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25分,我跨过靠近自行车停车架的医院东面的急诊室自动门,一眼就看到有10个人坐在我右边候诊室的黄绿色塑料椅子上,有的在打着盹儿,有的在看电视。
我左边的一个小隔间站着一位穿黑色制服的保安。他身旁有两位女士坐在电脑桌后,看起来像是在登记挂号病人,其实在聊天。面前的分诊室是一个树脂玻璃的凹室,里面除了一个检查台和一个血压检测仪空空如也。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为了抄近路穿过这间屋子不太合适。
我左转,走下小小的走廊,希望可以走到备用出口。
“不好意思,小姐,”一个前台接待叫住我,“你不能走那里,那是为担架病人留的通道。”
没有人会以为我在这里上班。我转过身笑着说道:“你好,我是新来的住院医。”
“噢,抱歉,”中年前台颤声说道。她的眼妆花了,看起来很有哥特风。
“7月1号嘛,”年纪稍长的咕哝着,“所有新来的住院医。”
“噢。”她们同时咯咯笑起来,表现出欢迎我的样子。
走廊尽头,我看见了救护站,朝右转个弯儿,推开青绿色的紧急出口门。到啦!
两个人趴在我右边一张特别长的桌子上看图表。我左边是一间挂着视力表的检查室,挨着的是两间空置的抢救室,监控器关着的,氧气瓶氧气罩都挂在墙上没用,担架床用干净的白色床单罩着。
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在屋子中间偌大的八边形护士站那儿聊着天。病床和房间都做了从1到14的明显标识,身穿蓝色病号服的病人,有的坐在床上,更多的则是直直地躺在床上。
我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人们常常抱怨医院的气味,可我除了对血便、脓液、刚消毒的房间的味道有抵触外,其他的倒也没怎么注意到。圣约瑟夫医院的味道我闻起来还行。
我走到一个棕色眼睛扑闪扑闪、笑容灿烂的护士面前。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虽然穿了条粉色手术裤,上身却是蓝棕相间的条纹衫。我对她说:“你好,我叫霍普,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她跟我握了握手。她行动敏捷,像小鸟一样轻快。“我叫洛葛仙妮。我带你看看住院医师的房间吧。”她从窗台那儿扯出一根60厘米长的黄色棍子,一端悬着一把钥匙。这看起来像是个潜在的武器,我目瞪口呆。她笑道:“这样钥匙就不容易掉啦。”
她带我穿过护士站后面的一个小门厅,那里有厨房、厕所、会议室,还有两间小值班室,一间给住院医师用,一间给主治医师用。“主治医师用的这间有淋浴,你的在左边。住得开心。”
我在住院医师的值班室放下包,这儿就是一个安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个大衣挂钩的简易白盒子。我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一支笔、一本药典,还有我信赖的深蓝色笔记本塞进口袋里。时间刚刚过了7点半。
卡伦德医生是我走进急诊室时遇见的医生之一,坐在桌子旁。我现在知道这是急诊科的门诊区。卡伦德医生看起来50多岁,留着黑色平头,穿一双破旧的耐克鞋,绿大褂外面套着白色外套。我扑通一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他一直在棕色的病历记录板上做着笔记。
整整一分钟他都没有抬头或者放下手上的比克笔,他咕哝着说:“你是谁?”。
“你好,我叫霍普·史,今年是我当住院医师的第一年,这也是我的第一次急诊轮班——”
他抬眼一瞥,前额皱纹凸显。他的鼻尖过于钝平,嘴唇过于单薄,所以跟帅气沾不上边,“你做了入职培训吗?”
