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方庭春伤势渐好,与孙词又偷偷潜入苏州城。
上回夜闯方府之后,方府加严戒备,方林父子深居简出,二人未敢轻易潜入。
二人住在一处偏僻的小客栈里,未想着混进方府的法子,却在街上遇着了梁五爷。
正欲上前招呼,方庭春忽地拉住孙词。孙词只见她猛然定住,颜色骤变,片刻便将他拉进边上的小巷子里,时不时探出头去,神色紧张。
“怎么?你见着谁了?”
“我五叔!”
“那你怎么躲他?”孙词十分不解。
“你见着没?刚刚那个茶饼铺的老板给他手里塞了封信。”方庭春道。
“那又如何,许是谁给他写的信,转交给他呢。”孙词更是不解
“关键是,五叔根本不识字!”方庭春一时也摸不清头绪。
“可是,他可以让人读给他听呀。”
孙词心里想到,方庭春怎地连家人都如此多疑。
“可为什么不送到箜音谷,而要到苏州城,找一个小贩转交,这其中不知有什么缘故。”
“他是你五叔,你怎么不上前问个清楚。”孙词道。
“不。看看再说。”
方庭春一边答着孙词的话,一边盯着梁五爷,只见梁五爷拿着信就走了。便小心谨慎的跟在后面。
方庭春怕自己这样跟着梁五爷会被认出,便让孙词一个人跟着,看他去哪儿,信上写的什么。
方庭春在一家客栈里等着他,来回踱步,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孙词回来之后,没拿回那封信,他说梁五爷看完便扔河里去了,他捡起来看,字早已模糊不清。
“此处便已有不对,五叔不识字,那封信他应该找人帮他读才对,看来五叔一直在瞒着我们。”
后来,梁五爷来到一家茶馆,在一个雅间里,见一个人,孙词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记得他额头有个不大不小的小肉粒。
“啊!那是方林!”
方庭春惊呼,一时之间,仿佛从高空坠落。
“那后来呢?”方庭春追问道。
孙词本以为是梁五爷约见旧友,此时听她说那人居然是方林。暗想这其中似乎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自己却想不出。
“他们讲话声音很小,而且在雅间,我听不得他们在谈些什么,后来,你五叔便骑着马出城,许是回箜音谷去了。”
方庭春不停地搓着双手,梁五爷毕竟是她五叔,她只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小小的误会。
眉头紧锁,难解心思,一夜不成眠。
须得赶紧取得账簿,赶回箜音谷,可叹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叫人心安定。
然而方府近日重兵把守,无计可施,二人想等到中秋之日,或有可趁之机。
方沁文头上那根簪子在心中挥之不去,方庭春梦里都是那支玉簪子。她想起来,箜音谷曾经劫过一批东西,里头有那根簪子,她一眼便瞧中,爱不释手。
可方庆一说那是普通女子喜欢的东西,箜音谷的少当家不需要这些。
她记得那些东西被运到北方变卖,换成粮食,可为什么会出现在方沁文头上?这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她带着孙词找遍了苏州城的珠宝店,都寻不到一支类似的簪子。
账簿不知何处。宝蓝簪子,梁五爷,这些又是什么?
方庭春毫无头绪,她大胆地猜测,莫不是梁五爷看中方林之女方沁文?那是她二人定情之物?可一个是如花美眷,一个是草莽野夫,这二人看起来不像能互相吸引。
莫不是梁五爷与方林早有勾结?
“啪”地一声脆响,手中茶杯落到地上,茶渍溅了一裙子,想到此处,渐渐发凉。
方庭春与孙词二人在方府门口盯了将近十日,都是重兵把守,直到中秋前一日,不知为何,方林方建宇二人却带着人马离开。
原是十七王爷到江南游玩,方林不得不去接风洗尘,真是天赐良机。
方庭春二人再次潜入方府,这一回,轻车熟路,踏上宝玉石梯,推开金粉雕窗。二人蹑手蹑脚又进入了那栋阁楼,却不料已有人捷足先登。
方庭春与孙词面面相觑,那人蒙着面,本在翻箱倒柜,见他二人,亦是吃了一惊,提剑上来,一剑刺向孙词,孙词往后一躲,顺着他的剑,以侧锋迎上。
方庭春俯下身,一把抓住那人脚踝,虽不能令他绊倒,也打了个趔趄。
“大叔~仔细瞧着点后头啊!”
