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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秋风误

后来马哥给我说起我在海河七号以一敌四的事时都还心有余悸。

现在我能想起来的是,当时我似乎在海河七号门口站了很久。

当海河七号会所的自动玻璃门打开,会所里有几个小姐拎着包出来的时候,外面两辆小车刚好开过来停在了门口,里面几个醉汉招呼小姐们上车。我低头到裤子口袋里掏烟盒,不经意瞟了一眼这成都来的车,这时候会所里出来的小姐都已经斜剌剌打开车门,扶在门上,可能喝多了,夜风一吹,似乎要呕出来。

我并没有多管,这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远处天空被火烧红了,我叼起烟,抬头往天上看去,随着一声声闷响,黑色的夜空里开出了一朵朵礼花。一朵红的,一朵黄的,一朵绿的……花枝乱颤。我正在一朵一朵地数着的时候,回头就看见了刘鸿。

她被一个男人搂抱着推搡出来,过了玻璃门,我看到她身体沉重、脚步不稳,脸色潮红。

当她快走到小车门口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我。突然脸上放光,仿佛遇到了救世主,她满脸兴奋,表情又惊又喜,她扭动着身子,伸出手,对着我叫了我一声,然后就挣扎着试图从那男人的怀里逃出来。

“你放开我,我不去,你放开我——弟娃救我!”

那厮满脸奸相。目中无人地看了我一眼,狂荡地问:“谁是你弟娃?他妈的,谁是你弟娃!”

我把烟掐灭,重重地扔在地上踩碎。

我三步并作两步,想过去把刘鸿拉过来。

我说:“放开她,做什么,霸王硬上弓是吧?”

那厮喝了酒,力气很大,拽着刘鸿就是不放,对着我不屑地说:“哎,我说你哪儿来的,敢管老子闲事……”

我其实不想惹事,说:“她是我女朋友,今晚过节她跟我……”

我还没说完,车里面又出来三个醉汉,把我围在中间,就开始推搡。

“哟,你女朋友?怎么,老子今天还就要搞你女朋友了,你想怎么样?”

我一直忍耐着,在被推搡和谩骂中头上挨了一拳。

我眼冒金星,看会所的保安和马哥他们也都跑出来了。

那几个人看来的人多,更提劲,下的手更重了。

我大喊一声,认定刚才拽住刘鸿的那厮,飞起就给他一脚,然后提起拳头照着往他脸上砸。

那几个人酒醒一半,围上来踢我扯我,我感到肋骨火烧火燎。

刘鸿在一边疯狂地叫喊。

保安把我拉起来的时候,那几个又冲过来打我,我挣扎出来就往大厅跑,几个人原以为我想逃跑就在我后面追,我冲到总台,提了两瓶啤酒,飞快地折过身来,当头就砸了下去。两个男的应声倒下,又有一个冲过来,我拿起手上的半截玻璃瓶就给他捅了过去。

三个人都倒在地上,我以为自己出了人命,站在原地吓傻了。

这时候只听刘鸿多远对我喊:“弟娃你快跑……”

马哥后来给我打电话问我有事没事,我说没事,我经打。他似乎松了口气说我下手太重,但那几个外地人也皮实经得打。海河七号会所死不承认我跟他们有关系,也知道他们不敢报警,道义上赔了点医疗费。至于我,肯定暂时是不能回去上班了,工资结了一部分,奖金就算赔客人医疗费了。

我就这样算是被开除了。

马哥把我送到门口,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一声叹息,折回去了。我离开海河七号,很干净地离开,甚至连床被褥都没有。我走下楼梯,沿着海河七号宏伟的墙裙慢慢离开,我很憋屈,但不知道向谁发火。走在西昌的大街上,就像你欠了很多人的钱,每个人都愁眉苦脸,随时要和你打一架,每一个眼神都似乎高度警惕,以为你是小偷、强盗、骗子,每一个步伐都像在躲避,生怕这个人一下跪下来,就要抱着你的大腿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

后来,刘鸿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听起来很真切,她问我在哪儿,怎么样了,又问我看过医生没有,会不会有内伤。

我轻描淡写,知道她能正儿八经关心一下我,已经让我很知足了。

她说她哪天来看我,我谢过,什么都不想说。

失业回家,我爸说,事到如今,怪不得别个!人要知足常乐,安贫守道,唯慧是业。

我妈看到我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眼睛里流了眼泪,说:“也好,你表舅说你工作的事有眉目了,明天我们去表舅家坐坐。”

我记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我妈在一起走那么远的路了。车从航天大道进去的时候,我竟才发现这个城市的美丽。宽敞的大路,完美的绿化带,伸展的三角梅擦着汽车玻璃,天边水汽升腾,整个城市显得滋润而朴实。

