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黑白花喜鹊,成群结队在外面的草坪上觅食,冬天常绿的高羊茅,抖擞精神,承载着鸟雀们叽喳喧闹,似恰逢集市,这市井喧嚣让人心情愉悦,踏实而充满勃勃生机。
都说常去菜场的人务实而精明,常去闹市的人亲切而善交际,市侩并不是贬低,而是一股圆融通达的人间烟火。
2012并没有出现预言的世界末日,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大片《后天》里的极寒与冰封世界,甚至一场像样的雪也没下,是一个温暖的冬天。人类最大的绝望莫过于继续活着,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上,对于终点的未知和猜测,才是恐惧的根源。
钱芳再见到黄祺月时,正是2013年元旦假期。下午两点,约定的时间黄祺月厚着脸皮,拉着行理箱要求搬回来住。
钱芳经过这一段时间,又受了林纬恒的事情冲激,在钱溢面前邀请黄祺月回家拜见父母,加上在万汉辉面前赌气,说出要嫁给黄祺月的话,身边的人似乎都拧成一股力量将她推向黄祺月,顺潮流易,逆水难。
并且钱芳的感情上早就动摇,使钱芳此刻不好意思直视黄祺月的脸,故作拦门不让他进,说:“你不是和区长家千金相亲么?再要糊弄你妈,可以找借口,搬去与区长家千金同居。”
“我就当你是在吃醋!”黄祺月嘻笑,“对方没瞧上我,我妈嫌我没出息,觉得特没面子。”
钱芳替他羞臊,面颊绯红,“瞧你说得理直气壮,相亲被看不上不该羞愧吗?”
“我巴不得呢!”
若允许他搬回来,他们的关系就成定局,不容反悔。仗着他年纪小几岁,难不成真要被外人看见钱芳勾引了他?
钱芳不肯松手,挤兑他说:“外面可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你要和区长家千金订婚,两家又是门当户对,正好官商勾结,珠连璧合,我也看好你哦。”
“哪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这事进行得很保密,你不会财迷心窍,为了能官商勾结使恒越公司多赚钱,跟我妈似的,连我都要拿去出卖啊?”黄祺月停顿一下,恍然大悟,“这件事莫非是邱大斌故意传出去的,这个BBB。”
“连他都知道,何况别人!”
黄祺月问了小芮不在家,就将钱芳拉在一边,顺手关上外面防盗门。一反常态地动作轻佻,说:“你对我去相亲还挺在意嘛!我是去了,对方是很通情达理的女孩子,她还说想见你呢。”
“见我干嘛?你不会又怎么地拿我当挡箭牌吧?”钱芳慌张,故作柳眉倒竖,却丝毫挡不住眉梢上的明丽。
黄祺月说:“差不多。我打眼一瞧,这姑娘绝对不是好糊弄的主儿,是见过大世面的,觉得说实话比较好,我喜欢比我大的女人,这个我也直说了。”
“你是觉得我没见过大世面,好糊弄,才会骗我的?”钱芳有点儿抹不开脸,拦住,还是不让他往里走,觉得黄祺月可恶。
“她叫柳眉,虽取了个古典的名字,可是地道洋派的留学生,从英国到澳大利亚,在国外呆了五六年,基本上什么没见识过呢。”
“没拿开水泼你算你命大!”钱芳恶狠狠地说,抿嘴不让开。
“哪能呢,并不大惊小怪,反而风趣得很,像朋友一般吃了一顿饭,有说有笑。”黄祺月观察钱芳神色。
“你最后一定跪下求她替你保守秘密,然后把你踹了?”
“根本不需要说,她是个明白人,会给自己台阶下。”黄祺月成竹在胸。
为防止冷场,见面前都了解过对方,相亲时黄祺月和柳眉有一大半时间在聊一个熟人,黄祺月的表妹——杨祺姗,杨祺姗和柳眉同龄,同在英国留学期间,两人在华人的聚会上相识,后来杨祺姗到美国读大学,柳眉转战澳大利亚,才分开,如今还常在MSN上联系。黄祺月早就向杨祺姗打听清楚,这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刚才故意逗弄钱芳追问,又编出故事哄她开心。
“万一他听你这一激将,反而激发好斗情绪,愿意接受挑战,要收复你怎么办?”
“就算要光复我也不行,我有主人了,再说她听见我心有所属还真的很失望。”
钱芳装作不相信,“你到底怎么跟人家提起我的?你直接说你有恋母情节?”
黄祺月打断她,说:“我就喜欢你恶狠狠地猜疑我,以掩盖嫉妒别的女孩的真相,小苏喜欢我的事情你一直知道,那天我去工行找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得意。人要尊重事实,别太虚伪!”
钱芳不肯承认,“谁虚伪啦?”
