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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长信梨花暗欲栖

谷雨过后,柳絮飞落,杜鹃夜啼,寒潮天气也算是结束了。雁都远离山林,位于城中心,是回暖最快的地方。前几日还披着皮裘的人们已经换上了薄衫,街上的气氛也随之发生了转变。原本不出门的妇孺也提着花篮出门走动,街边的摊贩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

楚少秦和梨秋雪住在客栈有好些时日了,他们一直在观察着雁都城内所有的动向。这一日,街上的人纷纷朝同一个方向走去,那是雁都公告栏所在方向,雁都每日的新鲜事都会被贴在那抢眼的公告栏上。

梨秋雪和楚少秦每天都会路过那里,了解一下城内最新的状况。今日却有一些不同,人们脸上带着喜悦,似乎遇上了什么好事。梨秋雪走在前头,也上去凑热闹。

楚少秦紧跟在她后面,生怕把她跟丢了。

他们从紧密的人群外钻了进去,只见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的大概内容是花晟鹤之女花羽三日后过生辰,府内即将举办宴席,邀请了雁都内不少名流去参加。

楚少秦觉得花晟鹤这个名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在脑海里搜索了片刻,总算想起这号人物。花晟鹤曾是朝内大将军,手里有一些兵马,在雁都也有自己的商铺,是一个各路通吃的人。后来国泰民安,楚傅担忧掌兵权太多的花晟鹤会威胁到自己,便暗示了什么。花晟鹤是个机灵人,他主动交出了兵权并解甲归田,成了雁都最大的商户。

虽说花晟鹤在朝廷内没有实际权力,但私底下一定养了兵马。他是雁都内极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也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自太子失踪后,皇上的暴政越发明显,花晟鹤也想趁乱局谋些势力,若能和花家搭上关系,倒是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我们也去看看吧。”原本就爱凑热闹的梨秋雪转头望向楚少秦。

思绪被打断的楚少秦怔了怔,忙不迭地点头。梨秋雪露出两个小酒窝,大摇大摆地走出人群。

楚少秦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如陈三所说,他也许保护不了她。

“少秦,你愣在那里做什么?我们等一下去吃阳春面吧。”

“好啊。”楚少秦急忙跟上梨秋雪,顺势牵起她的手,两人相牵的手幼稚地前后摇晃着。

楚少秦偷偷望着梨秋雪的侧脸,她看着街边的摊贩,线条柔美的侧脸非常好看,让人越看越喜欢。以前楚少秦觉得像梨秋雪脾气这么差,又这么任性刁蛮的大小姐,是不会有人喜欢的。可相处起来才发现,这样的她是那么特别。她既不会故意去讨好别人,也不会矫揉造作。楚少秦正是被这样真实的她吸引,再也移不开视线。

“少秦,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梨秋雪忽然说道。

楚少秦微微启唇,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的梨秋雪掰着手指,说道:“你爹娘是怎样的人呢?你有哪些亲戚呢?娶我过门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见见你爹娘呢?”

“我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以称之为亲戚的人了。”楚少秦攥紧拳头,他一想起自己的叔伯害死自己的父皇,心里的恨意便燃烧成一团烈火。这团烈火在他眼中窜动,而梨秋雪温柔的抚摸让他平静了下来。

“原来你跟我一样啊,没关系,你有我,我有你,我们相互依靠在一起就可以了。”梨秋雪天真地笑着,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楚少秦呆呆地看着她,不知她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太天真无邪。许久,楚少秦嗤笑一声,将梨秋雪揽入怀中。

“雪儿,从今以后,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会啊。”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离开我吗?”

“嗯,不离开。”

“拉钩。”楚少秦伸出小拇指,梨秋雪抿唇笑着,露出两点酒窝。她伸出纤细的小拇指,勾上楚少秦的小拇指。两根小拇指拉在一起,在半空中晃了几圈。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在大街上勾着手指走着。

三日后。

花府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受邀而来的贤能之士和商贾之家先后而至。没有请柬的楚少秦和梨秋雪蹲在花府不远处观察着,在看清形势之后,两人假装路过花府,顺手偷走了一对夫妇的请柬。他们刚下马车,便被梨秋雪不经意地撞了撞,怒斥几句之后迈步走进花府。

“请柬怎么不见了?”

