨夫人。

陈三从不劫持民女,但他在水底看到梨秋雪时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喀喀!”被水呛到的梨秋雪突然咳了几声,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便看到抱着自己的陈三,他皮肤黝黑光滑,如同泥鳅,一双带着杀气的剑眉下,眸如深潭,他的右脸有一道刀疤,让他看上去有一丝骇人。

“小娘子,你醒了?”陈三的声音很是温柔,但鉴于有刀疤,总让人觉得他面上透露着阴郁。

“压寨夫人醒了!”闻言,跟在陈三身后的土匪们开始起哄。他们一个个光着膀子,穿着灯笼裤,身上的水一路淌着。

“小娘子?压寨夫人?”梨秋雪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土匪绑了。她急忙挣扎起来,捶打着陈三的胸膛。而陈三双臂一紧,将她更紧地搂在了怀里,接着直接将她往肩上一甩,扛着她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放开我,少秦呢?你们把少秦弄哪里去了?放开我,少秦救我,少秦……”梨秋雪挣扎着,危急时刻,她满脑子都是楚少秦。

陈三突然怒了,他将梨秋雪甩下来,并抓住她的双手按在石壁上。

“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喊陈三,只能喊我的名字,不准喊别的男人的名字!”陈三顺着她的手腕看去,手腕上的铃铛上刻着一个“雪”字,又道,“以后我就叫你雪儿。”

“报寨主!我们刚抓了一个从水道出来的男人,你看怎么处置?”就在此时,几个土匪押着从水里钻出来的楚少秦走到陈三面前。

陈三看了报告的人一眼,松开梨秋雪,朝着几人走去。

“少秦,救我。”显然梨秋雪也看到了楚少秦,她正欲朝他跑去,但另外两名土匪眼疾手快地将她拽了回去。

“你就是少秦?你跟她认识?”陈三走到楚少秦面前,伸手抬起楚少秦的下巴,端详他的相貌。

“小白脸一个。”陈三松开手后,嗤笑道,“你喜欢他?”说完,不等梨秋雪作答,冷冷地下了决定,“拖下去,杀了。”

“你敢杀他,我跟你拼命!”梨秋雪反驳道。

她踢着腿,却被身边的土匪拽着,怎么也够不到陈三。

“你不能杀我!”楚少秦临危不惧,目光坚毅道。

“我为什么不能杀你?”陈三饶有趣味地反问,“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说着,他披上下属拿来的虎皮大衣,身上匪气更重。

“我和雪儿是夫妻,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楚少秦急中生智,并故意望向梨秋雪。

梨秋雪急忙应和道:“你要是杀了我夫君,我就咬舌自尽,和我的孩子一起死!”

陈三蹙眉,显然被他们的一唱一和激怒。这“假夫妻”的把戏难道他还见得少了?不过这次事关梨秋雪,他醋意上头,厉声道:“去!先把他们俩关起来!”

“是,寨主!”他手下的土匪大声回答,也很有眼力见地将楚少秦和梨秋雪分别关在了不同的牢笼里。

梨秋雪被推进牢笼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湿的,陈三在她关进去之后还问她愿不愿意去他的客房休息。而性格倔强的梨秋雪别过脸,坐在了牢笼最角落的位置,一言不发。

对此,陈三真是又气又爱,他不信自己收服不了这匹野马,决定先杀杀她身上的倔气,于是一甩头离开了牢房。

另一边,楚少秦不时朝梨秋雪的牢房望去,并柔声安慰她,同时算计着离开的办法。

起先梨秋雪还应他几声,但后来她的声音渐小,直到后来完全消失,而楚少秦以为她只是累了睡着了,便不再叫唤。毕竟自从镖局被灭后梨秋雪就没睡安稳过,虽然她不说,但他也看得出来。

半夜时分,梨秋雪冷得瑟瑟发抖。白日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现在又被冻醒了。

她努力搓热自己的手,想让身体暖和起来,而后起身原地蹦跳。可地牢四处通风,她越是活动筋骨,越是感觉到寒冷。

“雪儿,你怎么了?”察觉到梨秋雪那边的动静,楚少秦问道。

“这里好冷。”梨秋雪哆嗦着回答道。

闻言,楚少秦才想起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是湿的。

她近日没休息好,这牢房又阴湿,定要生病!

