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老道闭着眼睛道：“是人一定会做梦。世上只有两种人不做梦，一种是至人无梦。至人是得道的真人、成仙、成佛的人，或者是最高智能的人。‘至人本无梦，其梦本游仙。真人本无睡，睡则浮云烟。’陈抟老祖的《励睡诗》说的就是这个。”
“还有一种人呢？”他追问道。
“是愚人。愚人无梦。笨到自己没有思想，那还有什么梦呢？你还有梦，说明你不是愚人，但也不是至人。”
“师父，我明白了，弟子继续修炼。”李真果恍然大悟，“可是，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功成？”
疯癫老道将手中抱着的葫芦挂在腰间，依然闭着眼睛说：“你还要往丹炉里投几味药。”
“哪几味呢？”
“张三丰祖师说：‘未炼还丹先炼性，未修大药且修心。心修自然丹性至，性情然后药材生。’做梦是杂念的反映。杂念少的人得丹早，杂念多的人得丹迟。修心是第一味药。”
“我……可是……”
疯癫老道打断他，仍闭着目，像说梦话一般：“金丹的玄关，是靠真心向道修出来的。要修到一丝杂念都没有。道门的修命之术，就是还丹。也就是返还功。返本归元。我再说一遍，它强调的是先修心，然后修命，再进入养性的最上乘之大道。从而知真、行真、至真，早归于正道。”
李真果回味着疯癫老道的话，若有所悟。只有心彻底放下了，安顿了，金丹的“丹性”，才会到来。只有自性清净了，才能“药材生”。说明我修心远远不够。
“金丹强调性命双修，这里面蕴含了易理知识，阴阳八卦，你本来也学过，有很深的基础。至于你问的需要哪几味药，靠你自己去体会罢。”
疯癫老道说完，睡去了，再也不说一句。
李真果恭敬地鞠了一躬，悄然退去。
李真果在人谷开始了修炼。
人谷是此处修炼的绝佳地势。从山顶下去，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古栈道，崖壁间有许多洞窟，那是先秦时古人避战乱，而因洞造屋，因崖修栈。沿青石栈道而下，便到了幽深而宽阔的谷底。
这里有一个清澈的七彩湖，像天上的彩虹落在了水里，绚丽而静美。远处，一条飞瀑穿岩凿石，悬垂如练，宛若龙嘴吞云吐雾。四围奇峰林立，怪石嶙峋，翠竹千竿。阳光照射到碧波之上，云蒸霞蔚，恍若瑶池仙境。
李真果在湖边的一块岩石上盘腿而坐。湿润的空气，宛转的清流。他深深呼吸一口林丛中芬芳的味道。
他并没有急于练习蛰龙法，而是先练习行气导引术。
解开头发，让全身放松。端坐，面朝东方，闭气调息。在一呼一吸之间，让自己入静。
行气亦称为“服气”“食气”“长息”，是一种以呼吸吐纳为主，辅以导引的内修功夫。二师父王妙生曾传他这种吐纳方法，而他凭此练就了深厚的内功基础。
此时，他感觉遍身湿润，出汗，毛孔张开，手足俱已通气，于是，爬上临湖的一座山坡，走进一个石洞。那里面有石床、石灶，是古人留下的。洞口面朝湖面，宛若游龙入江。
李真果创造性地将疯癫老道所授的锁鼻胎息术与蛰龙法融合在一起练习。他给它取了个名字：龙眠卧波功。
他按照锁鼻胎息术的姿势，即头朝南脚朝北正身仰卧，两脚自然伸直展开。这让他感到舒服。因为他平时就喜欢仰面而卧。
在清凉的岩石上躺好之后，他开始了练习。
锁鼻胎息术与行气导引术的方法和要领基本相同，均要求在行气之际，凝神净虑，专气致柔一呼吸吐纳时，要做到轻、缓、匀、长、深。
双眼轻闭，舌抵上腭，双手握固，排除各种杂念，用鼻子缓缓吸气，使腹部渐渐地凸起充满。随后闭息，待体腔气闷，难以忍受之际，再将腹部之气从口中细细吐出，不可一呼而尽，而且要使两耳不闻其声。
他的耳畔回响疯癫老道的话：“修持者能闭息至二百五十数，即可耳聪目明，举身无病，邪不干人，便可长生矣。如继续坚持修持，可逐渐达到不再用口吐气，唯鼻中有绵绵短息的大成境界。”
李真果力求每次闭息的时间逐步延长，从一分钟到几分钟，再到十分钟……直至更长。
他开始练习蛰龙法，脑海里默记疯癫老道所授口诀。
蛰龙法总诀是，凝神调息。第一口诀：心息相依，神定虚空。第二口诀：心息相忘，神气合一。第三口诀：恍然而睡，感阴摄阳。
修炼阶次分为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四个阶段。
第一阶次，筑基。以炼心为首要。即做到“万念俱泯，一灵独存”的先天境界。
第二阶次，初关——炼精化气。过程包括采药、封固、炼药、止火四个步骤。因其运行运炼须三百日，故称“百日关”。又依搬运河车，行龙虎交媾，用子午周天火候，又称“小周天功夫”。
第三阶次，中关——炼气化神。是先天向后天转化，有为向无为过渡的功夫。过程包括六根震动、七日生大药、抽铅添汞、守中、温养圣胎、移胎等。又称“大周天功夫”。