“是不是忘在家里了?”

找不到请柬的两人最终被花府的守卫赶走,他们气愤地乘马车离去。梨秋雪和楚少秦得意地亮出顺手偷来的请柬,在他们走远后带着请柬混进了花府。

花府是雁都内最大的门府,占地面积有数百亩,呈方形结构,内设殿堂、厅堂和廊坊,就连府内的守卫和丫鬟都不计其数。

梨秋雪观察着受邀而来的人,这些人里面有文弱书生,有腰缠万贯的商贾,还有身材魁梧的将领。他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偌大的院子里,聊着各自的话题。梨秋雪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只觉得自己像是井底之蛙,和这些人有着天壤之别。

在宴席开始之前,楚少秦和梨秋雪绕开所有人,在花府参观各大厅堂和阁楼。花府的西面连着一片天然的山泉,泉下被围成了荷花池,池内养了不少锦鲤。梨秋雪顺着池边往下走,想看看荷花池通向哪里。

“你们快点儿,赶紧把这些塞进鱼肚子里。”一群下人正蹲在荷花池边忙活。楚少秦忙拽住梨秋雪的手,拉着她一起蹲了下来,让围栏遮住他们。他们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荷花池边有两个大水桶,水桶里面有两桶锦鲤。那群人正忙着将一些布帛塞进锦鲤的嘴里,让它们咽下去。

“少秦,你看他们在做什么?”梨秋雪小声问道。

楚少秦望着不远处,若有所思。

花晟鹤夫人早逝,而早年他征战沙场,为了保护女儿,他很少让外面的人和花羽接触。但是他突然邀请了城内所有大人物来为女儿庆生,这时间又刚好对上皇上暴政和太子失踪,想必这次的庆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少秦,你在想什么?”梨秋雪见楚少秦沉默不语,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楚少秦回过神来,他虽然不确定花晟鹤想怎么做,但他还是想赌一把。

“雪儿,你想办法把那些人引开,我有办法让花晟鹤帮我们进宫报仇。”楚少秦凑到梨秋雪耳边,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们将计划之内的事情完成之后,又回到了庆生的殿堂内。

殿堂内,觥筹交错,人们把酒言欢,谈论着鸿鹄大志。

奏乐声停下的时候,席位间忽有人站起身,借着醉意提及百姓敢怒不敢言之事。

“近年来,皇上是越发暴政,加重税收不止,还强抢民女,弄得雁都内民不聊生。”

楚少秦望向假醉挑起皇上暴政一事的男子,他显然不是名流,倒像是花晟鹤安插在宴席内打探口风的人。

“皇帝就应该是贤能之士,爱民如子,可我们的皇上不仅不顾朝政,还荒淫无道!”另一个男人也站起来制造话题,他们似乎协商好了,端着酒杯走出了席位,将对皇上的种种不满说了出来。

宴席上的人也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指责皇上不称职,不配当皇上,应该拥戴太子为新的君王。

“听说太子因为忤逆皇上而被追杀,现在不知所踪。”

“若太子在的话就好了。”在大家纷纷认可推翻皇上拥戴新王的时候,花晟鹤突然感叹道。

闻言,宴席上的人肃静片刻后,有人大声提议让花晟鹤以太子的名号起义,先铲除了昏君再作打算。

“花老爷先前是朝中大将军,虽说军马已上交朝廷,但必定仍有领军能力。”一人道。他没明面说出来的内容恐怕就是“你说不定还有私人军队”。

“没错。”旁边一书生模样的人不甘落后,“现今只要您点头,我们必当鼎力相助。”

“是啊,只要花老爷开口,我等定鼎力相助!”