不敢讲得大声,怕惊扰了侍卫。方庭春拍了拍手,笑得前俯后仰。
那人一愣,瞧这小姑娘,手劲倒是不小。孙词迅速站回方庭春身侧,将她护在后头,只这么个微小的动作,方庭春却觉得心都要化了。
那蒙面人正要上前,方庭春长枪刺了过来,不得上前。
“诶!既然都是偷,各干各的,互不影响。”方庭春道。
那人一听,想着也是,当下情形,拿到东西才是正事,说罢,便又去翻箱倒柜。
上次前来,还未来得及将这儿翻看一遍,便被方建宇察觉,这回方庭春将这书房搜寻得仔仔细细,不留一丝遗落。
许多时,未果。
咦?那床榻之上,怎么只铺了一层薄褥?与楼下那高床软枕截然不同。
方庭春走过去,四处翻找,她拉了一下那金色帘钩,只听豁的一声,床中间陷进去一块,抱开褥子,只见床上开了个口子,一道一道的台阶可往下。
孙词与那蒙面人围了上来,三人相望一眼。
“下去看看!”
三人沿着楼梯一路往下,越往下越黑,只听得脚步与心跳的声音,孙词牵住方庭春,怕她不小心摔了。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如同地宫一般,金碧辉煌,摆着无数财宝。
“哼!”那蒙面人冷笑一声。
“方林这官儿当得可真值,当官一世,子孙万代都能享用了!”
“啊!”方庭春吃了一惊。
“这些东西怎会在这儿?”
孙词与那黑衣人围了过来,见她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几幅画,方庭春手里拿着一幅。
“怎么了?”
孙词不解。这有什么稀奇?这里不全都是?
“这些东西,是几年前皇帝大寿,一些官员送给皇帝的寿礼,被我们劫了。这些东西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
方庭春像疯了四处去搜寻,她看到好多眼熟的东西。
宝蓝簪子,梁五爷,方林,这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方庭春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莫不是梁五爷与方林本就是一伙的?每次销赃都是汤二爷与梁五爷两个,这梁五爷如果是和方林一伙,那汤二爷又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那蒙面人渐渐看出些端倪。
方庭春不答。
“我……”
孙词正要答他,却见方庭春给他使了个眼色,便不敢再说。
“同道中人,莫问姓名。”方庭春道,不知这人什么来路,不可轻易亮出身份。
“这些东西,我想我得回家才能有个结果,如今我们还是找找账簿吧。”方庭春对孙词说道。
果然她在一个小匣子里找到一本账簿。
“阿词哥,是不是这个?”方庭春扬着账簿对孙词说道。
那蒙面人一见账簿,却猛地冲了过来,欲夺下,幸而方庭春眼疾手快,并未落入他手。
“你们要的也是这账簿?”
