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盼到假期,外面稀稀拉拉的雨点扰乱了易峰的美梦。他迷迷糊糊醒来,还是老样子,饭菜准备好,身边的彭岚不在。
易峰知道彭岚又去加班,忙那些缠人的琐事,为的是多赚点银子。每到这个时刻,他心里总是有一根颤抖的刺,丝丝地疼。
他和彭岚家境都一般,同在北漂,同居许久,也该谈婚论嫁了。可分期付款,买最小户型的二居室,首付就要20多万元。他清楚哪怕牙咬出血,现在也拿不出首付。
他特怕彭岚和他提结婚买房子的事,有时候彭岚不经意地提及,他都装傻打趣,蒙混过关。幸好彭岚没有正式要求过。
不过,一个月前彭岚的薪水上涨,比他拼命赚来的还高。虽然彭岚对他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这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彭岚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助理,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属于地道的“白领一族”。他只是一家药品公司的业务员,业余时间给一些杂志社写稿赚钱,很多时候稿子都被主编砍掉,再投到别处,属于典型的“混饭一族”。
当初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那是易峰最美好的记忆。
那时他大一,寒假乘火车返校,在上铺收拾东西。眼前三个中年男子押解着一个戴手铐的干瘦男子走过,就如电影里的镜头。
他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是便衣刑警在执行任务,兴奋不已。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便衣刑警领来一个背旅行包的女孩,告诉她睡在易峰的下边——中铺,便离开。那女孩把包放在中铺,拿出MP3和小说,坐在对面的下铺,边听边看。
易峰定睛观察那女孩。粉面淡妆,妩媚大方,一头齐肩的金发自然蓬松。穿绿色的棉外套、牛仔裤,胳膊上似乎是个警徽。
他的脑海里顿时跃出电影《玉观音》里女便衣刑警安心,感觉格外紧张刺激,不动声色下去,没话找话和女孩攀谈,结果让人啼笑皆非。
那女孩是外语系的校友,与那个男便衣刑警换了床铺。那女孩得知易峰的猜测,笑得前仰后合,称赞他有作家的天赋,想象力超丰富,是个人才。那女孩就是彭岚。
随后易峰隔三岔五就去找彭岚,送她一首配图的情诗。直到送了108首,在一个缠绵悱恻的雨夜,彭岚成了他的女人,二人立誓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问世间情为何物?易峰嚼着香喷喷的饭菜,笑容满面。他凝望着窗外,想一会儿接彭岚回来,晚上出去好好改善一下伙食,很久没有过浪漫的二人世界了。
易峰从出租车上下来。零星的雨拍打着他的面颊,给他装满两袖凄凉。
刚才,他拿着伞到彭岚公司。前台值班女孩说彭岚外出办事。
他给彭岚打电话,彭岚说办完事还要处理文件,需要晚点儿回来。他让值班女孩把伞转交彭岚,自己打车回家。
当车到本市最有名的西餐厅曼尼德时,他透过车窗,眼睁睁看见彭岚和一个精明男人举止亲密地走出来。他认识那个男人,是彭岚的老板杜海,素有白马王爷之称。
易峰有种不祥的预感,让车停在一边,在车里偷偷瞄着,还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二人只是上车离开。
他松了一口气,他还是相信彭岚的。可突然他发觉自己十分愚蠢,他们就是有私情,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被看出来。
其实易峰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假如彭岚的老板是单身或者离异,彭岚跟了有钱人找到幸福,他也就认了。可杜海有家室,还有个8岁的儿子,怎能不让易峰有吃死苍蝇的恶心之感?
不过易峰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只要彭岚不提出分手,他就竭尽全力挽回彭岚的心,他是真的爱她!
