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汓眼下有了青色，眼中却是平静如泼了墨的夜。
他便是这样的人，不管他多落魄，终究是有一股子气节在，一股远离穷酸的气质。
“嗯，你呢？昨晚习惯吗？”
江汓抬眼往身后屋子一看，再回过头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的时候，竟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这人也真实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还笑得这么好看。
他伸手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头顶。
“以后就辛苦你帮我洗衣服了。”
我一愣，才后知后觉他换了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
大概是宋斯年准备在小木屋里的。
而江汓现在的语气，竟有些……
“你……”我又气又笑。
长这么大，我除了内衣之外，也没亲手洗过什么。
可他现在要我洗衣服么？
“不愿意？”
“当然……愿意的！”我把头往他身上贴，“为你，什么都愿意。”
不就是洗衣服么……
“真乖！”江汓在我屁股上拍了几下。
“腻歪什么，以后有你俩腻歪的！”宋斯年过来，“江子，那我先走了，有需要随时找我，就算在温柔乡里缠绵，老子也接你随叫随到。”
江汓松开我，冲他点头。
————
宋斯年走后，江汓替我拉了拉衣领，不让风灌进我的领口。
他一言一行都自然而然，也从来不觉得刻意。
进了小木屋，我才知道宋斯年没有吹牛，他的确让人把里面打理得特别好。
虽然远远比不上我们自己住的地方，但干净整洁，该有的东西全部都有。
除了单独的厨房卫生间之外，有三间屋子。
中间是大厅，沙发，桌椅板凳……
一侧是卧室，对面的房间，是宋斯年给江汓准备的书房。
“江汓……”我抓紧他的手。
他看了眼沙发：“怎么，后悔了？”
我转身把他抱住：“以后衣服我洗，煮饭我学，扫地拖地，柴米油盐……江汓，你只需要安心做你的事情。”
明显感觉到江汓震了震，他的呼吸原本平稳，但我听到他深吸气的动静。
“真的，江汓。”我怕他不信，又重复一遍，“我学，我会好好学的！”
然后，一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外面很凉，我脸上的温度也凉凉的。
但他的手却温热。
“谁说我一无所有。”他表情认真，“我很富有。”
心热沸腾。
“那……那现在……应该做什么？”我没有生活过，更没有各种这样生活得经验。
江汓又笑了。
笑似乎变得很容易。
“做……”他拉住我的手按在他肚子上，然后一点点往下。
我面红耳赤，急忙要缩手。
我没办法忘记蒋蔚然对我做的一切。
我不干净了。
所以，我脏。
正绞尽脑汁拒绝，江汓却笑：“做饭。”
“做……饭？”我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抬头看着他，“做饭，好啊！”
并不会做饭，所以心里惭愧。
“我饿了。”江汓语气里竟有些委屈。
“食材呢？”我急忙问。
他嘴唇微微往外：“厨房里有，宋斯年让人准备的。”
这模样，不是委屈是什么。
瞬间，他要的我都愿意给。
“我……我去试试，给你煮面？”
“我所有钱都在里面，不多……”江汓拿出一张银行卡：“私房钱。”
我惊慌接过来，欣喜万分。
原来他是有钱的。
然后他带我走进厨房，让我站在他身后。
“我教你，学一遍。”他的手在我脸上拧了一下，“以后你来！”
“那……”
“挽袖子。”
“啊？”
“挽袖子！”
我不敢相信，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汓，竟然站在厨房，还要亲自煮面。
以为他并不在行。
但他的侧影干净利落，动作娴熟。
“你以前会做么？”
“第一次。”他的回答很干脆。
我愧疚。
果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便在这里，有的人天生就会做很多，可有的人永远做不好。
面条出锅，到客厅里吃着，望着它我心里百转千回。
怕他看到我的表情，低头吃，味道与想象中相差无几。
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面，抬头才看到他一直都盯着我。
而他的面，完全没动。
“你……不是饿了么？”我看着他，“那你怎么……”
他一言不发，低头把面吃干净。
这边是我跟他到这里来之后，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之后，我抢着把碗洗了，可我笨手笨脚，只两个碗而已，全掉在地上摔碎了。
原本在厨房里忙活的江汓过来，看我蹲在地上哭，走到我身边把我拉起来。
然后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