众人七嘴八舌,花晟鹤听着,久久未回答,只是捋着胡须,皱眉思考。但楚少秦注意到他唇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一个花晟鹤,他果然想趁太子失踪篡夺皇位,看来父皇当初对他的防备之心不是空穴来潮。不过如此一来,他太子的身份也暂时不能让他知道,免得多生事端。

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响了屋檐上垂挂的风铃。他们身后的阁楼传出了琴瑟琵琶声,转身之际,只见一道绣着流云的白绸从阁楼内飞出,一道婀娜的身影踏着白绸飞落。

脚尖踏着白绸而来的女子一身牡丹绣花裙袍,裙袍内的交领襦裙被风吹拂,如同含苞待放的白莲。她身姿绰约,一头长发犹如柳丝飞扬,一双明眸荡着秋水,两片殷红薄唇似笑非笑。

宴席上的人以为天仙下凡,不由得跟随着在空中起舞的女子移步走向荷花池。

女子停在了立于荷花池上的水榭亭内,她婀娜的舞姿让人看得着迷。就在大家着迷之际,池子内的一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们快看,池子里的锦鲤都浮上来了。”突然,有人指着池内大声嚷起来,池内的锦鲤都翻白肚浮在水上。

花晟鹤走上前的时候,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和他原本安排好的不一样,究竟怎么回事?

“据说锦鲤是龙的化身,这池子里的锦鲤偏偏在我们来的时候成群死去,这说明皇上的气数已尽啊!”围着荷花池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搬出了各种关于锦鲤的传说。

突然,有人指向池子荡开涟漪的地方,那里有一条金色的锦鲤来回游动,似乎是池子内唯一活着的锦鲤。

“你们快看,那里有一条正在游动的金色锦鲤!”

“快捞上来看看!”人们起着哄,对于这无法解释的现象十分在意。

得到花晟鹤的指示,府内的下人急忙找来了渔网,并将湖中唯一活着的锦鲤捞了上来。

离开了水,锦鲤在地上弹跳着,它张着嘴,似乎有什么卡在了喉咙内。

“鱼嘴里好像有东西。”众人围了上来,好奇地掰开了鱼嘴,一看,鱼嘴内果然藏有东西。

“是一截布帛。”有人道。

花晟鹤在旁默默看着,面上冷静,心里却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可就在人们准备展开布帛时,水榭亭上跳舞的花羽不知为何脚崴了一下,而后重心失衡坠入池中。

落水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花晟鹤看到女儿落水后,急忙大喊着救人,但比他更快一步的是楚少秦。

楚少秦将花羽拖到岸边后,等待的下人帮忙将大小姐拉上岸,并用早就备好的衣物遮挡住花羽湿漉漉的衣服,不让旁人窥见。同样湿身的楚少秦则暴露在众人眼前。

恰时,拿着布帛的人已将布帛展开,他一边往楚少秦的右臂上看,一边难以置信地念叨:“红云者王。”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花晟鹤今天做了这么多,目的也很明显。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成王败寇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况且当今圣上确实不是个明君,而花晟鹤只是欠一个“名头”和“机会”,以显得自己光明正大、顺应天势。但这“机会”怎得落到一个无名小卒身上去了?

比起众人,花晟鹤更加诧异,他再也顾不得风度,一把夺过布帛看了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切和他安排的不一样?红云?太子楚少秦身上似乎也有一块红云胎记。难道面前的年轻人是失踪多时的太子?如果是,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举兵造反,太子在朝中无根基,到头来还不是得依靠他?而如果此人不是太子,他则可以顺水推舟,假借太子之名推他为王,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正好省去他诸多麻烦。

几番计较,花晟鹤决定将计就计,以“太子”的名义起义可比“鱼口藏字”好多了。

定下心神,花晟鹤一脸惊喜地说道:“是太子殿下!老夫记得太子殿下左臂上有一块红云胎记!”

