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脚步,抬手敲门三声,继而后退,安静等待。
苏焱面无表情地盯着云府大门上金狮子头口中的铜锁圈,目光有些发散,心中思量着便走了神。
“吱呀”一声,门开了。
里头的人探出头,左右看看,微微低头方才看清来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唤道。
“苏公子是来找少爷的吗?快里面请,别在外头站着了。”
苏焱回神,点点头,冲着开门之人笑了笑,径直踏进了前院,轻车熟路地自行前往云沂源所在的小院子。
府中隐隐有股悲伤的氛围,见到的与他打招呼的人,面上的笑容也迟钝了一拍。
许是受了影响,苏焱努力不去想的问题也浮现在脑海。
云娇随有间流心走后,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同样的事情失了原来的趣味,越发不爱笑了。
满怀心绪行至目的地,抬眼便望见云沂源微伏于石桌的背影。
走近了才发觉,他手中拿着木料与短刀,正依着石桌上的一把铁剑雕塑着。
此时,他的脚下已经堆积了不少废弃的木料,隐隐能看出其中的好几个失败品。
同时,大抵是第一次做木工活儿,他一向拿书保养得不错的手上多了几道伤口,血迹已经干了好一会儿了。
“手拿正,手掌朝上抓住木料,注意不要离短刀太近,割偏了容易受伤。”
嘴上提点,苏焱的右手同时伸出,帮助云沂源调整姿势。
云沂源依了苏焱的话,还不忘扭头上下打量,复瞥他一眼。
但他终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两人便如此,一人看,一人做。四周安静地只能听见风吹树冠的哗啦声,气候燥热,连鸟鸣声都少了。
“你要学剑?”
最终,苏焱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语毕,又觉言辞不妥,抿着唇微微皱了眉头,将头扭向一边。
听闻他话语的云沂源恰好看过去,瞧见好友这幅别扭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放慢了手中的活计,开口。
“对啊我要学剑,我不仅要学剑术,还要学剑的根骨,剑的精神。你呢?学什么兵器?”
“都可以。”
苏焱将头扭回,简单地回复了三个字。
听闻其答复的云沂源挑一挑眉,将手中半成型的木剑放在桌上,看着苏焱的眼睛开口。
“竟然不是‘都会学’,而是‘都可以’,那我可要考考你!等着啊!”
语毕,云沂源伸出一根食指朝着苏焱点了点,继而站起身,走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再出现,他的右手多了一把颜色乌黑的弯弓,而左手则是三支铁头箭。
“来,帮我试试这把弓。还是很久以前收藏的了,很久不用,都是下人在保养,也不知道有没有腐朽。”
说着,云沂源行至苏焱身前,将弓箭都塞进他手里,继而绕过石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见苏焱看一眼弓箭,又看向自己,面色带了迟疑。云沂源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见此,苏焱也不再犹豫,低下头似是探查般抚一抚弓身。
继而站起,目光扫过四周。与此同时,双手娴熟地搭箭开弓,站直之时便已瞄准了三四十米开外的一株老树。
“咻!”
三支箭一齐离弦,撕裂微风时一同发出一声轻啸。
一眨眼的功夫,三支铁头箭皆钉在了老树之上,更在同一位置,刺入树干半足足有寸深。
“好!”
云沂源愣了片刻,笑了笑,拍手称赞,用了惊喜的目光注视着苏焱坐下,将弓放在石桌上。
“弓的确不错。”
苏焱似乎没听懂云沂源话里的称赞为谁,再次抚了抚弓身,点了点头。
云沂源笑着摇头,身体前倾,伸手拍了拍苏焱的肩头。
“你小子还算有眼光,这把弓叫黑云,是苦干叔叔寻来,在我八岁生辰赠予的,自然是好弓。”
顿了顿,云沂源顺手将黑云弓拿在手中,打量几眼,再一次塞进了苏焱的手里。
“听说你过阵子也要出远门了,我又光放着没有用处,继而你箭术不错,这把弓我就送给你了。”
盯着云沂源的面色,确定对方没有开玩笑或是反悔的意思。苏焱反手将黑云弓背在身后,紧接着便起身离座。
云沂源正好奇,看清苏焱离去的方向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去收回那三支铁头箭。
等待苏焱返回的时间,云沂源再次进屋,取了一壶茶,两个青瓷杯。
为收好铁头箭,重新坐下的苏焱与自己各沏茶一杯,云沂源将青瓷杯推到前者面前,怅然道。
“这一个个的都要走了,只有我守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自从娇娇要走,你的话好像更少了。”
顿了顿,云沂源瞥一眼苏焱,抬手制止了后者犹豫着,准备开口的举动。
“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提前道别的,知道自己嘴笨就不用勉强回应我的话,静静地坐着听我说就好了。”
仰头,喝尽杯中茶,似乎把勇气灌满了。云沂源叹了口气,垂着头,说话的语调低低的,带了些沉重的气息。
“我可能疯了,但我想说出来,你也走了就不剩谁了……我啊,和一个傻瓜做了一个愚蠢的约定。有资格和你做兄弟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不是我……”
时间一晃,三日又过。
辰时未到,云娇尚且睡意朦胧,手中便被塞了一只长木盒。接着腾空而起,被有间流心背在背上。
“宝贝小徒儿你找个舒服的姿势再靠一会儿,为师先带你去找马车。”
不忍心强行令云娇清醒,有间流心微微躬身,让云娇趴得更加舒服,同时轻声安抚她。
这几日一直在船上,不曾接触陆地。但云娇却仍然兴致勃勃,对不断变换的景色报以极大的好奇心。
昨夜恰有流萤浮飞于水,环绕船边。云娇头一次见此美景,欢笑闹腾不停,亥时已过也不肯休息。
“盘缠我都给你们换成了银票,你们路上小心,别走太繁华的地段,鬼域附近的地区不算太平静。”
步惊鸿陪同有间流心走下船,临别前又再次叮嘱,生怕后者昨夜答应着一转头又忘记了。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我还用得着你说第二遍吗?你自个儿装成一个娘们模样,又长得那么妖气,要小心的是你吧!”
