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天后的星期六。
童昕一大早就接上晓楠,一同前往怀柔。他的精神不错,虽然报纸残片的鉴定结果还需等待,U盘也悬而未决,不过这两天,他没有再次遭遇匪夷所思的事情,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
童昕总感觉与晓楠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很想抓住这次机会更多地去了解她。正思考该从何处开始,晓楠却先开口了。
她转过头,微笑着对童昕说:“谢谢你今天帮我。”
“客气什么。”童昕将车并入左侧快车道,“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怎么说呢,你看,我知道你这么多情况,不该都是巧合吧?坦白说,我觉得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是挺神奇的。”晓楠睁大眼睛,“那我也坦白一次,那天我虽然说不认识你,可其实看你还是有些眼熟的,就像曾经在哪儿擦肩而过一样。”
“你想得起来在哪儿吗?”童昕问。
“当然不记得了,也许在地铁里,也许在大街上吧。”晓楠顿了顿,又问道,“你相信有前世吗?”
“我不知道。”童昕摇摇头,随后露出笑容,“不过我倒是想过,我是不是在梦里见过你?”
“那我呢?我看你也眼熟啊。”晓楠说,“除非咱俩的梦串到一块儿了。”
“就像电话串线,毫不相干的两个梦串到一起,我们打个照面儿又各自醒了。”童昕补充道。
“所以我们彼此有了初步印象。”晓楠给出结论。
童昕笑了笑,问道:“这个故事完整了吗?”
“嗯,经过我们共同努力,我想它完整了。”晓楠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
“好吧,我提出第一点疑问:是谁让我们的梦串线了呢?”
“这……”晓楠扬起脸,“一定是哪个粗心的接线员打了个哈欠。”她露出笑容。
“回答正确。”童昕瞟了眼晓楠,笑了笑,“说点儿正经的吧。你这么年轻,怎么想到要去相亲呢?”
“相亲?我怎么相亲了?”晓楠感到莫名其妙。
“那天吃饭,你不是去相亲吗?”童昕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夏宁就说一起吃个饭,开始都没告诉我有你。”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口大笑起来,“夏宁居然介绍咱俩相亲!”
晓楠的笑声让童昕顿感尴尬,他意识到问错了问题,随着晓楠傻笑了几声。
前方的车渐渐多了,他们减速进入了收费站。童昕接过收费员递来的计费卡片,不禁猜想:收费员在一个工作周期内要重复多少次相同的动作?他想到自己曾经的工作,报价、谈判、下单、装船、发运……每一笔合同都重复着类似的过程,每天的工作也都大同小异。
他忽然感觉到,其实一切都在重复,一日三餐、生老病死、日月更替……既然如此,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否就源于一种重复,一种人生经历的重复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什么?他身处于一个永无休止的轮回之中,不断重复以往的经历,就连下一秒发生什么,也都精确无误地记录在案?
如果这样,命运就是注定的。可倘若每个人的命运都注定,每个人的记忆都被灌输,那将会是怎样庞大的系统来支持命运和记忆的分配呢?
这绝不可能!突然,他感到一阵头痛,左侧的脖颈仿佛被一根钢丝向上拉扯,疼痛就像一只无形的巴掌,将他从臆想世界打回到了现实中。
他用力捏了捏后脖颈,听见晓楠问:“你怎么了?”他这才发现已经驶离收费站很远了,但这段路程怎么开过来的,他却没有一点儿印象。
“你在想什么?”晓楠又问,“跟你说话都不理我。”
“是吗?”童昕问,“你说什么了?”