“雪儿,你叫陈三来,同意他去客房住,换一身干的衣服再说,不然你会病的。”楚少秦急道。

“我不!”梨秋雪想也不想就回绝,“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你,陈三奈何不了我们!”说完,她继续原地蹦跳。

听了这话,楚少秦既感动又无奈,心中的愧疚也更甚。

“雪儿,你别跳了,这样会适得其反。”他望向牢笼里的那堆稻草,“你去把角落的稻草盖在身上,这样可以减少温度流失。”

梨秋雪依言而行,但当她掀开角落的稻草后,却发现这稻草堆只有表面那一层是干的,剩余部分都沾染了湿气。

梨秋雪不愿再听楚少秦劝解,一声不吭地把湿稻草盖在了身上,所幸夜色昏暗,楚少秦看不真切。

“少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包裹好自己,梨秋雪轻声开口道,“你不离开我,是因为我爹爹,还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如果你只是因为责任,我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

“雪儿,你在胡说什么?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楚少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为之一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感情从利用变成了喜欢。

他喜欢她我行我素的做事风格,喜欢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喜欢她敢爱敢恨的模样……她早就拨动了他的心弦,让他无法不对她动情。

“少秦,唱歌给我听,我想听你唱歌。”得到满意答复的梨秋雪露出了笑容,她依靠着墙壁浅笑道。

“我,我不太会……”楚少秦面色一红,有羞涩也有尴尬,“要不我吹曲子给你听?”说完,他摸向自己的衣服,随即从衣服里面找出一片叶子放在唇间吹了起来。

听着悠扬的小曲儿,梨秋雪慢慢进入了梦乡,梦里,爹爹仍旧宠溺地陪着她数星星……

翌日。

早早醒来的楚少秦凑到牢笼前喊着“雪儿”,可不管他怎么叫唤,梨秋雪都没有回应他。察觉到不对劲,楚少秦连忙放声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这里不似皇家或者官家的天牢,门口是没有人看守的,楚少秦喊了许久才有人前来。来人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梨秋雪,随即赶去向陈三汇报。赶来的陈三看到不省人事的梨秋雪后,当即将其抱了出去。

楚少秦被关在牢里,未能跟随,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借着日光,他这才看清,原来昨晚梨秋雪用来取暖的稻草只有薄薄一层是干的。

想起那句“我要在这里陪着你”,他心里阵阵发烫,也猜到了梨秋雪固执地盖上稻草的原因。她是怕他劝她先离开吧!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不是梨秋雪醒了,而是陈三派人把他放了出来。

路上,看押他的两个人冷嘲热讽,说是“寨主夫人”在昏迷的时候还叫着楚少秦的名字,要是陈三不把楚少秦放出来,她就不看病。陈三这才将人放了出来。

听到那声“寨主夫人”,楚少秦微微皱眉。

真难听!

陈三吩咐寨子里的女人替梨秋雪换了干净的衣服,又让下属去山下请医婆来为她救治。得知楚少秦被放出来后,梨秋雪又陷入了昏睡中。

她在睡梦里反复呢喃着“爹爹”,陈三坐在床边凝视她,楚少秦被关在门外。好一会儿,被请来的医婆拄着拐杖蹒跚而至。

进屋前,医婆望了眼站在门口的楚少秦。

楚少秦一怔,微微启唇,却什么也没说。

医婆进去一会儿之后便出来了,她给了土匪几张药单,随后离去。没过多久,楚少秦便听到房间内传来瓷器摔破的声音。陈三命人打开房门,将楚少秦押进来。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陈三拔剑架在楚少秦的脖子上。

“你杀了我,就是一尸两命,就算梨秋雪嫁给你,也是恨你的。”楚少秦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那个婆婆一定对他说了谎。

“那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们?”

