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爷重重地按着我的头，但我丝毫不感到痛，只是斗志愈盛。我手掌撑地，用尽全力，终于是把身体撑起了一点点。忽然身后被人点了几下穴位，我的四肢发不出力，但是邪气依旧在体内横冲乱撞，就像是汽车拉着手刹却猛踩油门。
马面拉着我的衣领把我提起，吼道：“快抑制邪气，不然你会把自己憋坏的！快！”
我尚存一点意识，便聚力到天道眼中，竭尽全力吸收邪气，它们就像滑溜的泥鳅一样，捞在手中又从缝中溜走。
“不要硬碰，先同化它们。”爷爷说。
作为鬼魂，我本身必然存在邪气，而天道眼中储存的是孙杰的邪气，爷爷是要我把邪气混合，才能为己所用。我沉下心来，仔细分辨体内不同的两种邪气，然后把属于自己的一股渐渐化开，汇入到孙杰的邪气中。果然，这股邪气也开始顺应我的经脉流通。
我再次发动天道眼，把大量邪气吸入眼中，这次终于得手。
马面见我神态正常，便解开我的穴位。我一下跪倒在地，全身肌肉酸软。
“没事吧？”爷爷蹲下，捧起我的脸问。
我摇摇头，已经无力说话。
“判官大人，我差点就斗赢他了！”白无常埋怨催命判官打断比试。
“闭嘴！棋子都快压碎了。”催命判官关切地观察着手中的棋子。
“小鬼，站起来，继续！”白无常不折不挠。
“罢了罢了，这场就算打平了。”催命判官说。
“打平，那就算你输了，你自己说的。”孙彤急忙帮嘴。
白无常向她一瞪，吓得孙彤不禁后退了几步。
“白无常，这确实是你的说法，可不要耍赖。”马面使者站到白无常面前。
“判官大人，”城隍爷说，“你的意思是？”
“没错，既然是白无常亲口说的，那就放过这小子吧。城隍爷想留他当勾魂使者，就尽管留下吧。”催命判官摆了摆手，就转身回厅中去。无常三人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扶着我起身，我这才恢复了一点气力。“马面大哥，你不是说，有城隍爷在，不会让我暴走的吗？”
“对啊，要是不让你暴走，直接砍下你头就好了，”马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其实要把你的邪气压下去，还有其他手段，但是你早晚要靠自己去控制，一味依靠外力，你是成长不了的。”
“马面大哥，今天为什么会帮我这么多？”我感觉马面今天的态度，比往常缓和了许多。
“哼，你以为我愿意。是牛头大哥说，你小子是可造之材，让我帮帮忙，别糟蹋在黑白无常手中。”马面别过脸去说道。
第一次与牛头使者相遇，他发现我的天道眼后，便说过我死后大可在阴司某一份差事。没想到才过去几日，竟一语成谶。
地府一行四人出门来了。催命判官捧着棋盒走在前头，对城隍爷说：“今天打扰了，再次谢过城隍爷的美意啦。”说着拍了拍怀中的盒子。
“不必谢，我一样东西，换了三个人，才真让判官大人吃了亏。来，我送你出门。”
两人呵呵地笑，也不再多话。
黑白无常怒气冲冲地跟在其后。“我很期待在阳间碰到你。”白无常恐吓道。
祝由腋下夹着装有陈老手臂的长盒子，在我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我狠得咬牙切齿，但是无可奈何。
待四人走远后，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进去吧。”城隍爷说。
我们列坐在堂下，城隍爷坐在工作枱前，马面使者站在其身边。城隍爷打开生死簿，询问孙彤的详情，来来回回地翻了翻，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孙彤，据生死簿记载，你本应重回畜生道。我只能帮你提前轮回，其他的，还需你遵守。”
“畜生道……”孙彤嘀咕了一句，“也对，我害了人，哪有资格再世为人。谢谢城隍爷。”
“嗯。马面，你带她过奈何桥吧。”城隍爷在一张纸上书写了几笔，便交给马面使者。
马面走到我们面前，说：“姑娘，走吧。”
“啊？这就走啦？没，没有什么需要准备吗？”孙彤看着我，眼里流露着不舍。
“你想留到什么时候？万一地府变卦呢？”马面不悦地说。
孙彤站起身，失落地低着头。
“我陪你去吧。”我也站起来。
“好。”孙彤勉强笑了笑。
马面走在前头领路，步伐却是故意放慢。他大概是一个口硬心软的人吧，特意让我俩多点时间道别。
“谢谢你，许雨泽。我伤害了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孙彤歪着头，微笑着说。