“我说,今天你帮我,路费和汽油费得由我来出。”晓楠边说边从钱夹里往外拿钱。
“不行。”童昕一把推开她的手,“帮你是我自愿的,如果你出钱的话就变成你雇用我了,绝对不行。”
晓楠看着一脸执着的童昕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说:“别再心不在焉了,开车走神儿很危险。”
童昕答应着点了点头。他的父母就是被车祸夺去了生命。
那时,童昕刚从大学踏入社会,父母终于得以闲暇去享受生活。他的父亲为实现心仪已久的梦想,在那年秋天与母亲开始了往云南的自驾之旅。去的时候一帆风顺,然而回京的路上不幸驶入了塌方路段。剧烈的翻滚当场夺去了母亲的生命,父亲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撑到童昕赶到,但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父亲说开车时在思考,没注意到塌方路段的警示标识。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又过了几天,父亲的眼睛也永远闭上了。
沉重的打击令童昕的世界黯然失色,那一年,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死亡就隐匿在身边,躲在仅仅一秒钟的意识偏差里。它时而在液化气管道内涌动,时而在高压电缆中流淌,时而埋伏在铁轨间守株待兔,时而又站在剃须刀锋利的边缘,贪婪地盯着向它靠近的手腕……它填满了生活中每一道夹缝。
童昕在悲恸欲绝中,反复思考着死亡的含义,行尸走肉般挨过两个月。有时他认为自己在经历一场噩梦,醒来后父母会依然健在,但是每次醒来,残酷的现实都像锐利的刀尖,深深刺痛着他。他不能承受家人已去的事实,却只能对着墓碑默默哀悼。
七年来,每当清明,他都会背上背包,手捧鲜花来到公墓,擦去父母墓碑上的泥土,向他们讲述自己的工作与生活。
他时常会想,如果父母活着,也该催他谈婚论嫁了。他又何尝不渴望一个家庭,那样他的生活才算完整。可是缘分却迟迟不来。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有所保留地排斥“缘分”的说法,认为这是人们为寻求自我安慰而主观臆造出的一个词,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也就是说,爱情的发生是随机的,碰到谁就是谁了。
“晓楠,你相信缘分吗?”童昕问道。
“当然了,我非常相信。”晓楠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转过头看着童昕,“你呢?”
“我不太相信。”童昕摇摇头回答。
“缘分只是个机会,需要你去争取才能得到。”晓楠看起来像个哲学家,“如果你不去争的话,即使属于你的缘分,估计也会被别人抢跑的。”
童昕笑了笑,听晓楠接着说:“因为缘分是机会,所以还要去创造,只被动地等着,没有缘分会凭空掉下来的。”
“听你这意思……”童昕双眼紧盯前方路面,皱了皱眉说,“旁敲侧击,说我被动?”
“我就是这个意思。”晓楠说,“我觉得你嘛……不像是会主动追求什么的人,只喜欢待在自己的世界里等着别人来敲门。”
“你才认识我几天啊?”童昕问道,即使他心里已经认同了晓楠对自己的评价。
“不需要很久。”晓楠说,“人的性格会写在脸上,哪怕只看一眼也能知道个大概,何况我已经认识你好几天了,对吧?”晓楠对童昕轻轻一笑,“这就叫直觉,女人通常要比男人灵敏。”
童昕转过头与晓楠对视了一眼,随即沉默不语。
二
突然,晓楠看到童昕露出惊讶的表情。