红云胎记似祥云,乃吉祥之意,所以皇家大肆宣传过此事,不只花晟鹤,可以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臣叩见太子殿下!”说完,花晟鹤理了理下摆,朝楚少秦行了跪拜之礼,其他人纷纷效仿。

而后就是书生们出面的时候了,他们自觉刚才讨论时楚少秦未开口,一定是同意大家的说法,于是谁也不想错过这个献忠心的好机会。

夺位确实不光彩,但如果在位者昏庸无道,又另当他说了。再说了,舆论是人引导的,寻常百姓只管过上好日子就行,他们可不懂得什么大道义,得知的事情也只是口口相传而已。所以他们这群离百姓最近的人便担起了重任——负责传播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楚少秦听着众人的计划,想起父皇面对文官们时的无奈,总算深有体会。

言语和文字也是极具杀伤力的武器,这样一群人确实有能力让百姓对他这次的“篡位”表示支持。不过这也是楚季自己找死,他现在的行为一定令朝中众多大臣不满。

结束愉快的谈话后,花晟鹤亲自送走了所有宾客,随后才单独找楚少秦谈话。

他言辞尊敬,但也透露出对楚少秦身份的猜疑。楚少秦依照计划否认自己是太子,并道出正大镖局因得罪皇上惨遭灭门一事。

万幸他之前身体羸弱,极少见人,在镖局待的这些时日不但身体强壮了许多,也晒黑了许多,只要不是伺候陪伴他身边的小太监和宫女,常人是不会认出他的。画像的准确度太差,他脸上没有明显标记,也不用担心会凭画像被人认出。

楚少秦自称自己是正大镖局收养的弃婴,因和太子一样带有胎记,故取名为白少秦。他告诉花晟鹤他的目的是为正大镖局的人报仇,只希望花晟鹤能助他一臂之力,并不敢窥视皇位。

当然,花晟鹤听后仍对他的说辞带有质疑。他一方面觉得,如果楚少秦真是太子,断然不会用如此相似的名字来接近自己,也不会大大方方露出胎记,免得惹他怀疑;一方面又对这个年轻人防备重重。

不过,不管他到底何种身份,他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己有的是时间摸清他的身份。

梨秋雪被带到楚少秦所在的厢房时,花晟鹤已经同意了帮他们报仇。梨秋雪没有多想,以为花晟鹤帮他们是因为他们的聪明才智。

梨秋雪回忆着那时他们引开了下人,将池子里的锦鲤都下药毒死,只留下一条金色锦鲤。事后梨秋雪在暗处用石子击中花羽的小腿,使她落水,而后的一切便按照他们所想的上演。

就这样,在雁都没有居所的两人暂住在了花府。花家是雁都最大的世家,在雁都极具影响力,就连官府的人也忌惮三分。花家名义上没有兵权,但私底下培养了一批护卫和精兵,在朝中也有一些将领出身的世交。

花府的护卫时刻监视着府内人的一举一动,除了花晟鹤和花羽。梨秋雪每次和楚少秦出门回来都要被例行搜身,检查有没有携带不该携带的东西回来才允许入内。每次他们从集市带回来的东西都会被门卫扣下,久而久之,梨秋雪也不爱出门了。

但比起这个,她最看不惯的是花晟鹤之女——花羽。

花羽号称雁都第一美人,除了美之外,她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不过,梨秋雪不喜欢花羽的主要原因是,花羽总以各种小手段缠着楚少秦。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也总是因为一些小事情发生争端。

梨秋雪性格浮躁,容易被激怒,总能在楚少秦面前和花羽吵起来,甚至拔刀相向。而花羽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却是心狠手辣、毒舌之人,她从不动手,而是等着楚少秦为她出头,然后讽刺梨秋雪一番,便扬长而去。

没办法,她是花晟鹤之女,哪怕梨秋雪知道楚少秦是为了大局才帮她,但她仍然心中有气,私下便将气出在楚少秦身上。

所以说,两个女人的战争,最后无辜的还是中间那个男人。

不过由于某次碰巧,梨秋雪明白了花羽并非她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

某日,梨秋雪路过后院时,不经意间看见花羽将落在地上的雏鸟踩死。那时,花羽眼中透露出的阴鸷十分可怕,梨秋雪不仅为自己和楚少秦捏了一把冷汗。

再过一些时日,花晟鹤以“太子”之名又举办了一次聚会,并且点明要推翻昏君执政,在场来了不少与花晟鹤一派的朝中官员。

府内招待宾客之日,花羽邀请梨秋雪和她一起献舞助兴。而梨秋雪自幼舞刀弄枪,根本不会跳舞。

“你若是不会跳,我不勉强你,但我们花家是不养闲人的。”花羽嘲讽道,而梨秋雪为了赌气,硬着头皮接受了花羽的挑战。

花羽露出满意的笑容,看到楚少秦从另一条走廊走来时,转身离去。

“雪儿,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是不是花羽又为难你?”楚少秦走近后,花羽早已离开,他看着梨秋雪问道。

