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老道身形一晃，还没有看清楚，他已经稳稳地踏上漂在水面的单棵楠竹。
“上来吧。”疯癫老道手执一杆细细的长竹，对他道。
这可难不倒我。李真果得意地心想。他暗自庆幸曾跟师父王妙生学过这个独竹水上漂轻功。
李真果模仿着疯癫老道的动作，身形一掠，稳稳地立在了竹子上。但由于没有平衡的东西，很快，在水波的颠簸下，他的身子摇摇晃晃起来。
疯癫老道及时地将手上的一根竹子递给他。他抓住了竹子，才慢慢地平稳。否则，不出几秒，他就会一头栽到水里去。
令他惊奇的是，疯癫老道竟没用任何东西平衡，稳稳地站在竹子上，还一边举着葫芦喝酒，一边摇头晃脑地吟唱着什么：“自饮长生酒，逍遥谁得知。”
李真果为自己先前的得意而惭愧。
半炷香的工夫，师徒俩上了岸。还没有进洞，李真果便感觉红光从洞内透出，身体顿时暖热起来。与先前寒冷的幽洞相比，真是冰火两重天。
李真果随疯癫老道进了洞窟。他不由呆住了。一个巨大的炉鼎立在中央，炉内火光熊熊，将洞窟映照得红光满壁。穹顶金色的阳光射了进来，整个洞窟万丈光芒。
“师父，这就是炼丹炉吗？”他好奇地左看右看，这时候的李真果感觉自己像《西游记》中的孙猴子。
疯癫老道呵呵一笑。
“师父，您的丹药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吗？要多久才能炼成？它们是什么药材？”李真果从来没有看见过丹炉，也没见过神秘的丹药，忍不住连连发问，实在很好奇。
鼎前的香炉上，一炷香快要燃尽。疯癫老道不慌不忙地重新续香，细细的香烟，与炉烟一起缭绕在炉鼎上方。
“坐下吧。”疯癫老道说着，在炉前盘腿坐下，往炉子里添加了一些柴火，又揭开炉门朝里面观察了一番。
李真果恭顺地坐在师父身边。疯癫老道将外丹术的概念仔细讲给他听。
外丹术，又称金丹术，是古代道教中人幻想通过炼制、服用金丹，达到长生久视，甚至白日飞升的一种以炉火烧炼药物的方术。它也是道教修炼的法术之一。
外丹术包括了黄白术，也就是炼金术。最早是通过炼制铅、汞等药物来制作长生不老的丹药。开始称作金丹，后来为了与内丹相区别，而称为外丹。
道教把内丹术称为人元神丹，把金液还丹称为天元神丹，将制造药金银的金丹术，称为地元神丹。
金丹术的实质是在炼丹炉中将时间和空间浓缩起来，模拟宇宙演化和反演化的规律，从而炼制出称为还丹的凝固化的“道”。因之炼丹过程实际上是对道的哲学的一种实践。
“当然，这样理解有点困难。”疯癫老道同情地看了一眼仍然一头雾水的李真果，看得出，虽然徒儿对内丹术的原理已经完全掌握，但对外丹术还是陌生的。
“道教认为，道生万物有着一个特定的规律，也就是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只要在丹炉中浓缩地再现这个过程，依循道的造化规律，运用火候烧炼药物，而这些药物如水银和铅粉，在特定条件下发生变化，生成另一种物质，象征它从宇宙生化程序的一个阶段返回到另一个阶段，再经过多次的还炼，返回到‘道’先天的那个状态。而人吃了这种经过还炼的丹药，就可以回复到道的境界，永生不灭。”
李真果恍然大悟，原来炼外丹与内丹一样，也都是“道”的体现。
在《搜神记》里，他看过关于道教创始人张道陵炼丹的记载和传说。
“可是，真的能炼出不死之药吗？”李真果望着熊熊炉火，忍不住问道。
他知道，这种问题对师父有些不敬，但是，这是他心里一直不解的问题。张道陵天师算是天下最厉害的炼丹家，他在龙虎山筑坛炼丹，三年丹成，炼出了长生不死的九转神丹。张道陵服下一粒后，三十多岁却容颜如同少年。可是，百年之后，活了一百二十三岁的张道陵还是不在人世了。
