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已亲眼所见，一枚中子弹会给一座小城带来怎样的打击。我在老家米德兰市待了三天便回到了奥洛佛逊酒店。米德兰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已经没人住在那里了。安保措施简直密不透风，爆炸区域用很高的围墙围起来，上面还安着带刺铁丝网，每隔二百七十米左右便有一个瞭望塔。该区域前面是片布雷区，上面覆盖着一层带刺铁丝网。但这层铁丝只起到警示作用，并不能有效阻挡他人进入。
市民只能在白天进入围墙之内。夜幕降临后，这片爆炸区域便成了自由射击区，奉上级命令，士兵击杀任何移动的人或物。士兵的武器都是配备红外瞄准镜的，即使在黑夜里，士兵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白天，在围墙里的市民只能通过一种交通方式移动，即浅紫色的校车。司机是一名士兵，车上还有其他不苟言笑的士兵做向导。如今这片土地已经成为政府资产，从私有变为公有了。任何人都不允许开着自己的车踏入围墙界内，或在里面随意走动，哪怕这片土地上曾有他的生意、他的亲人甚至他的一切。
当时费力克斯、我、我们的律师伯纳德·凯彻姆，以及奥洛佛逊酒店的服务生领班希波吕忒·保罗·德·米勒去了那里。费力克斯和凯彻姆两人的妻子不愿与我们同去，担心被辐射影响。费力克斯的妻子尤其担心，因为那时她已经怀孕了。其实中子弹唯一的善良就体现在爆炸之后不会有辐射残留，但不论我们怎么解释，这两位迷信的女人都不信。
之前我和费力克斯为母亲下葬时也遇到过这种愚昧的人。那时我们要把她和父亲合葬在耶稣受难像墓园，她的尸体并不具有辐射性，但他们死活不信。他们坚信她的尸体对其他人的尸体有辐射作用，会使其在黑夜里燃烧，因此她应该水葬，等等。
要让我母亲本人具有辐射性，她得咬下一块壁炉台的泥石吞进肚子里并且有生之年未能将其排出体外。如果真是这样，那毫无疑问，在接下来两万多年里，她一定会是超级恐怖的危险因素。
但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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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来我们带上了老希波吕忒·保罗·德·米勒与我们同行。他之前从未离开过海地，这次跟我们一起回来是以一位海地厨师为借口。这位厨师是兽医艾伦·马力提莫夫妻俩的厨子，而希波吕忒·保罗是那个厨师的老大哥。艾伦是马力提莫家族的一员，他不愿意做建筑生意，因此他算是家族里的异类。他们一家都死于那场爆炸。凯彻姆给希波吕忒·保罗弄到了假证明，并把那些证明和我们的混在一起，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乘着紫色校车进入围墙了。
我们对希波吕忒·保罗如此费心是因为他是我们最有价值的员工。如果不是他的好心和能力，奥洛佛逊大酒店也就是个毫无价值的空壳子。他值得我们花时间逗他开心。
但是希波吕忒·保罗对这趟旅行太兴奋了，他说要送我们一份非常特殊的大礼，本来我们想找个合适的时间礼貌地拒绝他的好意的。他要送我们的大礼就是，如果我们认为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某人的魂魄应该在米德兰市里游荡，他能让那人从墓里爬出来，去他想去的地方。
我们真的很努力地拒绝相信他能做成此事。
但是他能，他真的能。
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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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什么气味。我们本以为这里会混杂着很多种气味，但是没有。陆军工程兵已经把所有尸体都埋在警察局对面的方形市政停车场。是的，就是老法院大楼所在的那个警察局。工程兵重新铺设了停车场，停车计费表就立在停车场后方，杆下还有一片矮小的植物园。听说我们的行踪全部都被拍下来了——从停车场到万人冢，然后又回到停车场。
当时我们坐在校车里且不能下车。我哥哥费力克斯用他深沉的嗓音幻想说，可能有一天一个飞碟降落在万人冢，外星人走出来看到这一场景便认为，整个星球都是沥青，唯一的生物就是停车计费表。
“对于一些暴眼怪物来说，这地方就像伊甸园似的，”费力克斯接着说道，“他们会爱上这个地方，会用枪托打破停车计费表，把里面的假币、啤酒瓶盖和硬币吃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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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了几个拍摄人员，他们严禁我们碰任何东西，即使有些东西无疑曾是我们的财产。我们就好像身处国家公园一样，里面全部都是濒危物种，我们连摘朵小花闻一闻都不行，因为那朵小花很有可能是这个品种里的最后一朵了。
