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的大领导前来视查,钱芳所在的五爱支行,要求提前到岗打扫卫生,每个人的工作服都捋正熨平,脸上事先排练好的妥帖笑容,队行整齐,鞠躬必是统一60度,不能差参不齐。
无锡总行的杨行长上午十点到达,吴行长亲自接待,迎到门口,郑重握手,谦和的程度不压于被国家领导接见。杨行长一行在吴行长的带领下,参观各楼层,慰问各科室工作人员。
到达三楼业务部时,卢荪早迎出来,杨行长亲切地与卢经理握手,将他身边诸人一一打量,问其中最漂亮的女职员:“你是叫钱芳?”
众人目光顿时全射向自己,钱芳慌忙向前一步,出列再次鞠躬,回答:“杨行长您好!我是钱芳。”并让杨行长能瞧见胸前佩戴整齐的工作牌,以验明正身。
杨行长含笑打量她,并与她握手。
钱芳一手揽住西装的下摆,伸右手相握,头都不敢抬。
随行众人也纷纷打量她,像是刚认识她一样。吴行长的表情别有深意,有一双善于察颜观色的眼睛,是个老江湖,褒奖说:“钱芳是卢经理手下的得力组员,卢经理一直用心栽培,这一组的业绩在我们支行一向突出。”
钱芳脸红,站得笔直,含笑望向吴行长。
杨行长只笑着听吴行长介绍,并不多问,没作停留,继续向前一带而过。
钱芳后来才细打量杨行长的相貌,杨行长是天生的政治家面貌,鼻子较大,鼻翼发达,嘴阔,下巴兜财,耳朵外露,面圆而额头饱满,仪表堂堂。贵人不顶重发,杨行长的头发乌黑却不厚重,发际线高高升起。他说话缓而有力,不急不躁,十分有感染力,中等身材,五十岁上下,保养得极好。钱芳在银行宣传页上看过他的照片,无明显眼尾纹和抬头纹,相比吴行长的精神精干,杨行长显得养尊处优,刚才握手时,他的手指纤细而白净,钱芳生怕自己粗燥的手茧磨痛了他,一派颐养富贵。
凭杨行长正大光明的相貌,就让人联想到他肯定官运亨通。
钱芳暗暗吐了一口气,不明白杨行长为何特意点她的名,还独与她这个小人物握手。政治家可不会凭美貌而对人刮目相看,钱芳脸蛋儿、身高不输于人,别人一定猜想她与杨行长攀上什么瓜葛,没准是亲戚关系,不然不会在公开场合关照她。
小狗独自在家管控不了,黄祺月又为它订制了一只大笼子,放在阳台,至于去打预防针还有上狗证这一系列的事情,黄祺月也没嫌麻烦,渐渐也喜欢上生活里有这么一个小东西。
小家伙的可爱时无比惹人疼,可恨又教人牙痒痒,要吃狗肉,它却总是一脸善良无辜,撕了一地的碎纸屑,还坐在地上等你去夸状它,长得萌萌嗒,忍不住去摸它的狗头原谅它。
母女俩起初担心黄祺月不喜欢小狗,晚上让小狗睡她们房间,尽量少打搅到他。过春节时小狗快五个月,长成一只半大的狗崽,特别喜欢咬东西磨牙,地板、家具、门框和墙面贴边没少受它祸害,像一个孜孜不倦的小木匠,用锋利的白牙到处搞破坏,给它玩具和磨牙棒,皆哄不住它。钱芳用胶沾上,一路替它掩盖罪行,小芮扔掉被它咬坏的拖鞋,各种包庇它。
黄祺月说一定要养成好习惯,买了新的大狗窝,让丁丁独自睡在客厅里,晚上小狗总去用头撞钱芳的房门,小芮偷偷去开门放它进去。白天暂时关在笼子里,以防止没有在家时丁丁精力旺盛搞破坏。晚上黄祺月在家时,会带上丁丁去夜跑,锻炼小狗体力。共同扶养丁丁的日子里,黄祺月学到很多,难怪有“治疗犬”这种名词,养狗帮助治疗了他的爱心缺乏症,值回三倍。
黄祺月像是一家之主,母女俩不敢渐渐不敢违抗,睡在客厅里的丁丁,听到门外有动静,会汪汪地叫两声,威吓外人,挖掘出看家的本领。黄祺月说:“谁说它不会看门?是狗都会看家护院,这是基本属性!”