表舅住在城北一处旧的机关宿舍。

表舅家铺的地毯颜色鲜红,黑色沙发对面有张硕大的镜子。

我妈在邓家堡、在锅盖梁尚且有自信,一进西昌城,一见我表舅表婶就有一种骨子里的自卑。两个表哥都有出息,念完书都留在了成都工作,表婶肥胖、慈祥,地母一般的身材,手上戴着两个金灿灿的镯子,此时笑声爽朗,让我妈更显得卑贱。当她把老母鸡提给表婶的时候,表婶也不推托,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说:

“现在城里拿钱也买不到土鸡了!刚好楼上的鸡圈圈起来,里面有只鸡,再养两只母鸡下蛋,过了年就有鸡有蛋了。”

我妈连连点头,说:“他婶下次再让大仁给你带只过来……”说完便不知所措地呆站着。

表婶要比我妈大几岁,娘家就是锅盖梁镇上的。以前在乡上做妇女工作,后来跟了我表舅工作调动进了城,她头发梳得很仔细,服帖在头上,脸上皮肤苍白,很光滑,和花白的头发衬在一起,是历尽沧桑、苦尽甘来的样子。她原本声音很大,爱笑,也爱说笑话,幽默,特别擅长自我解嘲。现在儿孝女贤,颐养天年,开始享受生活了。我看了一眼我妈,真心觉得自责。

我表舅品性跟表婶完全不同,已经完全是城里人的做派了。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穿着睡衣,手里提着茶杯。坐定,问我说:“听说你在海河七号不是有份工作的吗?”

我妈抢着说:“是啊,干了不到一个月,跟人打架给辞了。”

表舅也不理我妈的话,又问我:“为什么打架,那种地方,是争风吃醋?”

我说:“还不至于,看不惯别人欺负人!”

表舅喝了口茶,说:“年轻人不要那么火气大,看不惯的事多了,打得过来?”

我妈就又唠叨起来,表婶听不进去了,忙打断,说:“行了,行了,你看大仁这不还是个孩子嘛……”

“不过,你在那种地方工作,迟早不是长久的事。你,没有沾染什么恶习吧?”表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表舅打断表婶:“能有什么恶习,事多!”

表舅问我:“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我说:“经济管理。”

他便把茶杯放下,肥重的身子往沙发上重重靠去,然后又直起身子来,伸出一个手指不紧不慢地说:“大桥里面有所小学,差一个临时代课老师,我争取了好久,你去不去?”

我想都没想,说:“不想去!”

我之所以不想去,一是因为大桥那种地方历来缺教师,以我表舅的德行,这种顺水人情让他做了我这辈子都要欠他的还不清;二是因为大桥那个地方原本是民族聚居的地方,交通闭塞,交流不便;第三,一个临时数学代课老师一个月七八百的工资,对我来说连烟钱都不够。

我妈腾地站起来,指着我激动地喊道:“你说什么?!他表舅,要去要去!”

我还是说不想去:“表舅,那地方那么闭塞,再说专业也不合适,我不想去!”

我妈两眼老泪纵横,呼天抢地。

表舅也很生气,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说:

“你经常上网应该听说过一个词吧——对,社会‘夹心层’!你们现在跟我们那时是没法比的,不是说考个大学就能跳出农门,来。好,就算跳出‘龙门’了,你有什么资源?有资金?有信息?有关系?你买得起西昌现在越来越贵的房子?好,就算你瞧不起城市里的生活,看不起城里的房子,那你是要回邓家堡去?可是你回得去吗?两难是吧?年轻人,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工作哪儿那么好找?钱哪儿那么好挣?你看你爸你妈倾其所有,供你上完大学,都不图你回报家人了,你不要清高自傲,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清楚吧!”

我妈很激动,一激动她就流眼泪。我妈告别时千恩万谢,表舅站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拉着调子给我妈说:“表姐,就回吧!只是我苦口婆心、处处求人,不是要图你们个什么,不要让堡子里的人说我没帮忙就好——不要高不成、低不就了,回去好好想想,实在不愿意去,再说。”

走出这所破旧的院落,我觉得此时的西昌其实就像一个强行塞进了许多城市元素的旧村寨,一半是城一半是乡。城里的很多人拿着城里的户口,但还是过着乡下人的生活,一种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既面朝黄土地垂首认命,又脊梁朝天地不懈挣扎。这里的人们保守着的道德也还是山里人的道德体系:早先摔跤比气力,接着打架比坨子硬,后来不择手段比钱多,现在为了弱智的规则可以强奸道义。蒙初的世界观与蛮荒的价值观合二为一,不知廉耻的趋炎附势与一戳就破的道义沆瀣一气,人们见钱眼开,规则欺软怕恶,在这一个变异的村寨,一切都显得低三下四。

我下了楼,也不理我妈,一个人在前面往前冲,走着走着就把我妈甩到后面去了。我和我妈各走各的,她在后面叫我,我理都没有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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