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喜欢这些温驯的小东西,总是用思维将它们招唤过来。她隐约记得,她还喜欢另外一种有着同样温存眼神的动物。
她的头有点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许是为了今天下午碰到的那两个人以及“柠檬”这个词。
她从未遇过烦恼,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着既定的发展方向去发展。可是,那两个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告诉亚瑟?
我告诉他吗?
露娜思前想后考虑了好长一段时间。平生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在选择。
尽管没有时钟或手表,她也知道现在的确切时间,这得益于脑内的生物钟系统,它会自动接收信息中心通过光波发射的时间信息,并在跨越星际时自动更换时差。
露娜站起身来,一切幻景消失,满满一缸水顷刻变空,长而浓密的头发也立时恢复了干燥柔顺,她拿起一块大浴巾把自己裹住走出浴室。
坐回床上,抱着枕头,她屈着腿想先这样斜坐着歇一会,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梦中,她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扯开她的浴巾,一只手从她肩头抚摸下去,让她有点惊慌害羞,但又欣喜甚至渴望。
“笨女人,谁让你把香槟洗掉的?”那个清亮的带笑的嗓音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他的手已经滑到她的背部,让她紧张得不由吸了一口气。他低声浅笑,温暖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上。
“你爱我吗?”他问。
“我永远爱你。”她打着寒颤回答,不知是他的吻和触摸让她发抖,还是因为浴巾已经被他扔开,使她感到寒冷。
“永远太远,我只要你爱我每个今天。”
身上又变暖和,他的手隔着被子在轻轻抚摸着她,让她感觉舒适。缓缓睁开眼睛,露娜发现自己盖着薄被躺在亚瑟怀里。她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梦,刚才梦里的情形让她现在还心慌意乱,在梦里她能听懂互相在说什么,可是醒过来之后,那种熟悉的语言又变得陌生艰涩。
亚瑟一直在看着她,注意到她眼中的神色变化。
“想什么?”
亚瑟问得很平和,但冷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调,以及他生而具之的王者气派,都让他的话如命令般不可抗拒,使她差点实话实说,话到嘴边却改变成:“奇怪你为什么会出现。”
露娜并未撒谎,可还是心虚,低下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把他紧紧搂住。
亚瑟坐在被子外,暗灰色的战斗服上的盾形护肩还未及取下,甚至连带有护膝的靴子还套在脚上,只有武器被卸下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他帮露娜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手慢慢地捋着她的头发,冰凉的手指触到她光滑的背,让她忍不住又是一颤,但是她喜欢感受他手指上的冰冷触觉。
“这次你会住几天?”她仰起头来问他。
看着她黑漆漆期盼的眼,亚瑟心里涌起万般爱怜,但他无法将自己的感情表达,依然用他一惯的冷淡口吻回答:“零点离开,早上五点必须到基地。”
露娜立刻明白,亚瑟定是与她通完话后立即启程返回星球。超光速飞行非常累,仅一两个小时的旅行就足以让她到了目的地后膝盖酸软,浑身无力。她知道亚瑟的体质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可毕竟不是超人,在两次长时间的太空飞行中只休息一个半小时,她难以想象其中的辛苦。
露娜自我谴责,她最爱身边的这位男子,为什么还会不受控制地去想他人?后悔对亚瑟的隐瞒,张口即要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但是孩子在这时动了一下,那个清朗的笑声也在她脑中闪过,露娜忍不住轻呼出声。
亚瑟马上坐直了身体看着她,露娜闭上眼睛避开他沉静的目光,轻声说:“孩子在踢我。”
亚瑟搂着她又躺靠回床头,手掌隔着被子覆在她的肚子上,宝宝很配合地开始伸手踢脚,似乎他也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感觉到了孩子的活动,一向稳如泰山的亚瑟心里也有触动,他把露娜抱得更紧了一些。
亚瑟的动作让露娜感到幸福洋溢,她把手插在他冰冷的大手掌里,轻声说:“我爱你,亚瑟,我永远不离开你。”
“永远。”亚瑟平静地重复,又似在反问。
“永远!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内疚补过的心理,露娜郑重又真诚地许下诺言。
她必须忘掉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她爱亚瑟,一生一世都不会与他分离。一想到与他分离,她马上心痛难抑,鼻子一酸,眼中涌出两行液体滑过脸颊,她疑惑地用手擦拭。
亚瑟冰冷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划过。
“这是什么?”她问。
“是眼泪。”亚瑟回答,“前星球人在无比快乐或悲哀的时候都会流泪,现代星球人已没有流泪的基因。”
露娜寻找刚才的感觉,不知道为何会想到与亚瑟分离,她不是承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离开他吗?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潜意识里躲避着这个问题,不想深究,所以只问道:“这也是返祖现象?”