那蒙面人追问道?这两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看来你要的也是这个了。却不知阁下是敌是友?”方庭春道,三人互相打量,不敢轻易开口。
还是那蒙面人先开口。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确实是为了这账簿而来,我与这方林有不共戴天之仇,想他多年贪赃枉法,总有些罪证,因此特来查找。”
“那看来是朋友了。”方庭春道。
“既是朋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顿了一顿,取下面巾。
只见他面容沧桑,年纪比他二人都大,看起来没个三十也有二十七八,脸颊处赫然一个“奴”字。
方庭春懊恼道:“无意冒犯。既如此,我也不好再隐瞒,我是箜音谷方庭春,他是南京城孙词。此番前来,也是寻这罪证,为人伸冤。”
“原来你就是箜音谷小霸王!”那人有些惊讶。
“此地不宜久留,方林父子不久便会回来,我们速速离去才好。”那人道。
“他们不是去替庆郡王接风么?”孙词问道。
“哪有什么庆郡王。”那人说道。
“那不过是我花钱雇人演的一出戏,不消一会,方林便会发现上当,我们得赶快走。”
没想到往回的路,却已经箭矢如雨,看来方林已经发现上当了。
三人只能再次往地道走,地道的另一端,似乎还有出路,只好往那儿跑去。
地道的另一端是苏州城外的一座山,还没来得及跑,方林的追兵就已经到了。
三人无奈,只得往山上跑去,但是万万没想到,这是座孤山。不下片刻,便被方林团团包围。
方林放了一把火,秋高气爽的,呲啦一下,烧透半边天。孙词拉着方庭春不知该往南往北。
一颗树枝被烧断了根,掉了下来,正要砸到方庭春头上,孙词毫无犹豫用手去挡开。
“啊!”孙词吃痛一声,不知何时开始,保她周全是自己完全无意识的动作。
可正是这些一点一滴,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都印在方庭春心里。
方庭春见孙词手臂淤青,心中不忍。山上一片火海,山下一片箭林。
窜天的烟火令孙词十分难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守着也是个死,不如冲下山去,拼个你死我活。”那男子道。
“方林守在山下,这样下山,就是个活箭靶。”方庭春道。
灰头土脸,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山坡一侧并没有多少大树,都是一片金灿灿的茅草,迎风招展,火势烧得很快。
“我有办法!”方庭春喜出望外。
“什么法子?”孙词道。
“就是太缺德些,不过我料想那人若地下有知,会原谅我们的。”
说罢,带着他二人回来刚才路过的一处墓地。
只见方庭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拉着孙词与那男子一同跪下,问道
“墓碑上写的什么?”
“慈-考姜公建邦,妣王氏如姬之墓,孝子家英立。这是姜氏夫妇二人长眠之处。”
只见方庭春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身侧二人面面相觑。
“姜大爷,姜大娘,方林为官数十载,贪婪狠毒,想必您夫妇二人也知晓。
如今我三人为挖其罪证,沦落至此,山下便是方林重兵,为避免我三人葬身火海,只得借您夫妇二人棺木一用!”
方庭春说罢,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啊!”孙词与那男子同时一声惊呼。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你二人也赶快拜拜吧。”
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良久,三人将人棺木挖了出来,所幸里面并无尸骨,骨头早已被捡在旁边的骨坛中,看来死了已久,棺木里只剩一些残破的布料,及一些陪葬品。
一股刺鼻的味道。方庭春正欲去清理棺中杂物,孙词拦下她,道:“我来。”
瞧,男子何须什么甜言蜜语去哄得女子开心,举手投足间,爱你的那个人便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想他一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富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此时却在清理别人的棺木。方庭春只觉鼻头一酸,心中感动。
幸好有两副棺木。
他们将那两副棺木,推至山坡边上,那男子自己躺进一副,方庭春与孙词一副。
冲进漫天火海。
外头的景象已不得而知,只闻得到腐朽棺木和火焰刺鼻的味道。
方庭春与孙词二人却忽然忘了自己此时仍置身危险当中,他们只觉多么的刺激浪漫。
“生同室,死同***不心齐,寿随香灭。如今即便是死,我们也算是生死同眠了。”方庭春道。
“你还会唱牡丹亭?”
孙词心想,二人同生同死,可比杜柳二人幸运得多,想到此处,不禁心潮澎湃,此时若是死了,也是不枉此生!
“我就会这么一句。”方庭春答道。
这漫山遍野的火舌跳跃,竟比不过二人心头的跳动,这苍茫天地无边的辽阔,竟不如棺内那凝视的双眼憾人心魄。
这是危险,又浪漫的时刻。而对于少年男女来说,越是惊险处的相守,越是欢愉,愈发显得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山下的弓箭手一个个连眨眼都不敢,却只见从漫天火海中冲下两个火球,不知是何物,直扑而来,众人慌忙四处散去,那棺木已经布满弓箭。
咯噔一下,棺木似乎撞到了什么,缓了下来,不待众人回过神来,方庭春同孙词使了个眼色,二人踢开棺木,飞身出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数人已被击倒。
二人夺过马匹,只见不远处,那名男子亦夺了一匹马,三人会意,纵马飞奔而去。
方林眼见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大怒,兵分两路追击。可他三人已先走一步,又怎么追得上?
真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方庭春!定要让你死在我手上!方林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