俆理的事，最终摊到了桌面上。
他这些天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只要他一说要出去，老妈就会找活儿让他干，比如去老爸的战友那借盒磁带，或者上中药铺拿点药……俆理百般解释自己有活动，老妈就是不讲理一口拒绝，这让一向有点怕老妈的俆理心生不祥之兆，难道老妈知道什么了？
一次晚饭餐桌上，她先是挑剔老徐做的饭菜没新意，接着又把矛头转向俆理。她的目光盯上俆理的那一刻，俆理就想借口去卫生间，结果没得逞被老妈叫住了。她板着脸开门见山地说了：“交女朋友了？”
俆理吓得真的来尿了。他不得已，点了点头。
“多久了？”母亲的眼里凶光毕现，那寒光令人不寒而栗。小时候俆理看渣滓洞里的那些血淋淋的故事，也是这感受。
俆理故作淡定，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一开始就认识的。”
“什么家庭？”
“妈，你问这个做什么？”
“龙生龙，凤生凤，问家庭怎么了，这是规矩，难不成，我让老徐的儿子去找个乡下妹子？！我家老徐也算是市政府里工作的，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在边上扒拉着饭一声不吭的老徐，这个时候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哼当然是哼给俆理妈的，一会把他贬得一钱不值，一会又说他有头有脸，这女人这嘴，还真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够霸道的。
徐理妈看了眼老头子，翻了个白眼，还好没和老徐对上眼。晚上她的任务是审讯儿子。
“妈，她不是乡下妹子，是地道的上海人，下乡知青，是我们班学习最优秀的，公认的最有前途的学生。”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什么家庭？”俆理妈不依不饶。
“母亲是棉织厂的，父亲上过大学，在农用车厂做会计。”俆理显然觉得母亲太没劲，他回话也没有一点劲。
“眼光不错啊，双工人家庭！”
俆理瞟了眼老妈，那是老妈在嘲讽呢！
“妈，工人没什么不好的，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养家，靠工作为国家做贡献……”
“住口！轮到你来给你妈上课了？！翅膀硬了是吧？！你忘了你是老徐的一根精虫变的？”
老徐越听越沙耳，拍下筷子离开了餐桌，刚好也吃完了，这顿饭一点没滋味。不，是反胃。他的胃里像吃了过多辛辣的那样不舒服。
“妈，我哪敢给你上课，你走过的路比我走过的桥还多，我只是阐述一下事实。工人阶级是我们国家的主人，职业不分贵贱，分工不同而已。”
“你懂事实，却不懂现实，一个棉织厂，一个农用车厂，这些所谓的街道办的集体企业，早被那些头儿蛀空了，工人能吃到肉吗，喝汤都喝不到多长时间了。信不信我和你打赌，他们将来的养老金都没有着落！你们拿点工资，还不够她父母花销，今天买个啥，明天生个病什么的，还不都向你伸手？！你也不小了，我说怎么头脑就那么简单呢！你没当过家，不懂得生活压力情有可原，可是你得听听我们的经验。你爸给你树了个榜样，你咋就不学一点，没有你爸在政府里头工作，你想上好学校，你想安排好工作，就是你想买几尺布，会那么容易？我不知道你脑袋里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妈，走后门这些事，都是特定阶段的现象，迟早也会规范起来的，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人人平等。买布这些事，现在上海都有自由市场的苗头了，随着物质生产的丰富，政策不会那么紧抠的。”
“你懂个屁！你的脑袋浆糊了是吧？书读得越多，人越傻了是不是？”
“哎！我要怎么说呢？”
“我正式警告你，和这个女孩的关系，马上给我终止。你们最多只能是同学关系。否则，后果自负。”俆理妈做了个一刀砍的姿势。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你给俆理那么大压力干嘛，人家现在还在上大学。正在构建健康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在沙发那头翻报纸的老徐实在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
“老徐，你的意思是，我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就不健康了？你不教育好你的儿子做撒手掌柜也就罢了，你还出来说风凉话。我问你，这些年俆理长这么大，你整天一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身份似的官脸，都装出褶子来了还不收起来，你向俆理教过什么社会经验？难怪他这个年龄了还那么单纯。你想想看，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下乡知青，没上完高中就唯恐天下不乱的造反派！我告诉你，我看到那女孩儿了，她走路的姿势，她的体型已经摆在那里，那是个已经破身的女人！”俆理妈激动得脸色涨红，恨不得上去揭开老徐的天灵盖，把这思想直接灌进老徐的脑子里去。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什么破不破的，俆理还没社会经验，你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做啥子？”
“我说老徐，你长点脑袋，我是亲眼看到那女孩了，千真万确，假如她不是在下乡农场里被搞过的破鞋，我改姓你的姓！咱们家退一万步，哪怕断绝了香火，也不会让这样的女人上门。”
俆理再也听不下去了，拉开门逃了出去，开门的瞬间，却碰上了门口泪流满面的施静。
她怎么恰巧在这里？她什么都听到了！俆理觉得事情糟透了，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她扔下手中俆理落在她那的游泳裤，头也不回地跑了。原来她是送游泳裤凑巧撞上的。
俆理追了出去。可施静跑得义无反顾，仿佛身后跟着个炸弹或者洪水猛兽。
俆理追到楼下，被阳台上的母亲给叫住了。
“你给我回来，信不信再向前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俆理妈恶狠狠地朝他吼道。老妈已经很久没用这么狠的语气了。
俆理看着施静跌跌撞撞消失的背影，背后是老妈犀利如剑的眼神，于是又止步了，慢慢地掉回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