“如果你真的喜欢雪儿,就给她选择的权利。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种卑鄙小人,否则早就来硬的了。雪儿吃过很多苦,我想我们都不愿看见她不开心。”楚少秦说话时眼神极其温柔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梨秋雪,陈三被他的眼神刺激到,男人的自尊心油然而生。

他可不想做那等小人,女人就该被捧在手心,而不是受尽屈辱。

“激将法倒是用得不错。”陈三收回了剑,对楚少秦嗤笑道。

楚少秦没回答,反问道:“我能看看她吗?”

“去吧。”楚少秦的知进退让陈三颇为满意,他点头同意道。

楚少秦走到梨秋雪的床边,仔细打量着她。他不是大夫,不知梨秋雪现在情况如何,但想来在逐渐好转。只是他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便抽痛。

“你们为什么会上龙山?”陈三忽然开口问。

“报仇。”楚少秦为梨秋雪仔细掖好被角后,转身走向陈三,随后又将青阳城正大镖局一夜被灭门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闻言,陈三更加心疼梨秋雪。他虽然同情梨秋雪的遭遇,却无法做到像楚少秦这样陪着她去报仇。

他是土匪,手下有一大批信赖他的兄弟,他们每个人都全心全意相信着他,哪怕他再怎么喜爱一个女子,也不会为了她离开这座山,更不会为了她去弑杀君王。也许他能为她做到的,就是让她自己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如果她选择留下,他一定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少秦……”梨秋雪呢喃着楚少秦的名字,陈三先一步坐到床边。

梨秋雪睁开眼,看到陈三带着刀疤的脸,忽然一怔,随即猛地拽着被子缩到床角,说道:“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碰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哈哈,还真是刚烈!”陈三心中苦涩,但还是仰头大笑起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我要留你们在这里玩几天,到时候想去想留,我让你自己选择。”

“真的?”梨秋雪质疑地看着陈三,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他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陈三可不是那等食言的小人。”陈三笑道,“这几天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住下吧,医婆说了,你的身体需要休养。要是你觉得无聊,我手下的人可以任你调动,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能下山,懂吗?”

陈三这席话让梨秋雪更加不解,但还未等她做出回应,陈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不甘道:“你有孕在身,自己多注意。”

陈三离开房间后,梨秋雪一脸茫然地看着楚少秦。楚少秦细声将医婆就是之前他们救过的老婆婆的事告诉了她。

“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梨秋雪听后说道。

“我们先不急着离开。”楚少秦反驳道,“陈三对你没有恶意,你可以利用这一点摸清土匪窝的底细。说不定在必要的时候陈三还能帮我们一把。”楚少秦细细分析,并凑到梨秋雪耳边和她说悄悄话。

梨秋雪一边听一边认可地点着头,决定按楚少秦说的做。

自从陈三将梨秋雪和楚少秦留在土匪窝做客之后,土匪窝经常有土匪莫名其妙被各种机关命中,设置机关的主人也顺势了解了土匪窝所有的地形走势。

不久前丧失亲人的梨秋雪情绪依旧低落,但横蛮的性格一点儿也没有收敛。不到三日,整个土匪窝的土匪纷纷跑去向陈三诉苦,恳求陈三不要娶这样的压寨夫人,弟兄们实在吃不消。陈三每每听到这样的诉苦,便忍不住一笑。他就喜欢梨秋雪这样不怕死的性格,他也是真的想永远留她在龙山。

只可惜龙山困不住她这只鸟儿。

陈三对梨秋雪说,她可以把这里当成她的家,他陈三绝不会让外面的人欺负她。在他的土匪窝,梨秋雪可以继续当任性的大小姐,只要她愿意留下来,他愿意守护她一辈子,让她无忧无虑,远离仇恨。

但梨秋雪告诉他,就算他再努力,她的亲人也回不来了。她也不能一直任性霸道下去,她需要学会一个人成长,而成长就是需要去经历更多的事情,而不是一直被呵护着。

她心里还没能放下仇恨,也没能放下对楚少秦的爱,所以她不能留在龙山,不能任着性子来。

陈三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向星空。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不仅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她是独一无二的,她属于她自己。就算是楚少秦,也不能完全掌控她。

“要不我来当你的亲人吧。”陈三苦着脸说道。

“你还是要抢我当压寨夫人?”梨秋雪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而陈三摇摇头。

“你愿意当我的干妹妹吗?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想回来的时候,我随时欢迎。”