举个例子，校车载着我们回到我和母亲住在埃文代尔的蜗居房时，我踱步到隔壁的米克家门口。年幼的吉米·米克那辆白色轮胎的三轮自行车端坐在车道里，静静等着它小主人的到来。我把我的手放在车座上，只是想轻轻地前后推一下这小车，感叹一下米德兰万千生命的意义。
结果我听到了如此惨烈的一声吼叫！
负责带领我们行动的朱利安·派夫可队长冲我大叫：“把手放进布兜！”这是其中一条行动准则：男性一旦走出校车，须随时将手放在衣兜里。女性如果穿着有衣兜的衣服，须与男性做相同动作；如果未穿着有衣兜的衣服，须随时将双臂交叉置于胸前。派夫可提醒我，只要我们位于围墙内，我们就要服从军法管制。“如果再耍这样的小把戏，先生，”他警告道，“你就得被关起来了。去岩堆山军事基地待二十年你觉得怎么样？”
“我错了先生，”我说，“我决不再犯。”
之后便再没出现过这种问题，我们都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在军法管制下，各种习惯你都能迅速养成。
任何东西都要保持原样的原因自然是便于摄制组能在没有任何虚假成分的情况下记录真实情况——中子弹爆炸未损毁任何基建设施。
怀疑论者这下彻底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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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空城并未给我毛骨悚然的感觉，同行的希波吕忒·保罗也十分享受此次旅行。他不思念任何人，因为无人可思念。唯一让人无语的是，限于克里奥尔语的时态性，他一直在用现在时惊呼着：“那些人‘现在’真有钱！他们太有钱了！”
不过费力克斯终于忍不住要抱怨我的平静了。那天下午是我们第二次去爆炸区域里逛。结束之后，他终于爆发了：“上帝啊！你就不能稍微有一点点情绪吗？”
我是这么回应他的：“这里的每一件东西我成年之后都没见到过。除了我现在看到的是太阳下山而不是升起，我现在看到的、感受到的米德兰市和我每每黎明时分锁上施拉姆药店大门时看到的、感受到一模一样，那就是——
“每个人都离开了，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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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准入米德兰市以便记录所有确定的、可能的个人财产及认为可以继承的财产并拍照存证，一次性将所有法律细节整理清晰。就像我之前提到的，我们被严禁触碰任何东西。若有人企图从围墙内偷运东西出去，不论东西值钱与否，普通市民要坐二十年牢，士兵则直接处以死刑。
我前面也提到过，现如今这里的安保措施非常周全。我听到许多比我们损失更大的来访者表扬军队整洁的仪表与高效的作风。似乎终于有人好好治理米德兰市了，早该这样了。
不过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早上，围墙外的布雷区界外，针对联邦政府的叛国言论开始发酵。生活在爆炸区域边缘的农民过去在政治生活中像乳齿象一样懒惰，如今经过这场爆炸的洗礼，摇身一变成为疯狂的社会评论家。
很明显，他们正为失去的购物中心痛惜不已。
费力克斯、我、凯彻姆和希波吕忒在此次归乡旅行中，住在神圣奇迹洞穴外的高档汽车旅馆里，旅馆里的咖啡店每天都有两个穿着挂肩工作装的农民在发传单，就是老约翰·福均在加德满都穿的那种工作装。那辆紫色校车每天都会到旅馆门口接我们，旅馆不在军法管制内。据我所知，米德兰市外方圆八十公里内的汽车旅馆都不在军法管制范围内。
那两位发传单的人每每递出传单都反复说同样的话：“请阅读传单，并写信给你信任的议员，告诉他们真相。”差不多一半的顾客看都不看传单一眼，但是我们每人拿了一张。
看过传单之后，我们了解到那个想让我们写信给议员的组织是“西南俄亥俄州理智用核农民协会”。他们称联邦政府想要将欠发达国家等地的难民引渡到米德兰市，为他们打造人间天堂的理想计划是好的，但是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居民是如何被埋进市政停车场地下。这是一个谜，但这不该是个谜，“缄默不语的遮掩应被掀开”，公众应该对此有所讨论。
他们曾试着让俄亥俄州西南部以外的人对在米德兰这座小城里发生的惨事给予关注，但他们失败了。据农民讲，在发生这次爆炸事件以前，米德兰市从未被主流电视台报道过。1960年的暴风雪还是有新闻播报的，不过其他时候有没有我不记得了。米德兰市遭遇暴风雪袭击时，所有电源被切断，因此米德兰市上电视这事儿，农民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们错过了！
