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春分
春天,的确不是个适合杀生的季节——哪怕身处沙漠边缘的一个小小的池塘,被得意的春风扫上一把,也会立即生机盎然起来。
正值晌午,讨论了大半天的灭鼠计划,青儿终于采纳了我的建议,一起来到塘边休息十分钟。阳光轻柔地撒满她眯着眼睛的小脸,显得无比安然,我竟一时怔怔地看呆了过去!然而,丧父的伤痛,显然深深嵌进了公主的骨子里,她凝望天空的神情,忧郁至极:“黄哥哥,你说,父王会进天堂吗?”
“当然会的,大王那么开明、善良,怎么会进不了天堂。”心里却百般疑虑:天庭这乱劲,还真难说哇。
“黄哥哥,天堂里都有什么啊?”我一边心碎着青儿的忧伤神态,一边如实描述,天堂里有河、桥,有高楼……听到此处,小妮子忽然扭着脑袋问我:“那我们呢,我们死后,也会上天堂吗?”
啧,这个……应该没问题吧。正难以启齿呢,癞蛤蟆不知何时何因,慢腾腾地爬了过来,及时地插嘴:“妹妹你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当然会进天堂的。”相濡以沫的氛围,顿时被破坏殆尽,我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好心情,心中禁不住暗骂,死电灯泡子,你以为进天堂是选秀呢?呆子哪有那察言观色的心眼,自顾自我行我素地咧扯,“对啊,蝎将军,还是来给我们说说,什么条件才能进天堂啊,说说嘛!”
唉,傻归傻,人家毕竟是王室后裔,敷衍还是必须的。我考虑半天,说理论上,只要是对社会有“建功”或者说真正的君子,都应该进天堂的。蛤蟆一听便急了眼:“有战功?那您看我什么时候能像您一样,立下战功,成为将军啊?”
哎啊癞老,实在对不起,一时间误会您的理解水平了!万般无奈下,我只好顺水推舟地表示,以癞大少爷的文韬武略,莫说将军,升个元帅都是分分钟的事。呆子却不依不饶起来:“那君子呢,有什么标准吗?”
君子和呆子一样,没标准——插起杠子来,还没完没了了!但看看这厮锲而不舍注视我的眼神,只好顺口捻来那句著名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来搪塞,呆子好歹暂且闭了嘴巴。
就是嘛,试着活动活动耳朵和脑袋,就赶紧离开吧!没承想这家伙别地方缺陷,毅力却非凡得超人,径自瞪着两只迷惘的大眼睛,趴在原处一动不动,显然短时内毫无离开的意思!唉,毕竟还是小公主的大哥,我的心立马软了半截——不懂是吧,那还有一句简单的君子标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癞蛤蟆除了摇摇头,其他无知表情,基本没变样。我这还一大堆正事儿的,哪有闲工夫跟只傻蛤蟆探讨人生啊,心中一烦,嚷道:“少爷,小的再直白一点——路见不平一声吼,风风火火闯九州!这总该明白了吧?”
蛤蟆听完,终于一个“触类旁通”,愉悦不止,咧着嘴巴大彻大悟了。
青儿亦柔声规劝自己大哥,做君子固然好,但一定要明辨是非,小心变成伪君子,像那只壁虎。对对!我忙跟着追加施教,记住了,生翅膀的,可不一定全是天使噢……这回呆子可算得了正果,好一通小鸡啄米:“那是当然!还有天鹅呢。”
说句心里话,我是真服了人家那份洒脱,管他什么孬形象、烂名声,爱谁谁——俺的爱好就一口,天鹅and天鹅肉!
见时候不早,我一把拽了公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灭鼠计划的具体环节再推敲推敲,回头瞅瞅,谢天谢地,那只正忙于憧憬自己美好未来的癞蛤蟆,终于没再跟来!
这一口长气还没出完呢,另一个也不怎么令人省心的声音,自分水岭处传来:“蝎子哥!蝎子哥!”
我恶狠狠地吞了一坨口水,及时坦白:“公主,是小麻雀回来了,前日我派她去猫族出差,听她那兴奋样,可能有什么收获呢。”
青儿撇着嘴笑笑,“太好了,真的很想认识认识这位小可人儿。”
说时迟那时快,小麻雀转眼已飞到跟前,只是速度太快刹车不住,滑出了老远才回旋过来,嘴中却“蝎子哥蝎子哥”地叫个不停闲。麻小丫直至近前,才看清了我身边的青蛙,兴奋的表情,迅速升华到相对矜持的状态,声调也悬崖勒马,小鸟依人般淡定下来:“噢,这位……一定是蝎子哥常常提到的公主姐姐了。”
我正支支吾吾地上前,试图给她们作个简单的相互介绍,青蛙哪由我多此一举,上前一伸小手:“我叫青儿,很高兴认识你!早听到蝎将军提过,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我叫小丫!青儿姐姐,一直听蝎子哥说你漂亮,没想到竟这么漂亮呢。你是怎么保养的啊,哎呀,看这皮肤真光滑啊!冬眠有作用吗……”
“别客气了,哪有你漂亮,看你这身衣服,呃呃,怎么长的嘛……”
结果,没出三句,基本就没我啥事儿了——我就纳了闷了,眼前……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女生吗?
