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晚上我的伙伴并没有将路上发生的事全都讲给我听。即便是在他确实打定主意要让我全盘参与他的机密时,在我将要回想起的那些伤心日子里,它仍然是我们青春期为时甚久的重大秘密。可既然一切都结束了,既然一切都烟消云散,唯有
这几多的恶,这几多的善
所余留的尘埃,那就没有理由不该来讲述这个奇怪的故事。
莫纳在那个严寒的下午一点半动身去维埃宗,以良好的速度一直往前行驶,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多。起初,喜滋滋地,他能想到的只是给我们准备的那个惊喜,四点时分和我外公外婆一起回来。因为这自然是他那个时候唯一的目标了。
然后,随着寒冷把他冻得发僵,便用那块他谢绝而贝里·艾托瓦的汉子坚持要他拿上的毡子将腿裹起来。
两点时他很快过了拉穆特村。他还从未在上课时间经过一个村庄,而它仅有的街道那种困倦而空寂的景象让他觉得怪有趣的。不时有窗帘拉动,女人的脑袋闪现一下,但仅此而已。
穿过村庄把校舍抛在后面,这时有两个转弯处可以选择。他犹豫不决。模模糊糊知道去维埃宗应当是往左边移动——但没有人可以问路。于是他便顺着一条通路策马稳步前进,而结果那是一条表面坑坑洼洼的窄路。他暂时沿着一座冷杉树林的边缘行驶,终于遇见一个赶大车的人,他冲着那个人大声询问。可那匹母马不听使唤仍旧一路小跑。赶大车的人可能是没有弄懂他的问题。他至少是含含糊糊地作了答复,打了一个仍旧是含含糊糊的手势,而莫纳决定就在这条路上碰一下运气。
一片没有界标的冰冻大平原随后再度将他环绕:除了偶尔惊起的喜鹊拍着翅膀飞开去栖落在榆树墩上,便不见任何活物。那位旅行者用厚实的毡子像斗篷那样将他裹起来,此刻伸开双腿,倚靠在车子一侧,陷入那种一定是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睡眠……
……纵使毡子也挡不住彻骨的寒意,他终于清醒过来,这时景象为之一变。放眼望去不再是遥远的地平线没入苍茫无际的天空,但见一畦畦的农田,仍是绿油油的,在高高的围栏后面。道路两侧是沟渠,渠水在冰层底下流动。一切都在显示附近有一条河。而夹在树篱中间的路不过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
那匹母马前一段路程就不再颠簸而行了。莫纳用鞭子抽打,可怎么都没法让她走得比慢行更快些。于是他便向前倾,手按在遮泥板上,俯身发现她瘸了腿——她的一条后腿出了点问题。他停下来,有些惊慌地下了车,暗自嘀咕道:
“我们永远也不会及时赶上维埃宗的那班火车了。”
他几乎不敢承认那个最叫人惊慌的念头:他恐怕是迷路了,他走的路恐怕不是通往他目的地的路。
他做了仔细检查却未发现受伤的迹象。每一次只要碰到她的蹄子就退缩,会将它抬起,接着便用厚实笨重的脚掌搔地。现在弄明白她是嵌了一块砾石。莫纳惯于应付牲口,坐在他的脚后跟上,设法用右手抓住那只蹄子把它在膝盖中间夹住,可那辆车碍事。母马两次避开他,往前再走了几码。车厢踏板撞在他脑袋一侧,而车轮子撞在膝盖上痛得尤其厉害。可他熬着,总算是哄住了那头胆怯的牲畜。可那块石头嵌得太深,他只好用刀子将它剔出来。
终于能够直起腰来时,有些头昏眼花了,他大惊失色地发现夜幕已经在降临了……
除了莫纳,任何人都会打道回府了。只有这么做才有望避免进一步误入歧途。可他却考虑到他离拉穆特村肯定已经有一长段距离了。他睡着时那匹母马完全有可能是拐入了一条横路。这条小路不管怎样迟早都会通向一个村子……除了以上这些理由,再就是这个刚愎自用的年轻人,他爬回到座位上而那匹急躁的马儿开始拽动缰绳时,他确实感觉到体内高涨的一股疯狂的欲望,纵使障碍重重也要去做成某件事情并到达某个地方。
他把鞭子甩得啪啪响,那匹母马惊退,接着便突然轻快地小跑起来。天色骤然变暗。眼下马车在布满辙迹的小路上勉强从树篱中间通过。不时会有枯枝夹进车轮辐条啪的一声折断……夜幕笼罩时莫纳突然揪心地想到圣阿戈特的餐室,那一刻我们肯定是全都围拢在桌边了。于是他便感到遏制不住的愤怒,随后倏忽产生一种暗自庆幸的感觉,因为想起来就有某种令人振奋的东西存在,一想到如此这般挣脱了束缚却丝毫用不着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