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个神秘的3:33这个时间出现,用“333”来代表自己的,和自己似乎有着密切关系的高智商犯罪组织正在蠢蠢欲动,葛森必须重振精神,回到复杂的刑事案件调查工作中间去。他剃干净满是胡茬的脸,把头发用发胶压得非常整齐,就像是一位贵族绅士,找到了自己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以及深灰色领结,戴上了美国空军飞行员专用的“飞行者·蓝道夫”墨镜,戴上了精工太阳系系列的三眼全日历手表。葛森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似乎已经回到过去了。而事实上葛森心中知道,他已永远回不到过去了,他的两鬓多了许多白发,人也憔悴很多。本来喜欢大声说话的葛森,变得小声沙哑;本来心胸宽阔的他,变得狭隘、孤立;对待手下的探员吹毛求疵;容易把别人的意见当作是对自己的抨击;喜欢冷嘲热讽他人;处事开始呆板、教条主义;喜欢批判、打击别人。
葛森的卧室和黄志忠的办公室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房间电视都开着,这是警官们的习惯,随时关注着汉都这个城市的最新动态。一般来说声音都是关着的。突然黄志忠的秘书跑进来,敲了敲办公室门:“总署长,看整点新闻。”
黄志忠把声音调大,新闻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今天汉都警察总署江北总部重案C组破获本年最严重的凶杀案。凶嫌张某将自己的妻子刘某捆绑谋杀,并肢解,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官告诉我台,凶嫌张某涉及食人。具体情况警方不愿意透露……”
那个被葛森称为“老大”的女警官直勾勾地看着电视,突然狡黠地笑了:“就让葛森从这个案子开始吧!总署长,麻烦你给警务部程楚楚部长打电话,就让葛森从这里开始吧!”
黄志忠有点疑惑不解:“你不是让他查‘333’那个案子么?更何况这个案子已经被警务部葛森下属的重案组告破了啊。”
“老大”放下黑莓手机:“这是个美妙的前奏,不是吗?尽管有一点黑暗有一点短暂。‘意犹未尽’就是我的直钩,我用它来钓鱼。”
警务部是隶属于汉都警察总署的刑事案件调查部门。几乎所有的刑事案件都从这里沉冤昭雪。葛森的职务仍然是汉都警察总署警务部的助理部长。这个助理部长其实是一个闲职,葛森因为告假,所以很少去署里办事。葛森复职第一天心情是格外复杂的。一方面,葛森可以与昔日旧友同事重逢;而另一面,葛森的隐忧—是什么让一年零三月前天台的女尸突然落下,这个案子仍然尚未完结。这具女尸跳楼的场景葛森虽然未曾得见,但是这件事情却深深印在了葛森的脑海里,她不断地出现在葛森的梦中,葛森因为这件事情被梦魇死死困住,靠服用褪黑素和助眠药物维持基本睡眠。这具女尸胸前被血淋淋的刻着“333”字样,又和凌晨3:33围绕着杨晓雯周边的关系人打出恐吓来电的那个组织有何牵连?还有一年零三个月前,那个跳楼的女尸,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法?葛森自然是清楚的,海岛庄园那个案子还有诸多疑点。近年来,关于这样的质疑广泛地出现在了汉都大小的报刊媒体,当然还有葛森自己的各种网站的主页上。然而,葛森何尝不知道前面的疑点还没有理出头绪呢?可是,这个世界是每一件事情都得到了真相吗?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着一些我们还搞不清楚的东西,就像细菌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一样。尽管这样,葛森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消除这些疑点,因为这些疑点的存在令他很不舒服,更不用说这个犯罪组织一直瞄准的是葛森和他身边的人。