“不用谢，这一切的开端，本来就是我错手造成的，是我自己要赎的罪。这一系列的事情，终于要告终了。”
“如果不是要喝孟婆汤，我一定会在来生报答你的。可是，我很快就会忘记你了。”想到分别，孙彤收起了笑容，撇起了嘴。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又不会投胎，我记得就行。”
我们是三人，终于来到了忘川边。忘川的水透着蓝光，就像是雨后的天空一样蔚蓝。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路前，她身后，便是有名的奈何桥。
“孟婆，这位姑娘，投畜生道。”马面把城隍爷开具的文书交给孟婆。
她看了一眼，就转身从桌上捧起一碗孟婆汤，伸向孙彤。
孙彤忽然抱住了我，把头埋到我胸中。我轻轻抚着她的头，说：“没事，我可是勾魂使者，我会找到你的。去吧。”
孙彤抬起头，眼中闪着光。
“姑娘。”孟婆催。
孙彤接过孟婆汤，呼了一气，然后一仰而尽。
“欢喜悲伤，众生异相，贪嗔痴妄，此间无常。”孟婆念道。
“这么大口，好喝么？”我说。
孙彤噗呲地笑了，说：“很难喝，所以你千万不要喝。”
“姑娘，不要再留恋了，过桥吧。”孟婆说。
孙彤挤出一抹笑容，向我挥了挥手手，便往奈何桥走去。刚踏上桥，她又忍不住地回头看我。
“孙彤，勇敢一点！”我朝她大喊。她重重地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
奈何桥是拱桥，她走过了最顶端，背影就消失了。我跑到忘川边的另一个角度，重新看到桥上的孙彤。但她不再回头了，她好像随着脚步，一点点地忘记着这辈子的记忆。
桥的那边，应该是望乡台，台上有几扇门，其中一扇洞开着。孙彤头也不回地走进门里去，门便缓缓地掩上了。
“再见了。”我心里默念。
“喂，小子，走吧。”马面没等我，就往回路走去了。
我跟上马面使者的步伐，尝试着跟他攀谈；“以后，我应该叫你前辈了，多多关照。”
“哼，你有没有本事当勾魂使者，还未定。这次只是想办法诓走了地府的人，你想得到我和牛头大哥的肯定，还早呢。”
“那我该做些什么？”我问。
“有公务需要安排的话，自会找你。”马面使者似乎还是不愿跟我多说话。
我俩回到轮回厅前，牛头使者竟然等在了门口。
“回来了？怎样？”马面使者关心地问。
牛头使者只摇摇头，应该并不想在我面前谈起他们的任务，而是对我说：“进去吧，城隍爷有安排。”
我跨入轮回厅，见到爷爷已经置了一张几案在堂下一旁，似乎准备开始城隍文书的工作了。
“许雨泽，你上前来。”城隍爷拿着笔，向我拨了拨，然后往空中画了一个圈，圈中出现了画面。“这些人，你认识吗？”
我定睛一看，喜上眉梢。圈中正是子寒和五叔公，他们好像在一间庙宇中，地面还铺着被单。五叔公坐在地上，子寒在一旁敲鼓。
“认识，认识，他们是我的朋友。”
“果然。他们已经赖在崖山城隍庙三天三夜了，一有空就击鼓鸣冤，赶都赶不走。”城隍爷一脸嫌弃地说。
他们在城隍庙，就是说，他们来找我接我了。
“许雨泽，你好好听着。你的功力，远不足以胜任勾魂使者一职。但据我所知，你在阳间尚存完好的肉体，这是你的优势。你返阳去，回到肉体中，就可以发挥你的法力和天道眼。但是，你已经没有阳寿，你就是个不人不鬼的肉身。你需要用你的功绩，来换取逗留阳间的时间。”城隍爷拍响了台案，“明白吗？”
“明白，我一定竭尽全力。”我向城隍爷抱拳，“那么，我需要做什么，来换取功绩。”
“你每个月，需要妥善解决一件人鬼的纠纷，来换取下个月的时间。”
“这不就像警察的工作？”
“差不多。”牛头使者回答道。
“好吧，我接受了。城隍爷，我还有一事相求。”我又说。
“请说。”
“我想，把渡灵使者带走。”我歪过头，看向牛头使者。
“渡灵使者？你需要它的帮忙吗？牛头，可否？”
“回城隍爷，属下以为，可办。渡灵使者毕竟是畜生，性格顽劣，又常偷懒，而且食量巨大，每天还要遣人为它寻食物，实在得不偿失。所以，大可以放归渡灵使者。”牛头使者低头拱手道，同时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表示对他的感谢。
“好，那就让它回去吧。先恢复以前的制度，往后再想良法。”城隍爷大手一挥。
“谢过城隍爷！”我转身正要走，爷爷叫住了我。
“雨泽，带上你师父。”爷爷把阴阳镜递给我。
“哈哈，高兴起来，差点忘了。”我抱住镜子，跑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