就在晓楠一侧的窗外,一辆黑色的车“嗖”一声掠了过去。童昕迅速瞟了眼时速表,指针指向每小时120公里,凭经验,这辆黑色轿车的时速应该在180公里左右,甚至更快。
童昕认出那是一辆萨博,他刚想看得更仔细些,头疼却再次袭来,并且相当猛烈,以至令他的身体产生了瞬间的抽搐。紧接着,他的视线骤然扭曲,前方路面变得高低起伏,车辆忽远忽近、上下重叠。仿佛整个空间被一只巨手攥住,越握越紧,越挤越小,逐渐变形、收缩,他的车犹如正向一道即将消失的夹缝冲去。
但他并没有丧失意识。
为防止后车追尾,他没有紧急制动,而是紧握方向尽量将车控制在两条晃动的白色虚线内。这时又一阵头痛传来,伴随着短暂的身体抽动,眩晕感随即消失,车子左右摇晃了几下,又稳稳地行驶在车道中。两次身体抽搐来去突然,间隔短暂,幸运的是旁边车道没有车,否则后果难料。
重新控制住车辆后,童昕才注意到晓楠正大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想要解释,忽然愣住了。刚才的眩晕似乎凭空带给他一段记忆,又像是激活了他潜意识中沉睡的一段记忆。飞驰而过的黑色萨博如同火种,带着凌乱的画面不断涌现在脑海中:喷有可乐广告的蓝色集装箱;满载学生的大客车;黄色保时捷跑车;高密度的刹车灯;纷纷下车观望的司机;旋转的警灯;断裂的护栏;侧翻的大客车;面目全非的保时捷;晓楠惊惧的眼神;孩子痛苦的表情;还有—碎片和鲜血……
那段记忆是一起连环车祸:黑色萨博避让前车撞向外侧护栏,瘫痪在应急车道。黄色保时捷为超越集装箱卡车突然并入应急车道,撞上黑色萨博,引发了连环车祸,造成满载学生秋游的大客车侧翻,多车损毁。
这是过去的某段记忆,还是—对未来的预知?
为什么车祸前兆和现在的经历如此相像?
“为什么会这样?”童昕脱口而出,“我看到过,经历过!”
“你说什么?”晓楠惊疑地望着他。
“很快会有车祸发生。”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这时,一辆蓝色集装箱卡车出现在他们右前方,集装箱上喷涂有可乐广告。童昕的身体开始颤抖,他意识到脑中浮现的一幕即将发生,手心冒出冷汗。
“不管你信不信人的预知能力,我告诉你,前面就要发生车祸了。”
“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晓楠的声音颤抖。
童昕没有回答,降低车速并入了外侧车道。他不知道该不该立刻停车,以免真的卷入车祸,但又意识到满载学生的大客车并没有出现,或许这一切不会发生,只是自己又一次精神失常导致的错觉。
“没有载满学生的大客车,也没有保时捷?”童昕的语气犹疑不定,“也许不会有车祸,又是我脑子的问题?”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很害怕。”晓楠盯着童昕说,但她的视线忽然越过童昕,惊恐地望向车窗外,“那辆车!”
一辆白色大客车出现在他们左侧,车厢内坐满了学生。童昕侧脸望去,两个学生正透过车窗看着他们,有个女生戴着粉红色墨镜。
这一幕再次与童昕脑海中浮现的场景吻合,他似乎看到那名女生坐在满地碎玻璃上,脸上沾满了鲜血。
大客车与他们并排而行,随后加快速度超过了他们。童昕的呼吸渐渐急促。
“我必须让那辆车停下,那些学生……”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车祸?”晓楠有些惊恐地问。
但童昕无法解释,他只能语气诚恳地说:“晓楠,相信我!刚才超速的黑色轿车可能已经撞了,马上就有辆黄色跑车会超过我们,撞上黑色轿车引起连环相撞。”他停下来,语气忽然很沉重,“那车学生有的会死去,其余的也……”
“别说了,别再说了!要怎么阻止那辆客车呢?”