第四阶次，上关——炼神化虚。属于无为功夫。过程包括乳哺、温养、出神、还虚等。过程如同达摩九年面壁，古称“九年关”。
在练习中，聪明的李真果很快掌握了内炼金丹术的要领和方法。他悟出了出师父所说的炉子里缺少的几味药，就是精、气、神三味。它是人体生命和内丹修炼的要素，大约相当于我们生命的能量。
他以身体做炉子，以精气神为药物，用意识做火候，观照内在的身体，让自己的那个真心，体会自己的呼吸，感觉自己的呼吸，静静地和自己的呼吸在一起，使心神气息进入一个广阔无垠的虚空之中。
睡中，最初他感觉自己躺在清澈平静的湖上，又好像龙一样潜游到深沉的海底。
再后来，身体似乎不存在了，连呼吸也不存在了，只感觉一片氤氲之，似云如雾，变化无穷，上升、下沉。
无私无虑，混混沌沌。他进入了心的那个先天状态。他找到了自己，那个潜在的真我。
他的心觉醒了，清静了，与宇宙合一了。
有时候，他一睡十天半月，有时候，一睡就是三十天。睡醒之后，他就在水里泡个澡，清洗衣服。晾干穿上后，又跑去找疯癫老道。
淡淡的月光下，师徒俩坐在草楼里，一边以菜园的花生下酒，一边谈天论地。
经过百日筑基之后，疯癫老道见李真果的任脉、督脉业已打通，真气在丹田充盈，神水在五脏中循环，便叫他进入初关——炼精化气。
气有先天气和后天气之分。所谓先天气，指元始之气，化生万物之本，也称元气。所谓后天气，指呼吸之气。道家认为，先天真气于人受胎之时，与后天之气融合以成生命。所以先天气和后天气存于一身之中。
“道家炼气，必须从后天之气入手。采取烹炼，以呼吸之气，炼到成丹还神，从后天一气返回先天，叫作归元。”疯癫老道讲道。
“我明白了，就是从有形到无形，从有为到无为，回归到老子的无为大法。这就是陈抟老祖的睡功第一玄门。”李真果领悟道。
疯癫老道满意地点头，又说：“人秉受生命之初，接受的是先天清虚之气，湛然无杂。受形以后，有了七情六欲，受到各种诱惑，便产生痛苦烦恼，最后不能解脱，生命消耗，直至灭亡。这一切都是由心而生。所以，道家教人修道先修心，一切循道而行，心无杂念，常清静寡欲，则长生不老而丹成。”
“弟子记住了。”
“睡觉去吧。”
疯癫老道传授李真果炼形归气、炼气归神、炼神返虚的大法。三年之后，李真果已经通过了筑基、初关、中关三个阶次。
一个月明的午夜，清朗的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李真果枕着清凉的岩石而睡。
睡中，他行足周天火候，填回先天乾坤之位，进入凝神大定之中，忽然，玄关一窍大开，顿觉虚灵空朗，进入天地混混冥冥的境界。
慢慢地，他从睡中醒来，翻身而起，整个人沐浴在月色中。
此时，他的一身尽都化为先天白，返回丹田。他猛然觉得好像有一种药丸，从体内冲上脑海，沥沥有声。过了一会儿，那药丸如一颗颗雀卵落在口中，渐渐溶化，如琼浆玉液甘美无比。
他缓缓吞咽，那玉液甘泉流到丹田，源源不绝，一股清凉之气充盈五脏六腑。他闭目内视，脏腑历历可见，如照着烛火一般。渐渐，万道金光透体，恍惚中，像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凝于腹中，宛若珠在玉盘。
李真果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练得走火入魔了？
“哈哈。”夜色中，身后传来疯癫老道的笑声。
“十月功足，圣胎圆成，调神出壳了。”疯癫老道走到他的身旁，微笑道。
“师父，我……我练成了？”李真果惊喜得声音颤抖。
月下的疯癫老道不置可否，又回到那个白衣老人的状态。“你的潜能已经开发出来，将得到大智慧，大神通，自然也会延年益寿。但是……”
疯癫老道话锋一转，神情严肃：“但要达到生命升华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心与宇宙合一，连虚空都不要，心也不存在了，真幻两忘，还虚合道，让真正的生命与道合一，你还有很漫长的修道之路，甚至是一生。”
“这么久吗？”李真果有点泄气。
“修道求真，尊道贵德，是道人一生追求的事，怎么能说久？”疯癫老道不满地说。
“是。真果错了。弟子将穷尽一生修道，追求道德境界。”李真果惭愧地说。
“大道至简，德化众生。”疯癫老道说完，飘然而去。
月光下，李真果独自回味着师父的话。
第七节 外丹
清晨，郁郁葱葱的群山，一片苍茫。
李真果站在云霭里，衣袂飘飘。那张刀刻般俊美的面容，焕发着飞扬的神采，浑身上下隐隐透着一股飘逸出尘的气质。
