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转头喊道,然后开始追赶前面那个人。我差一点撞上了一对老夫妇,他俩手牵着手,几乎占了整个人行道。
我在靠近派拉蒙剧院的蓝白地铁标志牌前停下了。成群成群的人从我身边通过,准备去看《暮光之城》或是《卑鄙的我》。我仔细辨认着身边的一张张面孔,然后意识到,用过去的一部电影来形容的话,我现在是在进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片名又译《碟中谍》)。
亚历克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有史以来,最糟的,约会,”我咕哝着,但在他接电话之前一切还算不错的。“他需要学会有始有终。”
从我身边经过的一个家伙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他的女朋友搂得更紧了。
好吧,我是在自言自语。我加入拥挤的人流,抢到大厅的一个投币电话。我在钱包中找到亚历克斯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咔嗒一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居然都不让我留言。怎么回事?难道他还在打电话吗?
我用手中的最后一枚硬币拨打了他的家庭电话。电话铃响了4声,然后电话公司系统默认的女声响起来:“您已拨通555-2431。请留言。”
我觉得亚历克斯不可能用这么单调的留言。电话号码没错吧?我开始留言:“亚历克斯,是我。霍普。怎么样了?我在咖啡馆跟你走散了。我没有手机”——我原准备在蒙特利尔买个新手机的——“我的传呼机丢在公寓里了。所以,先跟你联系一下,然后,我想,我准备回家了。给我回个电话。”我留下了我的公寓房间电话然后就挂了。
再试最后一次。我往咖啡馆走去。一阵凉风吹过,我胳膊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我搓了搓胳膊。
“宝贝,我会让你暖和的!”一个家伙叫起来。他和一帮同伙站在性感夜店外波峰汹涌的舞女(法语)招贴画前。
我给他竖了个中指。这让我心里好受些,尽管刚才他的笑声很烦人。
咖啡馆内,那位老人家仍在看着报纸,一对情侣仔细察看着陈列柜里的食品,那帮大学生还在玩游戏,一名服务员在擦桌子。仍然没有亚历克斯的踪影。
我有些沮丧。我走到外面向人行道上那个有一堆项链的家伙打听情况。他看起来像一个中年嬉皮士,梳着灰褐色的马尾辫,今晚其实挺暖和的,但他还披着个危地马拉披风。他微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买点什么吧?我的串珠是最好的。”
看着他那一堆粗朴的塑料珠子和一些银戒指,我显出感兴趣的样子。“嗯,也许吧。”我停顿了一下。“你刚才看见一个用手机打电话的人离开咖啡馆吗?棕发,大约1米7的样子,穿着黑T恤和牛仔裤?”
他耸耸肩,脸上堆出更多的笑意:“买点什么吗?”
“你看见他了吗?”我追问道。
“是的,我看见他了。”他指向他的毯子。“你要知道,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有的是时间。那些银色饰物也不如金色那么与我相配,但至少比那些塑料珠子好一些。我指着一个简单的银戒指,问道:“这个多少钱?”
“很便宜的。6块钱。”他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门牙那儿还缺了一颗。
烟让我又想到了亚历克斯。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他不会不打招呼就走的。我从零钱包里拿出6加元硬币晃了晃。递给他之前,我又追问了一句:“棕发的那家伙?”
“是的,”他说,“我看见他了,”他一把抢过硬币,“他往那个方向去了。”他指向北面,那边有一个小的十字路口。
“但是——”我应该看见的。我就坐在那边——我还看了路名——圣亚历山大。但我后来去了洗手间。这儿的北面是麦吉尔大学。亚历克斯说过他住在学生公寓区。难道他中途抛弃我直接回家了?
“给你。”街头摆摊那家伙举着戒指。他的眼睛流露出温和的神情——是可怜我吗?我居然被一个街头卖廉价珠子的家伙可怜?