雨逐渐大了。易峰只是走,这种久违的淋雨让他觉得遍体畅快。
他拐进一条不知名的小街,迎面一把绛紫色的伞出现在头顶,眼帘里是一张俏丽的脸。密密的睫毛、略显苍白的瞳、湿漉漉的长发,娇喘随着唇线起伏。
易峰不敢唐突,客气地询问。那女孩灵动地笑,将另一只手里的伞和纸条塞进他的手里,转身离开。
易峰撑开伞,看到纸条上是一个QQ号码,感觉仿佛白日做梦,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落魄的他还能有艳遇。
他瞧着慢慢模糊的蓝褶裙、白凉鞋,似乎见到了童话之光。
盼星星,盼月亮,天不算太晚,彭岚进门。
易峰笑脸盈盈,忙前忙后,百般呵护,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哄着彭岚开心。
在彭岚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欣喜和感动的表情。易峰很失望。
饭后上床,易峰刚有点激情的动作。彭岚说明天一早要和老板出差,大概去七天左右。易峰头顶似被浇了冷水,兴趣全无,翻身倒头便睡。
黑暗里彭岚来抓易峰的手。彭岚的手很凉,易峰假装不知。彭岚把手缩回去,似乎在抽泣。易峰的心动了动,问怎么了?彭岚没有回音。
两人之间立起了一道沉默的壁垒。
天亮,彭岚登机远行。易峰站在院子里,看着草丛中自由滑行的蜻蜓,隐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天,二天,三天后,易峰睡觉、吃饭、走路时,满脑子都是彭岚的影子,就连喝水,都有相思的味道。他开始每隔几个小时就给彭岚发一条短信。彭岚回短信有时快,有时慢。易峰心乱如麻,又不好打电话直接去问。
他想起送伞的女孩,也说不出什么目的,上网找到那女孩闲聊。她名叫樱子,是个哑女,父母早亡,和姐姐相依为命,以写字为生。
易峰有了惺惺相惜的怜爱,正想问凭什么要把伞借给陌生人。樱子约他明天出去玩,在相识的那个路口等。易峰问到哪里?樱子说天堂,就下线了。
易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二人见面时,樱子出落得似一朵香水莲,从容明媚。易峰自惭形秽。
樱子拉着易峰上了大巴,冲向了梦乐园。玲珑塔、海盗船、激流涌进、七彩虹编织的广场,有喷泉闪耀和水晶蝴蝶翩跹。
出门时,樱子给他一张卡片,上面写:你真爱你的女朋友吗?易峰怔住,樱子抿嘴俏笑。
手机响起,又断了。易峰一瞅,还有一条新短信,是彭岚提前回来。
易峰急忙和樱子道别,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爱人的面前。
易峰到门口时,看到杜海开车停在那里。他也没理,大踏步进屋。彭岚依旧雍容优雅,温婉娴静。
易峰张张嘴,却已忘言。彭岚轻轻地说,峰,我们分手吧!什么?易峰以为是错觉。
彭岚并没有看易峰,继续说,我是女人,我希望有个安定的家,可你不能给我,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趁早分开才明智!
易峰的胸口气血翻滚。他压了压说,既然事已至此,岚,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你为了门口那个男人,你真瞎了眼……
谢谢你提醒,改天我来收拾东西,祝你好运!彭岚说罢,头也没抬,飘然而逝。
易峰一头栽在床上,双目紧闭,心拧成一团,找不到流泪的出口。
樱子,樱子!他非常想见到她,可樱子并不在线。他给她留言:为什么真心扛不住爱和永远?
入夜,樱子来了,给她回信息:因为真心缺少营养,脆弱不堪。明天老地方见。
营养!这让易峰一夜憔悴。他知道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亏欠彭岚很多,后悔已晚。
见到樱子的时候,他的眼圈黑黑的,要强颜欢笑都难。
樱子换上了一套运动服,显得活力四射,强拽着易峰到郊外,去爬荆棘遍布的老人山。
易峰瞠目结舌,心想你是换了衣服,我可没换。但在女人面前不能示弱。
樱子浅笑打出手语——加油,转身跑在前面。
易峰的心头一震,冲劲在体内凝聚。他也回个手语——加油,抖擞精神,超过樱子,在前面开路。
二人快接近山顶。易峰汗流浃背,四肢乏力,示意樱子稍做休息。樱子摇头,要易峰坚持。
终于登上山顶。美景跳入易峰的眼睛。他领悟了樱子的良苦用心,暖流在血脉里激荡,温柔地谢谢樱子。
樱子听不到,只是举目远眺。易峰仰天长叹。他发觉草兴树荣和黑发飘摇的樱子,恍然一梦。
突然,樱子跳起来亲易峰脸一口,把一张精美的卡片塞到他胸口,转身跑下山。
易峰打开卡片。樱子说原本不敢奢望爱情。但别人给她用塔罗牌算命,在那一刻,第一个出现在她想要地点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爱人。她不信,想试试,没料到真有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她不奢望和所爱的人长相厮守,只要度过快乐的一天,没料到成了两天。她很满足。她清楚易峰爱的人不是她,就让命运随缘而定。
易峰出神,他怀疑樱子没有失去听觉,上网再找樱子,却找不到。
日子还要荏苒,又一回秋韵正浓。
对于彭岚、樱子,易峰心底的遗憾无以复加,但又能怨谁?
杜海来找他,给他一个木匣。易峰打开,里边是彭岚的一封信,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108首情诗。
杜海告诉他,彭岚最爱的人始终都是他。彭兰得了骨癌,弥留之际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易峰倏忽感觉丧失了一切语言和听力。
他痴痴地抱紧木匣,来到林间,把木匣埋在小路旁。
回眸时,大片大片蔓延的金黄,雾正深,孤雁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