小芮睡前必去抚摸丁丁,告诉它学校发生有趣的事,又说一些不能让它进房间的安慰话。钱芳睡至半夜,也出来轻轻摸狗头,问它要不要去洗手间尿尿。这样轮番上阵摸头,真担心丁丁头上的毛被她们摸秃了,黄祺月坐在黑暗中憋不住笑。钱芳全当是儿子精心在养,非常有爱心,只是狗子不会说话而已,这种爱心也传染给黄祺月。
一直是钱芳帮小狗子洗澡,这家伙越来越劲大如牛,不肯洗澡时就满屋子捉狗子。洗干净后,它就各房间乱窜,跳到床上,觉得自己干净啦,毫不客气。
带出门时,丁丁也特别温顺,又乖又漂亮,光滑似缎子的皮毛,看到的人总忍不住要摸它一下,夸上几句,像逗弄小孩子一般,有时还喂它一些吃的。丁丁是被用爱心养大,很少打骂去管教,所以非常善良,爱亲近人,丝毫没有戒备心,缺点是在外面会乱吃东西,毕竟还小,嘴又馋。
黄祺月提醒钱芳,应该对小狗进行拒食训练,这样在外才不会乱吃东西,万一吃坏东西或是吃进对狗有毒的东西,是很危险的情况。
钱芳一直用劝说教育,小家伙貌似听懂了,还是会随便乱嗅乱舔,用鼻子与舌头来探索世界。钱芳苦口婆心地教育它,它却坐地上耍赖皮,必要依着它才肯从地上爬起身,快乐地抬脚跑起来。养狗的快乐,只有养狗人才知道。
“我跟它说,那一盆植物是滴水观音,有毒,不能咬,它专注地看着我,像是听懂了。可是我一转身,趁我不注意,它就用尖牙将叶片咬下来,咀嚼品尝。晚上又拉又吐,你说它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如果明天不好就要带去宠物医院了。”
“如果要送宠物医院,你明天提醒我。”黄祺月一向负责狗的外部事务。
“这下它相信我的话没错,滴水观音是有毒,以后便不咬了。”
“我看未必,打它教它知道规矩,而不是放纵它。”黄祺月嫌她太宠爱,这种教育方法风险很大,黄祺月的观点,即便用暴力也应该事先减小风险的机率。
钱芳瞧黄祺月手拿着平板电脑,半躲沙发上查资料,突然问他:“你妈贵姓?”
“我会以为你在骂人!”黄祺月脸上平静。
钱芳换一种措辞,“忘了上面,我重问一次:你母亲贵姓?”
黄祺月抬头反问:“难道我妈去找你了?”
钱芳说不是:“你妈肯定不会姓黄,是姓杨么,我猜得对不对?”
钱芳竟然长出心眼,能掐会算,更会旁敲侧击。
黄祺月提起神,试探她:“你怎么突然会问这个?”
钱芳不兜圈子,问:“你家与杨行长是亲戚关系吧?他就是你的大靠山?”
黄祺月笑,说:“我妈没去找你,杨行长去找你了吧?你说这位大婶的心眼怎么这么小,这点事还告诉我舅舅,杨行长亲自出动了。”
其实在黄祺月的档案里,亲属/社会关系一栏里,就填写着舅舅在工行系统,现任无锡市工行行长——杨关山。这是入职前必须坦白交代,签有不得隐瞒社会关系,会有人力资源部门进行政审。若故意隐瞒重要的社会关系,一经查证可以作为辞退理由。这方面非常看重,尤其在中国这个讲究关系的社会,用人唯亲,或是拉帮结派,离不开亲源关系这一关,在古代这就是出身门第,必须知根知底,任用重要的职位上也会考虑到亲属关系,才能信任。吴行长当然调查过黄祺月的档案,清楚他的背景才会一直吊住他,既不直接拒绝,而以学习轮岗为名,让他徘徊在亲近幕僚机构核心之外。
钱芳恍然大悟,笑着说:“难怪,杨行长竟然叫出我的名字,在众目睽睽之下,只与我一人握手。搞得我受宠若惊,还以为我的美貌如此出众,震动上层,引起杨行长也对我垂青呢。这下吴行长可要对我刮目相看啦!”
“怎么?你被吴行长盯上了?”
“我这种小人物,还不值得被盯上啊?”
黄祺月笑,“那可不一定,小处下手才能钓大鱼。你当心一点,杨行长与吴行长不是一个派系,无论被哪一方盯上,对你都不意味着是好事。”
“杨行长这是故意放我于众矢之的?会不会让我穿小鞋!”
“也有这可能!这些野心家是怎么想,谁能猜到。下次我帮你问一下,看他对你的印象如何。”黄祺月翘起小胡子,透着意味深长。当年他留长发涂黄毛混社会时,那股子小杆子劲儿今又附体。
“我不关心印象,夹着尾巴做人的滋味可不好受,教卢荪经理怎么看我呢?”
“你担心他么?”黄祺月注视钱芳,审视她的回复。
钱芳结巴,转移阵地,问:“你妈不会为我设鸿门宴吧?”