不过他们并未对传单上的内容做出让步。他们认为，很明显美国如今已经被一小部分权力掮客给控制了，这群人认为大部分美国人都很无聊、无才、无能，因此杀个成千上万人并不可惜，也不需要愧疚。“他们已经用米德兰市证明了这一点。”传单上写道，“谁敢说泰瑞豪特或者斯克内克塔迪不会是下一个呢？”
这绝对是他们最具煽动性的言论了。米德兰市的中子弹爆炸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不是从货运卡车里掉出来的，而是从导弹基地或者高空飞机投出来的。他们从所谓“一所极负盛名的大学”里雇来一位数学家，在政府不知情的情况下计算爆炸的发源地。他们表示不能透露数学家的姓名，以免有人对他进行报复。不过爆炸中心靠近州际公路十一号出口，位于地面上方至少十八米这一结论就是他提出的，这是利用爆炸外围牲畜死亡情况建立模型计算出的结果，意思就是“包裹”是从空中投下的。
要不然就是那辆搬运中子弹的卡车把炸弹放在超大弹跳型烤面包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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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纳德·凯彻姆向那位给我们发传单的农民询问那个可能用中子弹炸毁米德兰市的党派名字，他得到的回答是：“他们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的名字，因此他们没有名字。你没法对没名字的东西或人做出反击。”
“军事工业复合体？”凯彻姆油腔滑调地问道，“国际大企业洛克菲勒？中央情报局？还是黑手党？”
那个农民对他说：“你喜欢这几个名字？那你随便用哪个指代他们就行。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也可能不是。我只是一个农民，怎么可能查出来呢？谁都有可能杀了肯尼迪总统和他的弟弟——还有马丁·路德·金。”
由此不难看出，美国人的偏执与多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颗球直径一百六十千米，其圆心是悬而未决的约翰·肯尼迪刺杀案。
“不过你提到了洛克菲勒，”那个农民说，“如果你问我是不是他们，我会说关于谁在操控、事情如何进展，他们知道的还没我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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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彻姆问他为什么这些匿名的隐形势力会想要消灭米德兰市的人，接下来为什么可能轮到泰瑞豪特和斯克内克塔迪。
“为了奴役！”农民迅速回应道。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凯彻姆问。
农民回答道：“他们想把奴隶制度带回来。”他怕被打击报复，拒绝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奥斯捷尔人 。在神圣奇迹洞穴附近有几个农场主是奥斯捷尔人。
“他们不会放弃的，”这农民接着说，“只要他们还想着这事儿，从长期来看南北战争就不会给美国带来任何本质变化，他们心里很清楚，早晚都会回到奴隶制时期。”
凯彻姆打趣他说，他能理解有些人对于奴隶经济的渴望，尤其现在美国工厂加入国际竞争后遇到各种麻烦。“不过我看不出奴隶和空城有什么联系。”他说。
“我们的意思是，”农民解释道，“那些奴隶不会是美国人，都是从海地、牙买加这样的地方船运过来的。那些地方经济落后，人口过剩，人们需要住所。所以，哪一样更省钱，用那些我们已经有的，还是建新的？”
他停顿了一下，为我们的思考留出时间，然后他补充道：“你们猜怎么了？你们已经看见围墙和瞭望塔了吧？你们真的认为那堵围墙未来会被推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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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彻姆表示他十分希望知道这些邪恶势力的真正身份。