他把深邃的目光投向山下的大地，陷入了沉思。山中的岁月一晃又是三年，不知山下又发生了多少事？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又浮现他的脑海，外敌的炮火，义和团奋起反抗的刀枪，清廷的镇压，血雨腥风……滔滔的洪水，干裂的土地，路边的饿殍，肆虐的瘟疫，无助的百姓……
我就算练到长生不老，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想起，自己曾立下的誓言，要效法吕祖行化度人。这个愿望到现在还没有实现。他喟然长叹。
“师父，我想下山。”李真果来到松树下，对正在独自下棋的疯癫老道说。
疯癫老道举起葫芦，喝了一口酒，眼睛仍盯着棋盘上的棋子，不慌不忙地问：
“下山做什么？”
他似乎早料到李真果会提出这个要求，一点也不吃惊。
“济世度人。”李真果答。
“哈哈。”疯癫老道手抚白胡子大笑。那笑声使树上的松叶纷纷而落。
李真果愕然地望着师父。
疯癫老道笑毕，走了一步棋，头也没抬地问：“小子，你有什么本事济世度人？”
“我……这个……”
这个问题难住了李真果，他还真没想过。
“我会剑术，会武功……会……”
“还会睡觉，对吧？”疯癫老道打断他，语气略带嘲讽地说，“对别人有什么帮助呢？用你自认为强大的武功除恶扬善吗？”
“……”李真果一时语塞。
疯癫老道抬起头，看着他，反问道：“老子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你如何解释？”
这是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三章里的一段话。
李真果回答道：“水是天下最柔弱的东西，却能摧毁天下最强硬的东西。”
疯癫老道不置可否，接下去说：“剑术、武功，包括你学会的内丹术，是帮助你增强精气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但如果仅满足个人的修炼，就算练成了不死神丹，只能拯救自我的生命。小子，这是不够的。”
“请师父明示！”
疯癫老道一边走棋，一边说：“道就像水一样柔软，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也是最高的境界。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道家身心修炼的目的是什么？”
“师父教导我，修道的目的，是寻找生命真正的意义，济世救人，利国利民，建功立德，做无量善事，解人之厄，抑恶扬善。我正是按照师父的教谕去做啊。”李真果不解，师父为什么这么问。
疯癫老道沉默片刻，抬头看着他，表情严肃地问道：“孩子，你愿意用一生劝善教化，悬壶济世吗？”
悬壶济世？我对医道一点不懂啊。李真果吃惊地抬头望着师父，不像是开玩笑啊。
李真果想起母亲曾跟他讲过，母亲难产时，生命垂危，幸好疯癫老道用一颗丹丸混合柞木汁，救下了他们母子的生命。他恍然大悟，历代高道大德，如孙思邈、葛洪等，他们不是用神奇的道医悬壶济世吗？如果我能掌握玄妙精深的道医术，不是可以实现行化度人的愿望吗？原来师父要我学这种本事！他恍然大悟。
疯癫老道微笑不语。
他当即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弟子恳请师父传授道家医术，真果愿一生劝善教化，悬壶济世。”
疯癫老道突然高扬一声：“将军。”那苍劲而内力深厚的声音，在林间转了转，飘向天宇，尔后才消失。
这情景，令李真果想起他的两位师父——黑白双侠，也曾在松下对弈，也有那一声高扬的“将军”。
恍惚中，疯癫老道变成了黑白双侠，又好像是三个人化身为一个人。李真果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跟我来吧。”疯癫老道忽地一跃而起。话音未落，他已经飘出了洞口。
李真果好奇地跟在疯癫老道身后。林丛中，那淡紫的身影一闪，悠忽不见。
“追我啊，追不上，我可就不见了。哈哈。”山中回荡着老道的笑声。
那身影忽隐忽现，仿佛玩捉迷藏一般。李真果的身形也呼地向前掠去，转瞬间，从数百丈的绝壁下到山谷。他的轻功比以前大增，内力已达随念所发的地步。
他跟随疯癫老道走进一座山洞。
这座山洞很幽深，也很宽阔。有些寒冷。洞里有一条清澈的暗河，流水潺潺，可以划船荡舟。洞顶悬吊形状各异的钟乳石，欲坠未坠，仿佛翡翠玛瑙一般；顶壁滴水如细雨霏霏，水雾迷蒙。洞壁五彩斑斓，有很多看不懂的图案，或雕刻，或绘画。
李真果惊奇地打量着这洞天奇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