程楚楚—汉都警察总署警务部部长。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能从事这样一个工作几十年,心中一定是坚韧和自信的。她是葛森的警校老师之一,和葛森有着相当特殊且深厚的师生情谊。她知道,想要让葛森尽快恢复过去的水准,就需要有一个能吸引他且能快速被他侦破的案子。她命令葛森在复职的第一天一定要在下班回去的路上去处理这个案子。葛森觉得哭笑不得,怎么会让自己一定要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处理这样一个离奇的案件,更何况这个案件已经结案了,剩下的是律政部门和法院接管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让一个犯罪心理学家或是警务部的助理部长插手,这已经不再是汉都警察的工作范围。当葛森在程楚楚的办公室打开那份案卷时,他惊呆了。葛森抬头看着自己的上司程楚楚,葛森脑门上的两道抬头纹清晰可见:“这个案子发生在老城区。有人发现汉都籍男子张恪的妻子刘琦失踪了超过一个星期,当街坊四邻问起刘琦下落的时候,张恪都会一语不发甚至会显得有些紧张。直到邻居发现在他家的地板沙发缝隙里竟然有一根经过冷冻并有明显切割痕迹的断指,这才吓得邻居冲回家报警。很快我们警务部重案C组赶到现场,在冰箱里发现了尸体的残肢,也发现了与切口吻合的凶器的配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均在,这个案子不存在什么疑点。放在冰箱里冷冻,也交代了自己的变态经过,楚毓玟这样结案我是表示赞同的,线索证据和逻辑都严丝合缝无可挑剔。”
程楚楚微微一笑,虽然她保养得很好,但是也掩盖不住微笑时眼睑的皱纹:“你还是去看看吧。”葛森带着满肚子的狐疑,但是只有服从命令。他叫上自己的得意门生乔黛泠从下电梯到地下停车库,乔黛泠和葛森有着特殊的师生情谊。她是一个有着古典气息的女子,狐狸眼、樱桃小嘴,不得不让人想起蒲松龄笔下《聊斋志异》中的狐仙美女。这一路乔黛泠和葛森没有太多的交流,葛森更没有给自己这位做了快十年的助手任何提示,他们俩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这种默契主要得益于葛森曾经是乔黛泠警校犯罪心理课程的老师。葛森等乔黛泠上车坐好,用眼睛看了看她,指了指前排座椅上的案宗,乔黛泠会意点点头,等她坐好,葛森就发动了汽车。从发动汽车到驶往医院的路上,葛森一直在想这个奇怪的命令和这个更加奇怪的案子。食人类型的谋杀在变态犯罪记录中并不少见,因为部分动物,包括部分哺乳动物也确实有吃掉同类的情况,这在自然界并不少见。虽然人是高等哺乳动物并经过长时间的进化,但是保不齐野性会随着心态和理智的扭曲迸发出来。不过既然程楚楚要葛森作为警方最后一个判断罪犯属性的代表,葛森就不能草草了事。他想,这个案子是一个丈夫把自己的妻子杀害了,肢解尸体,然后还有可能食人。一般对于这样的变态手法,他们会首先往心理病态方面去考虑。当然心理医生不代表是犯罪心理学家,他们处理的这类病态也非常有限。葛森认为正因为如此,警务部程楚楚部长希望葛森下班前能够去看看。
葛森站在羁押病房外面,看到那个“变态罪犯”张恪已经被束缚衣紧紧捆绑,此时重案C组组长楚毓玟正在羁押病房里直面这个将自己妻子杀死并且肢解甚至食人的犯罪嫌疑人。
葛森站在反光玻璃后面看着犯罪嫌疑人镇定且面若冰霜的表情……
直到那个“变态罪犯”终于说话了:“警官阁下,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羁留病房里,见什么首席犯罪心理学家。我已经说了我老婆是我杀的。我只是忘记了我把她的头放到哪里去了。我有精神分裂人格,我没记性啊!”
葛森隔着反光玻璃微微一笑,周围的人都不解。
张恪继续补充道:“但是她的手脚和躯干还在冰箱里啊。我忘了,你们还要核对指纹!早知道我就不吃手指了,哈哈……”笑声显得非常诡异,音调沙哑却高亢,就像是恶魔的号叫声。
葛森也隔着反光玻璃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让周围的警员更加毛骨悚然的。因为在值班警员看来,似乎葛森笑得比里头那个“变态杀人罪犯”还要恐怖……
楚毓玟还是没有说话,葛森在审讯之前曾悄悄告诉过楚毓玟只是静静看着张恪,不要有任何语言和多余的动作。
那个张恪又忍不住说话了:“这样,你们让我去见法官,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他,要不然你们办案太辛苦了。”说着犯罪嫌疑人喝了一口类似于果汁一样的饮料,这个饮料是用吸管连接,尽管他双手被捆绑束缚也可以喝到。
葛森趁着他喝水的时候走进羁留病房,然后说:“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奇怪么?”
张恪镇静地问道:“你是谁?”
葛森哈哈一笑:“我就是你在等的人。”
张恪没有表情只是用冷冰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葛森:“你是法官?”
葛森摇摇头:“我是犯罪心理学家,我叫葛森。”
犯罪嫌疑人又问:“葛警官,请问你为什么说我奇怪了?”