疯癫老道完全了解他在想什么，也并不生气。丹炉的火光映照着老人红润发光的面容，安静而祥和。此时的老人，完全没有了疯癫状态，又是一个莫测高深的世外高人的感觉。
“长生不死是什么？”老人反问道，“长生不死是明了我们不生也不死，不生也不灭，因为我们跟万物同一体，同宇宙创造力同一体。我们最终脱离的肉体，并不代表死亡。因为我们的精神、灵魂还活在物质世界。”
李真果若有所悟。虽然张道陵祖天师不在人世，但他的精神和灵魂还在影响我们。就像太上老君，以各种化身降临人间，教化众生。
疯癫老道是神仙的化身吗？他是不是来点化我呢？李真果不由走神。
“世人都有永生的愿望。道教尊道贵生，信仰神仙长生，世间具有上根之人通过修习神仙之道，可以使生命永恒不朽。”
老人的话使他回到现实中，李真果又专注地听下去。
“尽管到目前为止，长生不死仍然是一种愿望，但道教养生学和道医，如针灸、推拿、草药，还包括内丹、外丹、符禁咒等修炼修仙之术，对除病驱邪、延年益寿，确有神奇独特的功效。因之对延续人的生命长度，提高生命存在的质量，是很重要的影响。”
李真果全神贯注地听着，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火光的映照，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泛着红光，俊美异常。那一双如寒星般深邃的眼眸，透着沉思的神光。幽深的洞壁投下他一袭白衣的身影，再加上他高高地束着发，长发如流水披散肩后，整个人宛若天人一般。
在他面前长须如雪的紫衣老道，面目慈祥，透着一种安静和祥和，又莫测高深。
在这个世外洞天里，这样神秘的氛围，跟一个神仙般的老人，围坐丹炉学道。李真果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好奇怪的老人。
说话间，疯癫老道又点燃了第三炷香。
“师父，您教我炼丹吧。”李真果急切地央求道。
“莫急，莫急，听我慢慢道来。”疯癫老道呵呵一笑道，“炼丹得有一个场地，但这个场地不是随随便便地找一个，要选择清净、灵气充盈的炼丹之地，叫作作屋，以采集天地的真气。风水越佳，气场越好，所炼之丹越纯。”
“难怪师父炼丹选在这块绝佳的地方。”李真果恍然所悟。
这处炼丹的盘龙洞，前面地势开阔，绿草茵茵。再前面是清澈的七彩湖，四面环山，八方呈祥，气象万千。更有奇峰怪石、仙峡幽洞、飞瀑流泉，氤氲之气缭绕茂林，仙风飘飘吹来，虚空真气自生。
“是啊，此洞如龙盘踞，前有朱雀，左右青龙白虎，四山拥丛，是一处龙脉之地。”
“师父真是慧眼识龙穴，恐怕连风水大神鬼谷子都要比下去了。”李真果不禁赞叹。
真果小子，你什么时候见过风水大神鬼谷子？两千多年前，你在哪里哪？这马屁拍的，咳。疯癫老道暗笑，却也十分乐意他这么一比。
疯癫老道将炼丹的规仪和步骤以及秘诀窍要，一一详解。不到半个时辰，李真果已经掌握外丹炼制的要领。
炼丹前的准备，大致有作屋、筑坛、安炉、置鼎、研磨、烧砂、固泥等环节。
经过作屋、筑坛后，便开始安炉置鼎。炉，为生火之器，也就是给炼丹的鼎器设置一个灶。鼎，为古代盛器。外丹家最常用的上下两鼎，与天地对应，与阴阳五行结合。
在开炉炼制丹药立坛之前，要对丹炉举行祭祷仪式，即祭炉。在斋戒数日，焚香沐浴之后，道人身披道服，头戴星冠，面朝南方，持咒祷告道教主神天地三清和十方圣真，准许立坛炼丹可成。诚心邀请太一神君降临，使神气加入药物之中，炼成极品之丹。
这些规仪完成后，把研磨好的药末放入铁锅内，移锅至炉上加热溶化，直至药末成胎。这是炼丹的关键步骤。胎结成后，用备好的瓷碗盖在铁锅内的药胎上，再用盐泥封住裂缝。封口好后用细沙填入铁锅内至瓷碗底平，再往细沙中注水至细沙吸满水。
一切就绪后，便开始加柴火在炉内炼丹了。