嘴上说着,有间流心脚下动作也不慢,背着云娇平稳而行却健步如飞,头也不回。
步惊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客船,继续顺着河水而下。
再下游,水流更加平缓,船缓缓驶进一座小镇,名叫乌衣。
拱桥老树,流水人家,大概是这个小镇最好的概述。
沿水而居的百姓们在河边修街坊,砌河道,更栽植了不少杨柳。此时正值杨柳依依的季节,微风吹拂,柳枝摇摆,如青丝,如细缕。
此地清静,但并不总是祥和安宁,阳光的背面也有着阴影存在。
步惊鸿微微抬头,目光随着船行而缓缓移动。
耳边传来的说话声越发清晰了,他侧了身子,望向前方。
远远地,瞧见几名年纪相仿的少年聚集一处。
他们脸上带了渗了恶意的笑,两片薄唇不断上下张合,时不时发出几声爆笑,用脚踢一踢地上蜷缩着的少年。
也不知存了什么心绪,步惊鸿将船停在不远处,没有插手的心思,却静静地观望着事情的发展。
“就你这个混小子也敢动我的东西?快把吃的给我交出来!”
似乎是领头者的少年恶言相向,说话的功夫又动了几下腿脚。
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一声不吭,尽量将柔软的腹部朝下,躲过愈来愈重的击打。他死死抱住怀中之物,咬紧牙关,任由他们辱骂。
见此,领头者越发不满,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混小子!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吗?别以为那是我不要扔掉的肉包子你就可以拿去吃了。我的就是我的,你这个没爹没娘的野种不配吃!”
少年的身子蜷缩得更加小了,以步惊鸿过人的五感,能瞧见他拼命咬住的下唇存着隐隐血丝,整张脸疼得扭曲。
但即便如此,少年固执依旧。
旁边之人啧啧感叹几声,继而凑到领头者耳边,说了些什么。
领头者满意地笑,抬手手一挥。
本是看热闹的几人皆扑到少年身上,硬是将其怀中的油纸包夺了过来。
至此,少年也不再抵抗,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夺去的油纸包被缓缓打开。
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站了起来,嘴角的血迹擦了擦,转过身,蹒跚着,毫不留恋地离开。
“喂!别这么快丧气啊!那样多没意思?我难道还会像你这个野种一样吃扔掉的东西吗?不过有种和你差不多的东西肯定也喜欢,你就和他抢吃的吧!”
领头者瞧着少年的背影,冷冷一笑,随手将手中被打开的油纸包抛向某处,便和其他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油纸包落地的声音还算清晰,紧接着便是一声凶恶的狗吠。
少年半转身,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滚落在地的肉包,又看了眼跟他一般骨瘦如柴,眼睛正冒着隐隐绿光的野狗。
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冲了上去……
一刻钟后,步惊鸿将船摆到岸边,缓步上岸,行至浑身是血,正狼吞虎咽的少年身边。
“我给你活下去的权与力,作为代价,你去做一个人的影子,用你的命,佑她一世安康。”
他开口,初次见面,语调却带了命令。
少年停止吞咽,抬头,将眼前这个音色绝佳的红衣女子的身影印在眼底。
他沉默着低头,将手中最后一口包子吞进肚子里。
只听那红衣女子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空灵中带了威仪。
“今日,我赐你君姓,名,雪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