泪眼朦胧地看他昨晚这一切，连脚都不敢多迈一步，生怕给他添麻烦。
他弄好之后，抓着我的手腕走到水池边，放热水把我的手洗干净，然后再是他自己的手。
“摔了我两个碗，我没哭，你倒难过？”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瞬间，我破涕而笑，扑进他怀里。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会，对不起……”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去我书房看书？”
“我……”
“画材也有，可以画画。”
我妥协了。
他哄道：“不要因为小事妄自菲薄。”
在他书房中画画不惊觉画晚了，到了傍晚，他放下手里的钢笔，说要带我出去。
然后那天傍晚，他带我到镇上，熟悉了哪里有便利店，哪里有银行，哪里可以买到需要的东西。
他对这里特别熟悉。
……
于是，从那天起，江汓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书房中，我要么用他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买一些生活用品，柴米油盐。
钱真的不多，甚至还没有他当初给我的钱多，而我一直在盘算，怎么节俭，才能尽量多用几天。
再看江汓，他天天镇定自若地在书房做他自己的事，我跟他说买了什么，他总是头也不抬地就“嗯”一声，然后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
慢慢地，在他的教导下，我学会了做简单的东西。
再然后，我开始尝试着变着花样哄他的胃开心。
他虽然不出门，但他够辛苦。
有的时候，大半夜的，我都回卧室一觉睡醒了，仍然能听到他点烟的声音。
不心揪是假的，他给我的那张卡上的数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我好几次想要不要用宋斯年给我的那张卡。
可是，想想也就放弃了。
我这点撒谎技巧和智商，还不足以在江汓面前卖弄。
心中烦扰，又想到以前我画的画能拿去卖钱，那现在如果画……
但这年头很快也被我自己摁了回去。
如果这么多做，那便是在暴露我和江汓的行迹。
……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江汓出门了。
那天一大早，我做了早餐，两人吃完。
他擦嘴，很严肃地看着我：“今天你自己在家，有没有问题？”
已经快要冬天，他去哪里？
我整日看书画画，已经习惯一抬头就看到他。
更习惯了寸步不离。
现在他忽然说要出去，我难免眉心跳动，不太情愿。
“你去哪里？”我紧张兮兮地。
他伸手摸在我头上：“赚钱，养你！”
“你……”
“就凭卡上的那钱，能撑半个月？”
我吓了一大跳。
原来我每天给他报价的时候，他都知道，他都心里有数。
“可是……”
可是我不想他出去。
“过来！”他冲我招招手。
依言过去，他把我拉着坐在他腿上。
我一紧张，差点摔下去。
我们住过来之后，从来没有这样亲密过。
所以，我紧张也是难免的。
“可是什么？这么大了，还怕大灰狼？”
他语气是戏谑的，我却特别不情愿。
“你去吧，天黑前回来吗？”
“一定。”他在我脸上吻了一下。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
而我就站在房前的路边，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一丁点儿都看不见了，我才蹲下来，抱住膝盖。
缓了好久，我终于才想起要给自己找事做。
我找了好多事，洗衣服，扫地，看书。
可是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半个字没进脑子里。
干脆扔掉书，坐在他之前坐的位置。
可他书桌上整整齐齐，我不敢弄乱。
想看看他平时都在忙什么，可他的那些书，我只认识字，不明白字的意思。
甚至，有些符号，是高中数学没学过的……
我跟他的差距，大概就在这些符号里。
这书房三面墙一面窗。
三面都是书架。
我一排排仔细看，才发现那些小说，那些名著，是他为我准备的，而他自己平常看的，根本就和我不一样。
他是真正有知识，而我只是……
看几本故事打发时间。
我以为我跟他一样，但我才是闲人，而他有事做。
我还想起，过来这么久了，他没有碰过我。
这，令我感到不安。
他是不是不爱我，所以才不碰我。
胡思乱想很多，终于天黑了。
……
第一个晚上，江汓回来，身上带着烟酒气，但终究不够浓烈。
“喝酒了？”我接过他的外套，“我去给你煮吃的。”
他藏起眼里的疲惫：“不用，我吃过了，要忙一会儿，你先睡。”
我又问：“喝水么？或者……”
刚回来就催我去睡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