疯癫老道告诉李真果：“炼丹，有三个要素：一个是炉鼎，一个是药物，一个是火候。炼丹首先要有一个炉子，炉子里炼什么？当然是药物，要把那些五金八石三黄等放进炉子里反复提炼，直到炼出真金白银的金丹来。”
“什么是五金八石三黄呢？”李真果问。
疯癫老道故意停顿，似乎也在等他问这个问题，便呵呵笑道：“五金是指：黄金、白银、赤铜、青铅、黑铁。八石是指：朱砂、雄黄、云母、空青、硫黄、戎盐、硝石、雌黄等八种矿物。三黄指雄黄、雌黄、硫黄。这些用途，以后再告诉你。接下来是，如何炼？”
疯癫老道又回到刚才的话题：“火候是关键。在不同的温度下，不同的火候之下，药物的反应和变化也不一样。如何调节火候？丹家祖师魏伯阳在《周易参同契·鼎器歌》中有一句真诀：阴在上，阳下奔，首尾武，中间文，始七十，终三旬，二百六，善调匀。”
李真果入神地听着，默默将真诀记在脑子里。
“什么意思呢？”疯癫老道接着说，“烹炼的火候有文火与武火的区别，也有前后之别。在药物始生之后的未熟之际，可用猛火煅之，待药熟之后，可用慢火温养。温养到结尾时，再用猛火烧之，使凝丹坚实。”
“武火用来煅炼坚固，文火用来温养。对吗？”李真果领悟地总结道。
疯癫老道嘉许地点头：“子（冬至）是阳之首、阴之尾，午（夏至）是阴之首、阳之尾，进火退符的关键之处就在于子午。这两个时间内极易产生变化，所以必须用武火速煅以使坚固。卯与酉介于子和午的中间，这两个时间内阴阳调匀，二气平和，比较稳定，所以只用文火温养就行了。”
“什么是始七十，终三旬，二百六？”李真果问道。
“七十日加三十日为一百日，一百日加上二百六十日则为三百六十日，正符合周天度数，以应周年的火候。通常一周年之中有一百日须用武火，二百六十日须用文火。”
原来火候也要讲究阴阳时辰，与天地合一。李真果深深地感受到道的玄妙，且无处不在。
加柴火之前点香一炷，用来计时。第一炷香为文火，保持火炉内温度。第二炷香为中火，使火炉内温度升高。第三炷香为武火，把全部柴火放入火炉内，直至香尽丹成。
这时，最后一炷香燃尽。炉内柴火完全熄灭，变成灰烬。疯癫老道起身，面朝炉鼎，持咒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李真果意识到可能要开鼎验丹了，兴奋地跟着站起来，学着师父的样子也念念有词。
念毕口诀咒语，疯癫老道打开鼎门，但并没有急于取出神丹。因为炉内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
趁此空隙，疯癫老道又继续给李真果讲解。
丹药，分点化和服食两种。初步练出的叫丹头，只作点化用；继续再练，便成服食用的“仙丹”。青白色的矿物质铅，经过烧炼，去除了银水的毒性，变成红色的丹。红色的丹，经过烧炼则变成白色的汞。这两种看起来正好相反的化学现象，恰恰蕴含了道家哲学的阴阳互化。
丹药有上中下三品。第一品是铅丹，又称黄丹，其色鲜艳橘红，被炼丹术士视为珍宝。第二品是灵丹，也称金砂，它比铅丹的品位略高。术士认为，灵丹含黄金之气，是服食的圣品。服食它，可永葆容颜，返老还童。最上品的是九转神丹即龙虎大还丹。传说，张道陵天师得皇帝九鼎神丹经，炼成这九转神丹，服食后，羽化升仙。
“原来灵丹妙药一词就是从这里来的。”李真果不禁感叹。
“什么叫九转？”他又问。
“丹烧炼时间越久，转数越多，便越贵重，服食它成仙便快。一转之丹，服之三年成仙。九转之丹，服之三日成仙。”
“师父，我有一个问题。”
“说罢。”
“世上真有神仙吗？”李真果问道。这个问题一直在他的心里盘桓。
疯癫老道沉默了一霎，道：“这个问题，以后我再给你解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