我一把抓过戒指,向地铁方向走去。
“霍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急转回头,顿时心跳加速。接着,我看见一头浅色的金发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塔克正从街那边向我走来。托莉小心地挥着手,安露则是满脸笑容。
见鬼。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的新同学们。很明显,蒙特利尔也不是那么大的一座城市么。
“嗨你们好,”我打了个招呼,调整了一下我肩上的包带。
塔克说:“嗨,我们还想给你打电话的呢。我们准备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去爵士音乐节转转。想一起去吗?”
我摇摇头说:“我太累了。该休息了,明天急诊早班是我当班。”我咧开嘴露出愉快的笑容。“但你们好好玩吧。”
塔克刚张开嘴,就听见托莉说道:“好啊,下次再约”,然后就把他拖走了。安露向我挥了挥手。
一坐上地铁车厢内那橙白相间的塑料椅,我就闭上了眼睛,努力想摆脱充斥全身的失败感。我的脚走疼了,眼睛因隐形眼镜而干燥难受,我不知道该是为亚历克斯担心还是对他生气。车厢内空荡荡的。电子牌上闪动着下一站的站名和可换乘的公交车,还有广告和花边新闻。陪伴我的只有地铁上机器录制的女声在报着站名,“Pr?chainearrêt(法语,下一站)……”所有人晚上都往市中心方向去了,没人会在雪岭站开派对。
事实上,那正是该担心的地方。当亚历克斯来接我的时候,他说我住的那一带“不是什么好地方。”
看到我担心的表情,他试图收回他的话。“也许你也不用太担心。真正的低收入居民区在范霍恩。”那正在我们区的杂货店旁边。看到我惊恐万状的样子,他说:“也许是因为雪岭站有太多的移民,所以这一带的名声不好。这里也有一些学生,因为这里靠近蒙大,l'Université de Montréal(法语,蒙特利尔大学)。”然后,他微笑着说:“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现在可没给自己赢得任何小星星。l'Université de Montréal(法语,蒙特利尔大学)地铁站离我新搬去的地方只有5分钟的路,但因为他说的话,让我对每棵树后的阴影都心惊肉跳。我不敢从大学校园里抄近路,选择走那些路灯昏暗的街道。白天的时候,那些枫树、岑树和白桦树看起来都挺美的,但到了晚上,它们可以隐藏一窝强奸犯。我自己踏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树叶随风摇曳,公寓阳台里的阴影——这一切都使我汗毛直立,我几乎是沿着含羞草大道跑下去的。我手里紧紧握住钥匙,尖头朝外,随时准备着挖出袭击者的眼睛。
我终于冲上了我的三层砖房公寓的水泥走道。只有2盏昏暗的路灯照着路面。我一打开公寓大门,走进灯光明亮的前厅,立刻觉得安全多了。没有人来袭击我。大门内的银色信箱和对讲机看起来也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和圣约瑟夫医院一样,这座公寓楼刚建好的时候可能也很漂亮,但现在已年久失修,从门口杂草丛生、开满蒲公英的草地到我阳台上碎裂的玻璃门都可以看出来。事实上这是两座建筑,中间有一个拱形铁牌写着“含羞草庄园”。另外,每一边的外门上都有装饰性的艺术方形玻璃,我的公寓地板还是真正的硬木地板呢。
我打开公寓内的那道门,慢悠悠地走上台阶,将钥匙插进锁孔内转动着。我内心隐约希望亚历克斯就在屋内,对我说一声:“卟。”但房内空空。一片寂静。只听见厨房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我走过门厅来到厨房,拧紧水龙头。我是个环境保护主义者,我可不想一天结束的时候还在浪费水资源。
电话铃响了。我简直是欣喜若狂。我奔回卧室,拿起电话。我只带了一台电话机,其他的还在搬家公司的车上。电话铃响了4声,我一把抓起电话。“喂?亚历克斯?”