“不,可能是因为你的基因里有爱,通常泪水编程在爱的基因里。”
“你也会流泪吗?因为你爱我。”
亚瑟抬起头来,没有回答露娜的问题,他习惯沉默。
暗淡的月光里,亚瑟无可挑剔的侧影让露娜心动,她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亚瑟紫蓝色的头发,再从高挺的鼻梁上滑过,经过紧闭的唇落在他的下巴上。
“我真的太幸运,因为要成为你的妻子而拥有爱的基因。”
亚瑟低头看了她一下,深不可测的冷漠眼睛里似乎有流光一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他重又抬头看着外面的夜空。
屋顶显然受了亚瑟脑电波的命令转换成透明,尽管可看到月亮在空中高悬,却没有一丝月光能穿透进来,屋内光线并未改变。
拥搂着露娜,感受着她的身体的温热柔软,亚瑟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等他重新低头,露娜似乎在他怀里睡着了,光洁的手臂搁在他胸口,呼吸平缓。
亚瑟痴痴的看着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喃喃说道:“因为你懂爱,所以成为我的妻子。”
露娜真的睡着了,所以未张开那双杏仁般的黑眼睛对他笑,也没有缠着他问为什么。
而时间已到,亚瑟必须离开她回到太空。
无比轻柔地放下她,亚瑟半跪在床前,看着沉睡的露娜,眼光依然平静可那里暗流汹涌。他心里说道:“我知道你迟早会醒来,我只求这一天不要太早。”想再伸手去抚摸她,但是手在空中悬了一两秒钟又缩回,他慢慢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武器头也不回的走上透明电梯,直升到已如莲花一样打开的屋顶。
露娜在亚瑟放下她的时候已经醒了,但她不敢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依恋亚瑟,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他,触摸到他,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也好。
她真的没有勇气像以前那样快乐的与他说再见。
露娜看见亚瑟的战舰已经升空,飞船底部的金色光线消失,表明飞船准备就绪。在他四周不远处也同时升起四艘飞船,显然是停在宫殿附近的护卫舰。
五艘飞船继续快速直线升高,仿佛要直冲入月亮,但随即划出几道弧形光线,在夜色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婷娜与科特精疲力尽地从城堡外的河流中抬起头。
他们奋力抵抗着水流的吸力,竭尽全力,在最后一秒种游出了安全线,几乎是在科特的脚尖回缩的那一瞬,他的微型电脑发出‘嘀’的一声警报,被他破坏的城堡防护范围内的水域保安系统重新启动。
他们大口喘着气,不敢在安全线附近停留,又不能象刚才那样大力游水,怕不正常的水流反应激活防护程序,但水流正把他们推回安全线。万幸的是,超静音喷泉改变了音频,水流方向随之改变,他们被冲出一米多远。
科特借着水的冲力用力跃起,右手死死的扣住堤岸,左手抓住婷娜把她甩上岸去,水中一道蓝线如蛇一样抬起头,随着婷娜划出的水线追寻而至。科特紧张得几乎要喊出声,但蓝线在离她还有两厘米的地方停住,然后迅速缩回水中,原来这个距离是它的极限。
科特长舒一口气,慢慢地从堤岸上爬上草地。
两个人仰面躺在地上,几秒钟后,他们的衣服与头发重又变得干燥。科特先站起身来,拉起还未完全恢复体力的爱人。在这里待太久很危险。
婷娜半靠在他的身上,带有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刚才耽搁了时间。”
科特摇摇头说:“我知道你见到她也很惊讶,她居然还在星球上,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怀孕了。”