陈三说完,终于看到梨秋雪笑了。她忙不迭地点头,眼眶泛红,给了他一个亲人之间的拥抱。

陈三也释然一笑,这样的拥抱就足够了……

次日。

“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陈三站在练武的空地上,回头问身后的楚少秦。

这些日子他没让楚少秦闲着,只要一有空,他就会领着楚少秦来这里练习射箭和用鞭。陈三希望楚少秦能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梨秋雪。这样,即使梨秋雪最后选择离开龙山,他也能放心。

楚少秦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像欺瞒梨白泽一样欺瞒了他。陈三嗔笑,似乎对这个谎言一点儿也不满意。

“我听说当今皇上也有一个孪生兄弟,而且,不知为何太子突然失踪了。又那么巧,失踪的太子也叫少秦,不过是楚少秦。你说,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楚少秦攥紧双拳,眉头紧蹙,仿佛一股暗流在心中翻腾。

“我不想追究你的身份,但我希望你以后能保护好梨秋雪,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陈三双手扶在木栏上,深吸一口气。

虽然他和梨秋雪认识不过几日,却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他继续说道:“明天我会送你们进雁都,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就是这些了,以后的事情,你们自己小心。”

“陈三,谢谢你。”

“我是土匪,不需要你谢我,你该谢谢梨秋雪,我是因为她才帮你。”陈三转身走到楚少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擦肩而过。

三日后,陈三带着几个弟兄驾着一辆囤满货物的马车进城。梨秋雪和楚少秦就藏在货车的隔板下,不仔细查看是发现不了车内还有其他人的。

马车进城的时候守城门的士兵拦住了他,并检查马车内的货物。马车内都是一些粮食和商品,陈三自称是进城做买卖的生意人,并拿了一些碎银给守城门的士兵。

士兵们相觑几眼,将碎银藏进腰间,默许了他们进城。

陈三将马车停在了没人经过的小巷内,另外几名坐在马车边的土匪跳了下来,他们合伙将马车内的货物卸下并撬开隔板。隔板下只能侧躺着的两人靠在一起,楚少秦将手臂枕在梨秋雪的耳侧,生怕马车颠簸磕碰到她的脑袋。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你们好自为之吧。”陈三伸手将梨秋雪拉了出来,他低头在梨秋雪的额前落下一吻,“雪妹妹,以后需要我的时候尽管来找我。”

梨秋雪点点头,但很快就被楚少秦拉了回去。

“我会照顾好我娘子的,你放心吧。”楚少秦面带微笑,眼中却有种名为敌意的东西。他和陈三对视着,就像两团火正燃烧在一起。

半晌,陈三嗔笑,带着下属牵着马车离去。

陈三离去不过片刻,楚少秦转身便吻上梨秋雪的唇。余光瞥见这一幕的陈三微微蹙眉,他分明看到楚少秦有意望了他一眼。陈三心中虽有不悦,却假装没看到这一幕,继续前进,直至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少秦,你……”梨秋雪诧异地看着仿佛变了个人的楚少秦,他的唇边有着化不开的温柔,却又像是戏谑。

“亲一下我的小娘子不行吗?”

“谁……谁是你的小娘子。”这次,梨秋雪所有的霸道蛮横都藏在了泛红的脸后。她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在自己喜爱的人面前不知所措。

“在土匪窝的时候,你不是也承认了吗?”

“那是为了保命……”梨秋雪声若蚊蝇,似乎把自己曾经说过喜欢楚少秦的事情都忘了。

“那你之前说喜欢我也是假的?”楚少秦假装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既然是假的,那我可以放心娶别的女子了。”

“你……”梨秋雪粉嫩的脸气得通红,她原本想拽过楚少秦的衣领教训他一顿,不料用力过大,楚少秦被拽过来时狠狠地撞上了她的唇。

她紧张地倒吸了一口气,瞪大双眼看着楚少秦,一脸愕然。她正要推开时,楚少秦落在她腰上的手自然收紧了。

晦暗不明的巷子内,两抹身影重叠在夕阳之下,楚少秦微微低下头,深吻着梨秋雪,仿佛这一刻能一直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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