“我……”童昕抹掉额头的汗水,快速思考着,“阻止大客车只能救学生,并不能避免车祸发生,得让那辆跑车停下……”
“跑车在哪儿?”晓楠急急地问,客车的出现,让她不得不重视童昕的话。
“再等等。”童昕放慢车速行驶了一段,后视镜中果然出现了黄色的保时捷,快速接近自己。
必须让它停下。童昕盯着后视镜,待对方清晰的前脸一进入视野,他便深踩油门转动方向,挡在了跑车正前方。
保时捷连用大灯猛晃童昕,未等他采取进一步行动,突然并入旁边车道,咆哮着一晃而过,瞬间驶到了童昕前面。
看着疾速远离的黄色跑车,童昕感到一阵绝望。可他没想到,保时捷很快又慢了下来,与童昕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原来前方的车辆越来越多,保时捷一时找不到空隙超越过去。
童昕又跟上了它,还看到了载满学生的大客车。他突然意识到让这么一辆疯狂的跑车停下来是不现实的。他放弃追逐保时捷,钻过两辆旅行车之间的空隙,越过道路边缘的白线,驶上了应急车道。
这时,他看到黑色轿车已经横在了前方不远处。童昕全力加速,由应急车道超越了保时捷,与左侧的车辆并排行驶。保时捷被载满学生的大客车和其他车辆堵住去路,见机再次驶向应急车道,却发现童昕的高尔夫已经封住了这条路,只好又回到了原车道。
距离前方的萨博越来越近,但是童昕不能减速,一旦和左侧车辆拉开空隙,保时捷很可能就会钻入应急车道,拦腰撞向萨博。
他竭尽全力稳住手中的方向盘,盯着正前方的萨博默默估算着距离。
萨博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童昕看到几个人站在旁边。晓楠叫了一声,低头闭上了眼睛。在距离萨博还有五十多米时,童昕大叫一声“扶好”,松开油门,将全身力气集中到右脚,猛地踩下刹车。
巨大的惯性过后,高尔夫终于停了下来,停在距离萨博不足两米的位置。黄色的保时捷与载满学生的大客车一道远去,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童昕长舒一口气,随即转动僵硬的脖子,对身旁惊魂未定的晓楠说:“都过去了。”
“你看过《死神来了》吗?”晓楠声音颤抖地问道。
童昕被问得一怔,他刚要安慰晓楠,忽然注意到车头凹陷的萨博旁站着四个人。
这四个年轻人显然受到了惊吓,一直失魂落魄地望着童昕。其中两个女孩儿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停地抽泣,幸运的是他们都没有受伤。
童昕帮助他们跨过护栏站到了公路外侧后,回到了车上,对晓楠说:“我们走吧。”
这时,童昕的手机响了。
“童昕,我是大强,说话方便吗?”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男声。
“嗯,你说。”
“鉴定结果出来了,报纸上的血迹和你的血样吻合。”
“说明那是我的?”
“对,是你的,那块报纸上,是你自己的血迹。”大强一字一顿地说道。
三
下午四点钟,童昕把晓楠送到楼下。晓楠下车后敲了敲车窗,待童昕放下车窗玻璃,探身望着童昕:“我们今天也算出生入死了吧?”
童昕点点头,等着晓楠后面的话。
“上午接完那个电话,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停下来,想了想又说,“生命真的很短暂,而且还有可能遭遇意外,所以即使有再大的烦恼,也不应该让它进到心里。不然本来就有限的生命,又被烦恼占了一大半,剩下的快乐还能有多少呢?”
童昕傻乎乎地笑了两声,注视着晓楠,说:“我知道,我会好的。”
“这两次见面你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希望下次我们能平平淡淡的。”晓楠说。
“一定。”
两个人分开半个小时后,童昕回到小区车库,正准备上楼,又接到了晓楠的电话。
晓楠嘱咐童昕别再胡思乱想,注意休息。童昕一口一个“嗯”,但是挂断电话后,他还是不禁想起鉴定结果以及高速公路发生的事情。他感到这一天像是做梦。
“如果报纸上的血是我的,那报纸呢,也是我买的吗?”童昕来到小区绿地,坐在石凳上,拨通了顾逸明的电话。
他告诉顾逸明鉴定的结果,还讲述了高速公路上的经历。顾逸明沉默了很久,童昕似乎看到他在电话那端蹙眉凝思的神情,他隐约感觉到,顾逸明又在绞尽脑汁搜索新的医学理论了。
果然,顾逸明咳嗽了两声,对童昕说:“虽然你这种情况很罕见,可有时候既视感确实能预料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我记得医学上还有一种说法……”
“逸明,别再说了。”童昕打断了他,语气有些不耐烦,“我不想再听晦涩的解释,你总是脱离不开什么心理学、医学的圈子,你总是把我当成病人,告诉你,我没病,我很正常!”