其实还没有。“嗯,我们昨天熟悉了下急诊室——”
他把笔记板递给我:“开始看病人吧”
我机械地接过笔记板,大脑停止了转动。作为一名医学生,他们努力地引导我,确保我可以在正式工作前适应。作为一名第一年住院医,也就是R1,显然成败在此一举,全靠自己。别提了,亚历克斯告诉过我,我的轮班要8点才开始,所以我现在是自愿早到。
卡伦德医生已经重新投入到他负责的病历表上写写画画,我从那刻板糟糕的字迹中找不到多少安慰。正当我看着出神,他抓起一个巨大的橡皮图章,在蓝色墨迹板上按了按,给病历表印上完整病史询问及体格检查的标题,从“遗传素质”到“手足四肢”,这些字至少还能认。
我扫了扫自己负责的病人图表。一个20岁的女人,比我小6岁,她的主诉是小便频繁且有灼烧感。这描述挺直接的,分诊护士甚至写了,“像是UTI,”即泌尿道感染。不管怎么说,敲开2号房门,以霍普·史医生的身份介绍自己,这感觉还是挺好的。
我回来的时候,卡伦德医生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就是他的橡皮图章。我发现他在护士站翻查绿色的单子。他对我面露不悦之色,猛地把单子塞进白大褂口袋里,可还是被我看到了单子上写的病人名字和编号。他是在做夜班报账呢。
我装作没看见:“卡伦德先生,您刚才是要审核下泌尿道感染的患者情况吗?”
“当然!”他厉声说道。“你所有的病患都要经过评审。你是个住院医师!”
谢谢你告知我这个信息。他又继续分享了更多的信息。我有没有问风险因素?她是不是性生活频繁?以前有没有患过泌尿道感染?最近呢?她方便后擦屁股是从前面擦到后面还是从后面擦到前面?
我问过其中一些问题,有些没有问过,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我怀疑他身处其位的时候是不是也如这般细致周到。在重重压力下,他可能就会来一句那是原因尚未诊断明确的泌尿道感染吧。
他最后把我打发走了:“回去看看,要按正确的路子来。待会儿再跟迪普伊医生跟进吧,他8点钟来。”
好消息:难缠医生要走了。坏消息:这位迪普伊医生可能是难缠医生2号。
诚然,我到这儿是来学习的,也是来服务的,但有些医生很喜欢一开始就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希望以后两年都要玩谁是老板的游戏。好医生,有安全感的医生不需要贬低他人。
有时候我真同情三级教学医院的病人,不得不和层层身份的医务人员周旋战斗:医学生、住院医师、资深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可这都是学习。作为一个社区医院,圣约瑟夫的层级结构相对大的教学医院要扁平化一些。我又转回去问了那位20岁的病患二十几个问题。
我回来的时候,卡伦德医生正在“签退”,和他做交接的是一个四肢颀长、瘦骨嶙峋、脸色苍白、戴着眼镜穿绿大褂的金发男子。他们在屋里踱着步,讨论病人的情况以及需要采取的措施。
当我走进距他们一米五的半径范围,卡伦德医生仿佛手上沾了水那样朝我弹了弹手指:“再去看看病人。”
金发医生笑着摇了摇头:“等等,你是新来的住院医?”
我点点头,伸出手:“霍普·史,第一年住院医。”
他握了握我的手:“戴夫·迪普伊,欢迎加入。”
“谢谢。”在西方国家,你只要成为住院医,即一名医学博士,很多主治医生都会让你直呼其名。听起来是小事一桩,但是历经四年大学学习、四年医学院学习的洗礼,我已经准备好得到更多尊敬和提升。
迪普伊医生笑着俯视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想去看门诊还是急诊?”
流鼻涕还是潜在的心脏病发作,根本没得比。“急诊。”
当然,这个时候邪恶医生就要插一脚了:“戴夫,她已经开始看门诊了,她正要去看一个泌尿道感染患者。”卡伦德医生指了指我手中的病历表。
我欲张嘴反驳,迪普伊医生已经先我一步:“很好,如果你了解了这个病例,就看看吧。但如果住院医想要在急诊部上班,那有何不可。”他转向我说道,“你对急诊科感兴趣吗”
“对啊,我想第三年的时候专攻急诊呢。”
“好姑娘,”他说。
我们相视一笑,戴夫·迪普伊是站在我这边的。这里存在着等级之分,迪普伊战胜了卡伦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