葛森回答:“首先,你要是真杀了人,杀人的人大多不会如此兴奋,这么絮叨,可以滔滔不绝和警察聊天。就像生怕警察知道的太少一样,生怕自己少交代了什么。真是够奇怪哎。”
犯罪嫌疑人有点委屈:“你怎么这么说我啊,我是精神病患者。”
葛森无奈地摊摊手,继续回答道:“变态和精神病我倒是考虑过。但是没有哪个像你这么有逻辑、思绪缜密啊,作案过程,分尸步骤,一点不符合变态和精神病罪犯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话很难找到重点的思维病态特点。”
张恪继续说:“我老婆在外面偷男人。我很恨她,我杀了她,但是其实我还是很在乎她,很爱她。我想和她同在,所以才想慢慢吃了她,这很正常啊。”
葛森笑着说:“如果你精神异常想要吃自己的老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以你鲁莽冲动的个性,属于有仇必报快意恩仇的性格,打老婆是常有的事情。我通过你身上的奇怪莫名抓痕和你老婆尸体残骸上的淤青以及其他跌打损伤可以得到这个结论,包括周围邻居的口供,他们说你家暴是家常便饭。结合你的性格,你这样一个有仇必报的人,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你还会爱她吗?你还会想和她同在吗?你吃一个你恨之入骨的人,你还吃不吃得下?”
犯罪嫌疑人镇定地说:“我吃了我老婆啊,我都说了多少遍,都告诉你们怎么吃怎么烹饪的,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
葛森看了看身边的乔黛泠,示意由她继续说,乔黛泠看都不看张恪,轻蔑地说:“杀人可能是为了仇恨。然而食人却实是一种特殊的变态行为。没有人会吃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像我,从来不吃葱。其实很简单,如果你真的恨你的老婆,你是一定吃不下的。因为食人和吃不同食物一样出于同样的需求考虑,不过是你的需求考虑经过了某种精神变异而已。”
葛森大声呵斥道:“相信你食人就是相信你有精神病。那岂不是你不用判死刑,一辈子都待在有精神病医院的监狱里?你就是想逃脱死刑罢了,雕虫小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
犯罪嫌疑人还是很镇静:“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葛森笑着说:“那你不用知道我说什么,你只要知道你刚才喝的果汁里面混有你老婆尸体的碎块和血液样本就可以了。”
犯罪嫌疑人睁大眼睛,开始恶心干呕,最后呕吐却吐不出来,显得非常难受,简直就快要昏迷了。他已经无法直面眼前的一切。
葛森笑一笑:“看到没,看到没!你连我都骗不了,怎么骗这里的心理医生啊?你以为你父亲有精神病记录,你就可以冒充精神病,多读两年心理学再来撒谎吧,蠢小子。”
说着,葛森用涂有香水的小方巾捂住口鼻离开了满是呕吐味道的羁押病房。楚毓玟表示感谢,葛森看了看楚毓玟,笑了笑,再对着那名“变态食人魔”说:“哥们儿,我的师姐楚汐萤告诉我:‘精神病和变态是装不了的,因为一个人的本能反应是最直接的。就算你骗了自己和全世界的所有人,你也骗不了自己大脑潜意识产生的本能反应。’更何况,你要能装出《沉默的羔羊》的感觉,你小子早就拿影帝了,还至于地下赌马输得一分钱不剩,老婆背着你偷男人?”
这个案子解决了。作为一个“板上钉钉”的案子,葛森轻而易举地发现了疑点,根据心理的剖绘侧写去扮演“凶手”,理解凶手的心境,迅速发觉了疑点,这个人作为一个“变态罪犯”或者精神不稳定的嫌疑犯,他有太多太多的马脚。他的行为不但有悖常理,而且也彻底违背了变态的逻辑。表面看起来合情合理,其实漏洞百出。既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逻辑,也不符合变态和精神障碍者的行为逻辑。那么,一个人在杀人之后,把自己打扮得和变态一样,非要说自己有精神病,这样的行为也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希望通过精神问题实现脱罪,摆脱死刑。精神病控制不住自己,往往会送到有精神病院的监狱中。葛森时间其实很紧,但也轻而易举破了这个案子。
葛森之所以要快速离开医院,是因为今天晚上他还有约会,约会的对象并不是哪个心仪的女子。事实上,葛森要见三个非常重要的人。这三个人一直在葛森不在职期间调查一年零三个月前葛森和已故法医赵熙月遭遇不明袭击的案件。从歹徒熟知警察的制度、巡逻车的车次以及接送高级技术人员的时刻表都可以判断,至少是有一个卧底在暗中配合,而且一定潜伏于管理层的中高级警官。因为他知道的远比葛森自己知道的还要多。但是在海岛庄园案件之后,葛森精神萎靡不振,不再适合这样细致的调查工作,所以葛森委托给了他认为“最合适”的三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