“让我进去就不是虚伪,这时再拉拉扯扯,要玩你跑我来追的游戏么?”钱芳被他说得又羞又臊,让他进不是,不进也不是,里外都有鬼。
黄祺月又说:“请帮我倒杯水,我喝死了,杨女士把我赶出来前连一杯水都不给我喝,车上的矿泉水恐怕都放久了,我也不敢喝。”
正当钱芳进餐厅倒水,黄祺月已经大方地进了房间,没找到自己的拖鞋,就干脆光脚进去,将行理箱放好,才返身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喝水。
来之前打电话问过钱芳,知道小芮上午被送去外婆家,和林纬恒呆在一些,帮助他的治疗。
黄祺月认真地拿出一张纸,放在几上说:“我让心理医生给我开一张证明,结果是正常,你要看吗?”
钱芳觉得头绪有点儿乱,“我为什么要看证明?”
“你就当时这是婚前检查,难道你想看我的男科检查报告?”
钱芳无语,真是嘴拙,不知如何还击。
“既没有父亲,又没有母亲的疼爱,能像我这样茁壮成长,并且长成正派青年已经算是奇迹了!”黄祺月反客为主,招手让钱芳过来沙发上坐。
钱芳一时紧张,以为黄祺月会拿出戒指向她求婚,他却掏出一张银行卡,也放在几上,说:“以后我再也不送花了,觉得特别像傻叉,我这一辈子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一次用来说服你的话多,我觉得多少语言都不如行动。我直接给生活费,你随便花,还有我搬进来住,比多少句表白更能证明我自己居心不良。”
钱芳前一阶段时间见他没动静,患得患失起来,真害怕黄祺月嫌烦了,会放弃。担心他对相亲对象出人意料地中意,一下就改变主意了,其实钱芳恐怕会失去黄祺月。她端着,正因为害怕,她畏首畏尾,其实是不自信,毕竟以前恋爱和婚姻都失败过。
昨天晚上黄祺月打电话,约好下午过来,钱芳心情当时就变好了,一晚上思前想后,第二天上午还特意将小芮送回娘家,怕小芮在场大人说话不方便。
黄祺月看见她态度缓和,才说。“虽然我们两个人太熟了,但是形式一样不能少,咱们先拜见家长,然后慢慢准备结婚的计划,就是奔过一辈子去的,不急,就算不恋爱也没关系,肯定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钱芳担心地问:“万一再失败呢?”
钱芳不自信的样子,很打动人心,女人就该有柔弱的一面,由男人掌握现实中险恶的另一面,而不是拿人性险恶一面对着家人。黄祺月握紧她的手说:“不会的,我是很要强的人,一旦开始,就会坚持到底。上次恒越房产遇上麻烦,也是因为我太冒进,急于求成。不怕遇到危机,只要从不利局势中重新调整姿态,一样能赢得成功。”
钱芳真诚地说:“我总觉得没有为你做什么,只是接受,很不好意思!”
黄祺月拍一拍她的肩,“你太计较,以后有时间帮我烫衣服吧,我喜欢穿你烫的衣服。其实我喜欢看女人在家里整理衣服,非常有家的感觉,我认为女人烫衣服的样子,非常性感!”他以前从未享受到这种家的温暖。
他们用眼神拥抱,试了很多次,直到日头害羞地降下西山。
晚上小芮回来时,钱芳告诉她黄祺月搬回来住了,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小芮很惊喜,还打开门看到黄祺月的行理摆在房上没整理,十分欢迎的样子。
第一天,趁黄祺月不在时,钱芳问女儿,“小芮,如果妈妈和黄叔叔结婚,你会同意吗?”
小芮先是一愣,她喜欢家里有一个成年男人,母女俩都有依靠感。“结婚以后,还是和我们住一起吗?”
“当然,就和现在一样。我和黄叔叔结婚,你不必叫他爸爸,可以继续叫叔叔。”小孩子的心思很难猜,钱芳谨慎地看她的脸色。
小芮认真地思考一下,说:“你应该早点嫁给黄叔叔,那样我就是黄叔叔的亲生女儿了,可以直接叫他爸爸。”
“你喜欢黄叔叔做你的爸爸?”小孩子的奇思妙想,简直是大人无法理解。
“恩,黄叔叔长得好看。”小芮人小鬼大,最近经常对镜自揽,端详自己的样貌,担心会遗传到万汉辉的那些缺点。
“你长得像妈妈,会长得个儿高,长大了更好看!”钱芳安慰她。
“黄叔叔更年轻帅气。”小鬼头的意思是,妈妈占了便宜?
连她都这么想!“难道妈妈不够年轻,不够漂亮?”钱芳伸手爱怜地去拧她的小脸。这个将近十岁的孩子,已经有独立思想了,性子也要强好胜。
小芮摇头,正经地说:“可是我爸爸就年纪大,很快老了!”原来是操心这个,小芮大概也埋怨钱芳为什么要嫁给万汉辉,如今钱芳也不后悔,不嫁万汉辉,哪来这么可爱的女儿!
小芮忍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万一你们不再那么喜欢我了,会把我送回爸爸那里抚养吗?”
钱芳从没想过,估计小芮听到万汉辉打来的电话,要产科万汉辉在孩子面前提过,她竟然有这种担心。钱芳认真地看着小芮的眼睛,万分确定地说:“不会。我决不会把你让给万家抚养。而且这个世界上所有喜欢你的人,妈妈也喜欢他们,不爱你的人,妈妈也不会爱他!”