“我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们不再讲话,只顾快步走路。两人都无法相信所见的事实。露娜到这里已经一年半,那只能是亚瑟的孩子。他们都从亚瑟与露娜的对话里看出了他们刻骨的爱情。
多么荒谬可笑,亚瑟居然会懂得爱情,他居然会用古老的方式来制造孩子!而她,居然变成了露娜,一个生来只为爱亚瑟的亚瑟王妃。
“我们必须救她。”科特猛然收住脚步,对婷娜说:“多亏她的帮助我们才没有被摧毁,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送她回地球。”
“可是她现在爱的是亚瑟王。”婷娜失望地说。
“那是因为她被修改了记忆。”科特咬着牙气愤地说:“这个残暴的统治者给她添加了基因程序,她现在已经是半个基因人。”
“这难道是亚瑟王给她的惩罚,因她私自放走我们?”婷娜想到这个恶毒的惩罚方式就觉得不寒而栗。
“看来亚瑟王没有直接删除她的记忆,她受抑制的记忆正在复苏。”科特的脸上终于带了一点欣慰,尽管他觉得有点奇怪。
婷娜点头。
如果不直接删除只是覆盖的话,人脑中原始的记忆不会真正消失,只会被封闭在一个不被触及的思维角落,但强烈的意志力或突如其来的事故有时会引发记忆的苏醒,一旦有了突破口,记忆将会如溃堤的洪水一样铺天盖地。
“你有把握救她吗?”
科特不语,脸色铁青。他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去救别人?看明白他的意思的婷娜心情沮丧。
“如果没有碰到她,我们可能成功了。”婷娜说。其实她也知道科特用一年时间仿制出来的脑电波亦有可能失败,但因露娜的忽然出现,他们连试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科特又摇头,“不,婷娜,相反她又救了我们一次。亚瑟王的脑电波已不同于以前。按常理来说脑电波同指纹、生物电一样,人人不同且终生不变,但实际上只有生物电永不改变,只随着人的死亡而消失,而且绝对无法复制。指纹会因指肚受伤而变化,脑电波会因基因裂变而改变,虽然变化微小,但万分之一的差别就足以让我们功亏一篑。当系统检测出脑电波的细微区别后,会立刻查证发令人的生物电,如果相符,系统将自动存储已改变的电波并执行命令,如果生物电不相符——”
“会立即启动系统的攻击程序!”婷娜缓声接口道。尽管她不象科特那样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她亲历了脑电波改变的过程,所以略知一二。
婷娜没想到刚才的情形比自己的设想还更凶险,叹了口气,她问道:“你说亚瑟王改变了,那他会对我们仁慈一点?”
“婷娜,不要忘记,他的基因组成就是让他冷酷无情地统领星球。他身上个别基因裂变的效果只会表现在露娜身上,况且……”
科特抬起头,望着远方说:“他也没有办法改变太多,他比任何人都更身不由已。”
回到飞船上,科特站在控制台前半天没有动,婷娜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我们再努力!”她鼓励他说,尽管自己都快绝望到极点。
“很难。系统很快会发现刚才几分钟的安全黑洞,我想我们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也许我们注定要生活在这个星球上。”
科特反手抚摸着婷娜的短发,痛苦地说:“我痛恨这个星球。婷娜,我讨厌四季开放永不败的花,无休无止虚假的晴空,面无表情的基因人,按步就班的生活方式,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还有我身体里的基因码……”他用力晃了一下手,仰头吼道:“我厌恶所有的这里的一切!我要离开这里,婷娜,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婷娜看着他愤恨的表情,迷惘地说:“或许我们不该苏醒,尽管我们不会知道什么是快乐,但我们什么烦恼都没有。”
科特回身搂住她,“不要这样说,婷娜,我从不后悔苏醒,即使现在就因此死去,我也不后悔。”
“我也一样,只要能与你在一起。”
婷娜的眼中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