“让我大胆地猜一下，”农夫说道，“你们可能会笑话我，因为这些人就是想达到这种效果，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你们才意识到为时已晚。他们不想让任何人担心他们是夺取国家政权的人。而等你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这就是他大胆的猜想：“三K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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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的猜想是，美国政府想要查明这枚中子弹是否真的像原来设计的那样无害，因此政府选中了一座无人关注的小城市，这里的市民把时间花在没有意义的事上，这里的企业也濒临破产或向外迁移。然后，他们向这座城市投射了一枚中子弹。毕竟他们没法在别国城市里做爆炸试验，那样很容易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甚至很有可能是弗莱德·巴利和他所有在军队身居高官的熟人指定米德兰市为中子弹爆炸试验的绝佳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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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在米德兰市度过的第三天。终了，费力克斯伤心欲绝，甚至冒着让朱利安·派夫可队长生气的风险请求他在将紫色校车开出大门之前，能稍微绕远去一趟耶稣受难像墓园，让我们能够再看一下父母的公墓。
派夫可一副粗暴狂野、时刻严阵以待的专业军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如杏仁蛋白甜饼一般柔软的心，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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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蛋白甜饼的做法：
烤箱以一百四十八摄氏度预热，其间将一杯糖粉加入一杯杏仁糊中并用手指搅拌均匀，再加入三个蛋白，少许盐，半茶匙香草粉。
在烤板上铺一张烘焙纸，在纸上撒少许砂糖。将搅拌好的杏仁糊倒入裱花袋中，以便将杏仁糊以统一的形状一个个挤到纸上。完成后，再撒少许砂糖。
入烤箱烘焙二十分钟左右。
（提示：烘焙完成后，可将烘焙纸放在湿布上，以便让饼干轻松脱离烘焙纸。）
太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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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稣受难像墓园对我来说从不是慰藉之所，所以我本来是要待在紫色校车里的。不过所有人都下车了，因此我也下车了——为了伸伸懒腰，抻抻筋骨。我漫步到墓园的老区，那片区域基本上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客满了。我在满园里最庄严的纪念碑前停下了脚步，那块纪念碑是一块大约高十八米的灰色大理石方尖碑，顶端还有一个石头做的足球。这块碑纪念的是十七岁橄榄球小将乔治·希克曼·班尼斯特，他是在1924年感恩节早上打高中橄榄球比赛时去世的。他生于一个贫苦家庭，但他死的时候有上千人注视着他，其中好多人出资为他买这块方尖碑，不过我父母并不在其中。
他们对体育不感兴趣。
距离方尖碑大概六米处是墓园里最别致的标志物，一块用粉色大理石制成的放射状风冷式飞机引擎，上面还安装了一个青铜螺旋桨。这是威尔·费尔柴尔德的墓碑，他是一战时期拉法叶中队的王牌，机场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并未在战时阵亡，而是1922年在米德兰乡村博览会的特技飞行表演时飞机失事，在千万人的注视下，被烧死的。
他是费尔柴尔德家族的最后一脉。这个家族的人个个都是先锋，市里的许多地方都是以此家族姓氏命名；但他没能在死前再一次复刻这样的荣光。
青铜螺旋桨上刻着的是他的名字、生卒日期以及拉法叶中队飞行员在战时使用的死亡的委婉语：“归西”。
“西方”，对于身处欧洲的美国人来说，自然是“家”的意思。
现在，他回家了。
我知道老奥古斯特·巩特尔的无首尸体就葬在这附近。这人在我父亲还小的时候就带他去了玉米种植地区最时髦的妓院。真不要脸。
我抬眼望向地平线，那条闪着金光的糖河对岸坐落着我童年的家，它的板岩屋顶是白色的，沐浴在夕阳的投射出的光线中，看起来真的很像日本圣山富士山的明信片。
费力克斯和凯彻姆在距我很远的地方参访年代更近的坟墓。后来费力克斯告诉我，在参拜父母的时候，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当他离开父母的坟墓，走过许多墓碑后停下，他发现自己站在西莉亚·胡佛的坟墓之前。