钱芳说得斩钉截铁,小芮长长舒了一口气,宽慰地向妈妈展开笑脸,虽然还不会说祝福的话,但感觉结婚是一件好事。
元旦假期的第三天,黄祺月随同钱芳回了一趟钱家,不算正式拜访,只是去吃一顿便饭。
钱家父母都合不拢嘴,一方面惊讶,一方面惊喜,尤其钱芳妈热情得不得了,没料到钱芳有这么大本事,领进门一个这么俊俏的女婿,非要下厨一展厨艺,仿佛是为了证明钱家的女儿有贤惠的基因,能上厅堂,能下厨房,结果还是钱父去炒得菜。
钱溢原本是盼望黄祺月上门拜访时,林振能在不知情下,撞上这个场面。这期间钱溢需带着林纬恒回上海接受进一步的治疗,错过了这个重要的日子。林纬恒的情况正在变好,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病更是如此,需要轻声抚慰,钱溢以儿子为重,失去亲眼目睹这热闹的机会。
钱父是喜上眉梢,黄老板真成了女婿,老爷子与有荣焉,一时调整不过来这长辈的关系。小芮更是自觉地躲进房间看电视,以回避这一家人不知所措的殷情,一时家里不知如何接待,慢慢才被黄祺月的社交技巧所化解。
黄祺月并没有买贵重礼物,只带了车上的苏州特产。贵宾既便不带嘉礼,也被视为佳客。钱母大概是喜过了头,随嘴提起:“当年钱芳领林振回来那天——”
几人不约尴尬,钱母一时失口,而同想到林振,仿佛回到那一天,一样的得意,而眼前的钱芳也是如此美丽,是让家里骄傲的长女。
钱父忙打断,说:“黄总,坐啊,请沙发上坐。”
黄祺月很坦然,说:“伯父,还叫什么黄总,就叫我黄祺月,钱芳一直也这么叫我。”
一直是“钱主任”的钱芳爸,突然间从办公室主任,升级了一般,搓着手,一时看向钱芳,一会又打量黄祺月,眉开眼笑。
钱母自知失言,便打岔说:“家里就我们老俩口,早知你来,我就叫她哥嫂从广州回来一趟。元旦假期一过,要等到过年时我大儿子一家才能回来,你还没见过钱芳的哥哥吧?他哥可疼她,当年嫁万汉辉——”
钱母又说错话,钱父一下慌得捂住她的嘴。钱芳也不去替父母掩饰,而是说:“没关系,黄祺月都知道的,我们在四五年前就认识了。”
钱母将钱父的手拿开,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说钱父:“你赶紧去洗一下手,手上还有大蒜味,辣死了!”
钱父讪讪地笑,跑回厨房洗手,顺便把汤端了出来。
钱母又在说:“我家钱芳孝顺,去年装修,不,是前年装修的房子,钱芳帮我们买了空调和电视。”钱父使眼色,让钱母少说一些,以免言多必失。
黄祺月点头笑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钱芳再离婚前我们就认识,都在工行上班。”难得黄祺月这么明理,父母的喜色难掩,反而感激而感动。这是钱芳至亲的父母,真为钱芳而高兴的人,如此看重黄祺月,把接待他当成贵宾,也当成家里的狗屎运,这样普通的父母确实让黄祺月感到可亲可爱。
饭后,钱母妈陪着坐,让钱芳和钱父一起收拾桌子,舍不得耽误与新女婿的叙谈。冒失地问:“你们何时办手续?”
见母亲突然催嫁,钱芳脸上还是过意不去,又是个离过婚的女儿,“我家有一个恨嫁的老妈,还总催,照你这么催呀,我当年恐怕要嫁给那个吴工程师啦!”
钱父赶紧制止:“今天你们母女俩个怎么搞的,总提那些挨不着的人!”
钱母也不好意思地笑,“说漏嘴了,总提不存在的人!”
钱芳也觉得父母这个样子很可爱,也自然。只是仿佛占了黄祺月多大的便宜,对他太客气。
黄祺月含笑看着钱芳,“春节后再准备婚礼,也要到春天四五月间,不然太仓促。”
钱父与钱母对望一眼,此时像吃了定心丸,“是的呢,婚礼准备最费时间,还要拍婚纱照,房子要重新装修吗?还要见亲戚,征得双方父母都同意。”
钱芳说:“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们怎么就开始商量起结婚的事啦?他还没拿戒指向我求婚,我也还没答应呢!”
黄祺月说:“我向你表白的时候,不就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吗?还有,求婚的戒指不是放在你房间,梳妆台的第一个抽屉里,你没看见吗?”
钱家父母一齐将眼光看向钱芳,钱母还替她不好意思地,打了钱芳手一下,想挺掉她无端的傲气。“你自己粗心,还怪人家。”
黄祺月更是借机表现,“她自己嫌当众送花什么的太肉麻,说我那个样子很傻叉!我就低调地给了她银行卡,让她掌握财政大权,还低调地将求婚戒指放她抽屉,希望她发现了能惊喜!”
钱母就责备钱芳:“多好的男人!你还不知足!”舆论一边倒,钱芳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