“谁是亚历克斯?”我妈妈问。
“你已经交到朋友了?”爸爸说。“太好了。”
“哦。”我倒在床上。“嗨你们好。我正准备给你们打电话呢。”
“我好想你!”我弟弟凯文说。他只有8岁。我家里人每周固定通一次电话,每个人都有一个分机。
“我也想你,老弟。”我的喉咙有些发紧。眼泪几乎要掉下来。真是可笑。
爸爸说:“你听起来像是感冒了!”
我清了清喉咙:“我没有感冒。”
他发出啧啧声:“不过,你听起来是感冒了。从伦敦开过去路程可不短。你应该让我们过去帮你打包的!”
“路太远了。你们还有凯文要照顾。”我们像过去一样争执着,竟让我心里有些宽慰。
“我也可以帮忙的!”凯文表示抗议。
“我知道你可以,老弟。但那样的话你就要错过你的小提琴课了。”
“是的,”他嘀咕着。妈妈开始数落他。
我感觉又要回复正常了。无论如何,我的家人总是在那儿陪伴我。我告诉他们我早晨7点半要上急诊早班。我一点儿也没提亚历克斯,虽然他的名字不时地在我的大脑中闪过。
“哇。那我们最好别把你拖得太晚了,”爸爸马上说。“你需要休息。”
“等一下,我想告诉你外婆仍在咳嗽,但感觉好多了。”妈妈继续着。我的外婆非常健康,但我们对她的各种奇思幻想需要随时更新备案。尤其是我这个家庭医生。我觉得好像听见前厅有什么动静,但听见妈妈接着在说:“凯文要开始夏令营了,但我们8月份还是可以出去旅游一趟——”
我叹了口气说:“妈妈,我说过了,我不想刚开始住院医师培训就去度假。”
“好的,好的,好的。我只是想说,或许我们可以过去看看你。也许待一周。你觉得怎么样?”
我环顾四周。我的一居室公寓到处散放着没完全打开的箱子。“你们愿意睡在客厅里?”
“当然,当然。为什么不行?我们可以把睡袋带来。”
“就像露营一样!”凯文欢呼起来。
“呃。”我摸了摸头。好像要开始头痛了。我揉了揉太阳穴。
“你考虑考虑吧,”妈妈坚持道。
“她应该去睡觉了,”爸爸说。
凯文插嘴进来:“你比我睡得还早啊!”
“你厉害。”我们又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我挂了电话。我不由得笑了。今晚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我用门口旁边放着的一把美工刀划开了一个标着“杂物”的箱子。躺在最上面的是一个用纸巾包起来的无脸拼接木头人。这是我在很久以前的艺术课上做的,但我其实没什么美术天分。我只是喜欢这家伙。我一些朋友把他称作我想象中的男朋友。我叫他亨利。
之前的房客留下了一张黑色贴面桌子,上面还加了一层台阶形状的木块。我很小心地把亨利放在台阶上。我让他两腿晃荡着坐下来,右臂弯曲,手扶着头。看起来显得不是悲伤,而是一副沉思样。
嘀嘀!
我这会儿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我顺着声音找到我放在前厅的书包。我的小型黑色传呼机上显示着“重复”。我按下按钮看上面的数字。是亚历克斯的手机号码。
太好了!我拿起电话,听到里面传来快速的嘀嘀声,说明刚有人在语音信箱里留了言。
“霍普。是我。我很抱歉。”是亚历克斯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我咬了咬嘴唇。
“听着。突然……发生点儿事。重要的事。我知道这太糟糕了。我会补偿你的。也许明天吧。”一阵噪音,好像他捂住了话筒,然后他接着说,声音似乎很遥远但听起来很恼怒,“等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变大了。“霍普,我会打给你的。”然后他就挂断了。
我拨了他留在我传呼机上的手机号码,仍然不在服务区内。他在给我座机和传呼机留言前后肯定都是关机的。但这是为什么呢?
我把亨利的另一只胳膊也弯过来,这样他两只手都捂住了脸,就像名画《尖叫》里的人物一样。
那一夜,我睡得不是很踏实。
亚历克斯一直没有再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