“其实我和我妈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常常话不投机就吵起来,除了斗智斗勇,我们很难有寻常母子的那种气氛。”
钱芳更担心了,心里发虚。
“既然我舅舅见过你,我妈手上应该有你详细的资料,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暂时还不会对你怎么样!杨行长很快要当选区高官,你不会成为吴行长的眼中钉,放心吧。”
钱芳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怪怪的,凭白无辜被别人盯上一样。原来杨行长是黄祺月的舅舅,难怪相貌上有点眼熟,外甥多像舅,只是那份亲切感有点儿熟悉。将来黄祺月也会发福吧,因用脑过度而落发明显,变成光明顶。她抬头审度黄祺月,他的表情却透露“你并不无辜”的诠释。
说实话,黄祺月与杨行长并不很像,黄祺月毛发旺盛,小胡子修得一丝不苟,毫无要变光明顶之忧患,而且黄祺月又瘦又高。
关于黄祺月家的事情,钱芳垂头不语,不敢深问。他家的水太深,蹚不起,钱芳与他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关系,担待叫人怀疑的关系只为还他人情,各项财务上分得一清二楚,连狗的生活费,黄祺月自愿出大头,但是钱芳出了人力。钱芳心里分得清楚,尽量经济上不占黄祺月的便宜。
对于阿拉丁,钱芳舍不得揍它,一向娇惯,小芮也护着丁丁,致使它在家里的地位高不可攀,比黄祺月的重要性要高出一截,对此黄祺月常有不满,觉得应该胖揍丁丁一顿,给它上点儿规矩。
黄祺月带丁丁出去跑步,常为单独训它,小家伙倒是机灵,懂得看时机好好表现,自带被驯化过的基因一般,教几次口令就能听懂,聪明伶俐,也懂得感恩,众人之中它会优先听钱芳的话。大眼睛长睫毛,一脸憨厚,黄祺月也没办法对它百般挑剔。
丁丁允许你摸它的任何地方,包括每一颗牙齿,甚至可以掰开嘴将食物夺下来,温顺友善,性情稳定,既不会咬人,也不会无故去咬狗,这一点很重要,比那些成天栓着养,惨遭打骂而养大的狗要省心许多。它的教养就是有一颗善良的心,随着身形越来越大,它越来越稳重,虽顽皮却也懂看脸色。丁丁对周边环境是安全的,情绪不会失控,作为主人少了隐忧。
每逢过年过节,黄祺月是一定要回家陪母亲,杨女士也发觉最近儿子情绪很高,性情稳定,也不犯轴脾气啦。冷嘲地说:“看来你外面的日子过得不错呀!有滋有味!”
黄祺月在他妈面前还属于较宽容的一方,让步说:“怎么样?没风餐露宿,你失望啦?”
“我就奇怪你是怎么长出人情味的,我常记得你小舅妈抱怨你冷酷,不讲情面,有一件事她总耿耿于怀,就是那一年辞退保姆的事。”
黄祺月当然能记得,高考结束那年,在苏州家,一直和小舅舅全家住同一处院子,黄祺月的房间早就交代过不许别人进去,连打扫也不必别人,他说自己会打扫,其实他自己也很少打扫,宁肯脏乱着,就是不让别人碰他的东西。
保姆阿英偏不听话,以为是一心对家里这位小少爷好。黄祺月回来,坐在桌前打开电脑,一按开关按扭,猛然,笔记本电脑暴出火花,彻底瘫痪了。
黄祺月吓得从椅子上跳下来,差点儿来不及逃命。当即他就明白,肯定是阿英进来打扫,他看见过阿英用湿毛巾擦遥控器,完全不讲究,必定也用同一块湿毛巾擦他的电脑,让水挤压进键盘,刚才一通电,发生内部原器件烧坏。
黄祺月对着自己报废的手提电脑,什么也没说,里面的东西也一起废了。他出去倒了一杯水喝,也没跟阿英提一句话。
当天晚上,黄祺月坚持要求辞退阿英,不说理由,就是要求小舅妈辞退她,另寻保姆。小舅妈与阿英是远房亲戚,对她颇放心,而且这阿英来做了两年,什么家事都熟悉,也没有犯过大错,当然给她的待遇也相当不错。小舅妈是不愿意辞退的,为阿英讲情,却扭不过黄祺月。小舅妈一直念叨说黄祺月是个冷心肠的人,一点儿情面不讲。
黄祺月讨厌阿英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并不重视黄祺月的话,比如他不喜欢猫,当他稍长大一点,舅舅家两个小表妹被他严厉收拾过,再不敢再捉弄他把家里的猫放进他房间,他却偶尔发现猫进过他的房间。黄祺月是敏锐的人,纱窗一直关好,猫独自是无法进来。阿英根本不把他怕猫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他很可笑,便擅自考验他的耐心。苏州的家里,赚钱养家的是黄祺月的妈妈,他是这家里的主子,而不是客居,阿英拎不清,这是主要原因。
手提电脑不过是用他妈的钱再买一台。
小舅妈的怨念还出于另一个隐衷,就是她一直怀疑黄祺月故意弄死她心爱的猫咪,黄祺月是出了名的害猫,小舅妈一直以来用家里房子多,又有院子,养猫是为了防老鼠为借口,老皇历里乡下人家家都养猫。猫有许多只,其中有无故消失,也有几只是死于非命,她认为肯定与黄祺月有关,因为一有猫死,那一天黄祺月就特别高兴。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互相之间难免产生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