“童昕,我不是说你有病……”
“那你是什么意思?”童昕再次打断了他,“你就不能从其他方面想想吗?告诉你,我以前是你说的那种什么所谓的既视感,但现在不是了!我现在能预测未来了,知道吗?预测未来!我现在和那些手捧水晶球的占卜女巫一样,能预测未来了!但她们是假的,我是真的!”
顾逸明默不作声。童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平和下来:“逸明,抱歉,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刚才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
“我当然相信你说的,可是我还没有答案。”顾逸明说,“我会帮你想办法,这几天你尽量不要出去了,等我电话吧。”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童昕在石凳上坐了很久,思绪翻腾。从辞职的那一刻开始,短短几天的遭遇填满他的大脑,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他看着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车辆,看着不时逗留在书报亭前购买报纸的人们,视线渐渐模糊。
天色愈来愈暗,夜幕又将来临。他站起来,走向书报亭,如果报纸是他买的,那很有可能是从这里买的。即使他忘记了整个过程,卖报的女孩儿或许记得。关于报纸残片的一切细节就像被印在他的大脑里,格外清晰。
“你好。”童昕向书报亭里望了望,庆幸坐在里面的还是那个卖报的女孩儿。
“您要什么报纸?”卖报女孩儿面带微笑地看着童昕。
“哦,我不买报纸,能问你个问题吗?”
“您问吧。”
“前几天我从你这里买过招聘指南,你记得吗?”童昕问道。
女孩儿点点头,但表情疑惑,不明白童昕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还买过一份《京华时报》?”童昕又问。
“我……”女孩儿被问得一头雾水,犹豫了片刻,一脸歉意地说,“我记不清楚了,您是问前一天吗?”
“前一天?”童昕疑惑地望着女孩儿,“你指哪天?”
“就是您背着大包那天,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您买的好像是《京华时报》,还找了半天零钱。”
“我背着大包?”童昕睁大双眼,“什么时候?”
“上礼拜啊,您不会忘了吧?”女孩儿感到不可思议,“那天您不是背着大包出门,从我这里买了份报纸吗?我还以为您要去旅行呢,结果第二天,您又过来了,问我有没有招聘指南,我还想,您旅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童昕的表情凝固在惊讶的瞬间,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卖报女孩儿。他回想自己的旅行包能有多大,又想到女孩儿所指的那天,正是撕下报纸残片的《京华时报》日期对应的那天,也是他辞职的那天。可他分明记得那天只提过纸袋,没有背包,而且根本没有到过书报亭。
“你是不是记错人了?”童昕又问。
“不会的。”女孩儿被童昕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您好长时间不买报纸了,那天一来我就认出您了。您买完报纸,我看见您又去了对面的面包房,怎么会记错呢?”
童昕急忙转身,盯着对面亮着黄色灯光的面包店,但没有一点儿印象。他又回过头看看卖报女孩儿一脸认真的表情,心里的天平逐渐崩塌。他意识到顾逸明一直都是对的,精神问题成为无可辩驳的事实,他不得不承认,他患有非常严重的遗忘症。
这时有人过来买报纸,童昕向旁边挪了挪。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顾逸明。他走离书报亭,接通了电话。
“童昕,在哪儿呢?”顾逸明的语气有些急促。
“楼下呢。”童昕手撑着电线杆,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犹豫着该不该向顾逸明承认自己的精神问题。
“去我爸那,现在就去!”顾逸明的语速很快。
“什么事,这么急?”童昕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顾逸明身上,他很少听到顾逸明如此焦急的声音。
“见面再说,我也正赶过去,直接去试验大厅!”
童昕感觉一定出事了,便不再犹豫,迅速返回车库。卖报女孩儿再次向外探望时,童昕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