“没有,花羽让我等一下……”梨秋雪下意识地否认,她不愿在楚少秦面前表现得事事不如花羽。

“少秦。”花晟鹤的声音远远传来,似有急事,“我有事找你商议。”

在花家的这段日子,楚少秦和花晟鹤总在“商议大计”,但这些她都不懂,于是自觉地不去凑热闹,免得打扰他们。然而她见到楚少秦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两人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

应下花晟鹤后,楚少秦略带歉意地对梨秋雪说:“你自己先逛逛,等忙完这一阵,我们就有空好好在一起了。”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眼中满是宠溺。

梨秋雪再依赖他也知道事情轻重,只是点点头,没露出一丝委屈。

看着楚少秦离去的背影,梨秋雪又想起花羽的挑衅,忍不住想,是否男人更喜欢花羽这样的女子?花羽做的糕点比她好吃,绣的香包比她好看,言行举止也比她大方得体。

自从花羽出现之后,梨秋雪总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楚少秦不够好。她好像总是欺负楚少秦,不像花羽,在楚少秦面前总是低声细语。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变得患得患失。

这种心情真让人很难受。

“怎么,是不是怕了,不想去了?”楚少秦走后不久,换了一身长裙的花羽从复廊走了出来。

她大概是掐准了时间出现。

花羽身穿一身绛色长裙,裙摆往后拖了数米,像绽放的血色曼陀罗。梨秋雪看不得她鄙视的眼神,脑子一热应了下来。

“谁怕了!”梨秋雪说道。

花羽扬唇,以手轻遮嘴角,挑着眼角上下打量了梨秋雪一番,对身旁的丫鬟道:“带她去换一身合适的衣服,再打扮打扮吧。”

梳妆完毕后,梨秋雪仿佛换了一个人,如果她不动,那也是一个美人胚子。看来花羽并没有故意将她扮丑。

似是看出梨秋雪心中所想,花羽待她出来后,慢悠悠地放下茶杯道:“放心,对付你,用实力就够了。”

“你!”梨秋雪握拳,下意识地想用武力解决,但随即想到花府这么多护卫,私下动手只会是她吃亏,又忍住了,只在心里赌气,想着待会儿台上见分晓。

然而当她和花羽一前一后步入前厅时,梨秋雪顿时蔫了。

只见前厅宾客满座,在她们现身的一瞬间,众人的目光也纷纷朝着她们投来。面对此场景,花羽游刃有余,而她却胆怯了,不知所措地跟在花羽身后。

“雪儿?”楚少秦最先看到梨秋雪,“你这是……”

梨秋雪面上有些发热,看到眼前的大场面,才深知赌气跳舞一事太过草率,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喃喃道:“跳舞……”

“跳舞?你这……”深知梨秋雪定是遭花羽挑衅,但楚少秦见她现在这副模样又不忍心责备,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梨秋雪率先承认,“我……我只是不想看花羽一个人在你面前出风头……”说到后面,梨秋雪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我不会跳舞,但我会武功,大不了打一套拳法嘛……”

梨秋雪直白的话让楚少秦心头一震,随即感受到一股暖流。

“傻子。”良久,楚少秦轻笑道。

梨秋雪闻言,先前的低落一扫而空,又自知现在的场面不能大吼大叫,于是压低声音狠狠道:“你骂谁傻子呢!我这都是为了你!”