那位被我射杀的女人，埃勒维茨·梅茨格，也被葬在这片墓园里，但我从未参拜过她。
我听到我哥在西莉亚·胡佛的墓前颓然倒下，扭头一看，发现希波吕忒·保罗·德·米勒正在一旁安慰他。
顺便一提，我当时并不是一个人。一位背着一把荷弹M-16的军官跟在我身边，以确保我的手一直放在兜里。我们甚至不能触碰墓碑。费力克斯、希波吕忒·保罗和伯纳德·凯彻姆也必须一直把手放在兜里，不管他们想在这些墓碑间做什么动作，都不得违反此军规。
然后希波吕忒·保罗·德·米勒用克里奥尔语对费力克斯说了些什么。那些话太吓人、太讨厌了，费力克斯的悲伤瞬间就像铁面具一样跌落到地上。希波吕忒·保罗对他说，如果费力克斯真的特别想再见她一面，他可以让西莉亚·胡佛的魂魄从坟墓里走出来。
这就是两种文化之间的碰撞，也可能是我少见多怪了。
对希波吕忒·保罗来说，从坟墓里叫醒一个灵魂是他作为一个极具天赋的形而上学者为他的朋友提供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帮助。他并非在提议要挖出一具丧尸，也并不是说要让一具尸体满身泥土裹满破布地到处游荡之类的。他绝无恶意，只是想为费力克斯叫醒一个模糊却能辨认出是谁的灵魂，他可以看它，跟它说话，虽然它并不能给予回应，但多少有可能安慰到他。
但对费力克斯来说，这提议听起来就像这位来自海地的服务生领班想让他变成疯子，毕竟只有疯子看到鬼魂才会欢喜。
于是这两类完全不同的人把手使劲往布兜深处塞，他们的对话夹杂着英语和克里奥尔语，僵持不下、各持己见，而凯彻姆、派夫可队长以及几个士兵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希波吕忒·保罗最后感觉十分受伤，便转身离开，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我用头示意他继续向前走，这样我就能向他解释他们之间的误会，对他说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也能理解我哥的，诸如此类。
如果他对费力克斯依旧很恼火，那奥洛佛逊酒店就得见鬼去了。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会知道。”他用克里奥尔语对我说。他的意思是，西莉亚的鬼魂并不会对她本人带来任何尴尬或造成任何不适，因为她的鬼魂什么都感觉不到。那个鬼魂只是一个根据西莉亚生前的模样生成的一个无害的幻觉。
“我知道，我明白。”我安抚道，并对他解释说费力克斯最近对很多事情都感到很郁闷，希波吕忒·保罗对费力克斯说的话太耿耿于怀了，这是没有必要的。
希波吕忒·保罗忧郁地点点头，但接着他又神采奕奕了。他说这墓园里一定有我想要再见到的人。
当然，跟在我们身边的士兵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人真好，”我用克里奥尔语回应道，“你真的太慷慨了，不过我不想见谁。”
不过不论我们想不想看，这位老服务生领班铁了心要展示他的奇迹。他极力向我们证明，不论是为了过去住在这里的人，还是未来要生活在这里的后代，我们都应该唤醒那种具代表性的鬼魂，让他们在城市里游荡。
因此，为了酒店的未来，我同意他唤醒一个人的魂魄，但范围仅限于我们脚下的这片区域，因为埋在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于是他唤醒了威尔·费尔柴尔德的魂魄。这位老特技飞行员全副武装，戴着一副护目镜，围着一条白色围巾，戴着一顶黑色的皮制头盔等，但没背降落伞。
我记得之前有一次父亲跟我提过：“如果威尔·费尔柴尔德背着降落伞，他一定能活到今天。”
这可是希波吕忒·保罗·德·米勒送给即将要定居在米德兰市的人的礼物：威尔·费尔柴尔德永不安息的魂魄。
而我，鲁迪·沃茨，“米德兰市的威廉姆·莎士比亚”，唯一一个在这里生活和工作过的严肃戏剧家，要在这里给后代献上一份礼物、一个传说。我已经想好为何威尔·费尔柴尔德的魂魄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空荡荡的艺术中心、银行大厅、埃文代尔的蜗居房外、费尔奇尔德高地的豪华住宅外、屹立多年不倒的公共图书馆旁的空荡的停车场……
因为威尔·费尔柴尔德正在找他的降落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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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我们依旧身处黑暗时代。黑暗时代——还没结束呢。
注释：
[1]三K党(The Ku Klux Klan)：美国臭名昭著的民间排外团体，奉行“白人至上”和歧视有色族裔主义，是极端种族主义的代表性组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