“我这是夸你!”楚少秦哭笑不得。

“你骗傻子呢,哪有这样夸人的。”梨秋雪不信。

另一角,在花晟鹤身边的花羽注意到两人互动,暗暗握紧广袖下的手,想着待会儿一定得好好表现让梨秋雪丢脸,但结果不如她所想。

轮到梨秋雪时,她以桃花枝代剑,双手各持一枝,舞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

动作中,枝丫上的桃花花瓣纷洒而下,仿若一幅画,在座宾客几乎看呆了,气得花羽咬牙切齿,但面上还是得落落大方地祝贺。

“怎么样?我没给你丢脸吧!”结束后,梨秋雪跑到楚少秦身边得意道。

楚少秦故作思考,梨秋雪见状,瞪圆眼就要动手。楚少秦连忙点头赞赏:“天下之佳人,莫若秋雪。”

秋天的风拂面而过,万物转眼萧瑟起来。自从那次舞蹈赢了花羽,梨秋雪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面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喜悦。

这日,她出府散心,见街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卖字画的摊子,便凑热闹地上前观看。

画卷里的景色都是青阳城内的风景,她看到后顿时呆住了,怀念起在青阳城的时光。

那时候,她有爹爹疼爱,有镖局众人陪她玩。然而一转眼,她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相互讨厌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

她很想家,想家里的人、家里的物、家里的夜空、家里的梨树。可她回不去了,因为家里已经没有等着她回去的亲人了。

“爹爹,女儿好想你。”梨秋雪伸手抚摸着画卷上的景象,那是青阳城的繁华街市,天空飘着雪花,人们行走在落满细雪的街道上。

“梨秋雪?”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梨秋雪的耳中。

她侧过头,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真的是你?”男子看到梨秋雪的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几步上前道。

“薛绍恒?”梨秋雪脱口而出。

他们不久前见过,此时的薛绍恒和初见时一样,依旧穿着一身白衣,俨然一副粉面书生模样。只是这一次他拿着折扇,看起来更加风流倜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梨秋雪接着问。

“哦,我啊!前段时间青阳城到处是官兵,我一个人住在宅子里怕不安全,所以搬迁到雁都,自己卖点儿书画,做些小生意。雁都毕竟是都城,想必会安全自在一些。”薛绍恒展开折扇,双鬓的几缕发丝随风扬起,他文雅地笑着,忽然又一脸感慨,“秋雪,你们家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哎,你说好好的,怎么会惹上这等祸事?”

“都过去了,就别提了。”梨秋雪不想再提梨家灭门之事,便避开了这个话题。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薛绍恒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臂。

“秋雪,我家也认识一些朝廷内的人,说不定可以帮你申冤。要不你跟我去一趟,我给你引荐引荐?”薛绍恒松开手,等待着梨秋雪作答。

梨秋雪在雁都没有认识的人,所以当薛绍恒说出这番话时,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楚少秦见梨秋雪一直没回花府,便出来找她。但他找遍了她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看到梨秋雪的身影。他顿觉不安,梨秋雪在雁都既无亲朋也无好友,她会去哪里?

“雪儿,你去哪里了?”楚少秦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随后他询问了街上的行人、路边的小摊贩,想尽快找到梨秋雪,但得到的答案只有摇头。

渐渐地,楚少秦心里生出一丝恐惧。他害怕她会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害怕再也找不回她。

另一边,梨秋雪跟随薛绍恒进入了一间三层的阁楼,阁楼的一层是卖书画的,二层是书房,三层是厢房。薛绍恒领着梨秋雪上了三层的厢房内,并告知她离开了青阳城后,他花了不少家当买下了这阁楼,以作为在雁都的安身之所。这里既可以做生意,也可以陶冶情操,是他这类人所向往的居所。

“这屋子怎么有一股香味?”梨秋雪走进厢房便闻到一股奇香,她好奇香味的来源,却没在屋内找到任何香薰炉。

“是墙壁上的壁画散发出来的,那绘画的纸是我命人用香料浸泡过的,所以有一股奇香。”薛绍恒解释着,走到桌边沏了一壶茶。

梨秋雪在房内环顾一周,然后坐在薛绍恒对面的位子上。薛绍恒递给她一杯热茶,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梨秋雪端起茶杯,吹了几下,细细地饮了几口。

薛绍恒望着她饮完那杯茶,似笑非笑地轻轻扬唇:“梨秋雪,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追求过你,而你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

“以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说那么过分的话。”梨秋雪想起过去的自己,心中难免一阵羞愧。她正想认真地道歉,眼前的薛绍恒却模糊起来。

“你可能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薛绍恒诡异的笑容在梨秋雪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她觉得浑身无力,只能在意识里感受到自己被人扶到了床上。她想伸手去寻腰间的匕首,而她的手却被薛绍恒紧紧按住。

她听到匕首被丢在地上的声音,感受到炙热的气息落在颈间。

薛绍恒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梨秋雪不知为何自己浑身无力,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她感觉自己大脑一片混沌,眼皮愈发沉重,一双手正在解开她的衣带……

突然,一声巨响炸开,随即一个模糊的身影将跪坐在她身上的薛绍恒拽开。她听见殴打的声音,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说来也是巧,楚少秦只是走投无路,试探性挨家挨铺子寻找,却不想才看了第二家就看见了熟人。

他记得此人是薛绍恒的家仆,所以特意问了一番,却不想听到薛绍恒带着梨秋雪来此的消息。幸而他赶得及时,否则后果他真不敢想象。

踹门而入后,楚少秦首先揪过薛绍恒的衣领便是一顿打。薛绍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有挨揍的份。在他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并躲在桌底抱头不肯出来的时候,楚少秦才小心翼翼抱走了昏睡中的梨秋雪。待他战战兢兢地从桌底爬出来时,房内已无他人。

花府内的花羽正在四处找着楚少秦,她希望楚少秦能明白,只有他们花家才能助他一臂之力,只有她才是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但她还没来得及在楚少秦面前沾沾自喜,便看见他抱着梨秋雪从不远处的小径匆匆而过。花羽微微蹙眉,拖着曳地长裙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楚少秦将梨秋雪轻放在水榭亭的长椅上,轻轻唤着“雪儿”,并摇晃着她。迷药的作用渐退,梨秋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楚少秦担心的模样由模糊至清晰,映在她的眼中。

她并不记得楚少秦出现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有人解开了她的衣服。

“白少秦,你……”还没弄明白状况的梨秋雪抓住自己的衣领,挥手就给了楚少秦一巴掌,“你居然对我想入非非,看我不收拾你!”

“雪儿!”楚少秦皱起眉头,他的声音大到可以盖住万物,他抓住梨秋雪再次挥过来的手,眼中燃着火苗,“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我晚来一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梨秋雪怔了怔,努力回想着离开花府之后的事情。她遇上了薛绍恒,并去了他家,然后……薛绍恒在她的茶水里下了药,还……

一想到这里,梨秋雪的气焰立即灭了,双眼也蓄满泪。她抽噎着,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从没想过看起来正人君子的薛绍恒会是这等龌龊之人。

“外面人心险恶,你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别人的话?怎么可以随便跟别人走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今天如果没有我,你知道你将会面对什么吗?”楚少秦生气地松开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她笨,太单纯?还是因为她让他害怕和担心?

站在不远处的花羽看着他们,红唇微微上扬,看着梨秋雪被楚少秦嫌弃,看着她无助地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我就是一个只会拖后腿的人,我什么都不会,我比不过花羽,什么都比不过她……以前仗着有爹爹疼就任性妄为,现在爹爹不在了,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在了,我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相信谁。我知道我讨人厌,所有的人都讨厌我,现在连你也讨厌我了对不对?呜呜……”

“雪儿……”楚少秦深吸一口气,扶起梨秋雪,将她揽入怀中,他就是不忍心看到她哭,不忍心看到她难过,“雪儿,你不需要跟花羽比,因为在我心里,你永远比她好。雪儿,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要信。”

梨秋雪点点头,依偎在楚少秦的怀里。

楚少秦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像在拥抱最珍贵的宝物。他神色复杂,交织着多种情愫,却因为怀中人而释怀一笑。那一笑,就像是花羽心里的刺,欲拔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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