好在小麻雀身后,还有另一支人马需要我来接待。麋鹿是熟人,还有一花一白两只小猫,公的略带惊奇,一刻不停地四下张望,母的娇小可爱,只是一味地依在丈夫身边腼腆,二位想必是鹿、雀口中“先是自由恋爱,结婚时又被包办了”的男女主角了。
果然,随之从麋子结结巴巴的介绍中,基本证实了这一点。我赶紧上前,谨代表整个塘潮,热烈欢迎贵伉俪的到来。蝎子和猫爪是没法握了,正转身打算组织几个人拼命地呱唧两下,没承想,身后的气氛却变得尴尬无比——小麋子早抛下我们直奔那口泉水而去;那对儿青蛙麻雀,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了指望……心里正急着呢,谢天谢地,不远处的牛大少,终于慢悠悠地朝这边爬来。
唉,无论如何,总算腾出位有王室身份证的成员了,哪怕是只癞蛤蟆!“牛少爷,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猫族公主、驸马!”双手随之来回一比划,“二位,这就是我们塘潮的二当家,牛少爷!”
经我一番媒婆般的卖弄,双方终于高喊着“幸会幸会”,从各自的心事中开脱出来。猫驸马不愧身出名门,拉着蛤蟆爪子可劲地夸,塘潮在牛总领导下,传奇频出,尤其全歼蛇族一役,以弱胜强,的确是神来之笔啊!直把癞大少捧得红光焕发,咧着大嘴不住重复着“哪里哪里区区战功何足挂齿”。
我晾在一旁暗叹,这呆子关键时刻邀功的功底,与智商还真不成正比呢。左右寻不到自己的位置,正打算去趟水边看看——麋鹿那头儿还指不准呛成啥样了呢,却听牛少爷在身后朝我高声召唤:“蝎儿,蝎儿,过来过来,你要去哪儿啊,猫兄还要跟你交流一下具体的作战细节呢。”
心说,本公子堂堂一将军被你一口一个“歇儿歇儿”地唤着,我还瞎忙活啥啊?心理落差再大,外宾面前,总不好发作,我还是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慵懒地转过身去。呆子急急地爬来附声耳语:“蝎将军,还是你介绍一下吧,提到战役,我又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别忘了替我问问,他们待过的那户人家,有没有养过鹅。”
呃?又是该死的鹅!我双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
“鹅没养,倒养了窝耗子!”小花猫提到耗子的字眼时,已然火冒三丈,“那群贼眉贼眼的家伙,着实可恨,曾咬死过我四五个同胞呢!”
耗子吃猫?兄弟,你是说老鼠敢进攻猫——那小耗子胆儿够肥的啊!花猫接下来的解释,才消了我心头的谜团。原来这群耗子极其狡猾,他们先是派三五只探子把成年猫们引开,然后再派二三十只大部队进攻小猫崽儿。
当我再问道,猫族不是集体住在一起吗,少说也有一二百只啊,怎会轻而易举地就中了别人的“调猫离窝”之计?花猫解释说,富人家的猫才住在一起,穷人家的猫就分散开住,而那群耗子呢,富人家的油水讨不到,穷人家又没的讨,饿急了就会算计穷人家的猫崽子。噢,原是如此!
但是,听说猫王还把他们当贵宾了,这……说起来不好理解啊——因为有猫公主在场,所以我在提到她老爹的不轨行径时,语气和措词拿捏得还算柔和,始终没用“认贼作父”或“卖祖求荣”来定性。
这次倒是小女猫抢先回应起来,显然是生了为父亲开脱的意图。原来,猫王在很小的时候,曾流浪街头,衣食无保,在一次快要饿死的关头,一只鼹鼠用一口干粮救活了他。后来,那只鼹鼠做了松潮鼠族的王后,所以,上次婚礼上,猫王才会对鼠区大使礼拜有加。直到前几天麻雀和麋子去作了一番说明,老猫才明白,自己那叫一个刻舟求剑——当年的救命恩人,早被同类迫害得家破人亡了!所以才同意女儿女婿来帮塘潮灭鼠……我用力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这都啥世道啊,一团乱麻!
双方再客套几句,蟹参忽然急急赶来,习惯性地惊叫着,兔子来了!远远望去,果然发现大白兔正从分水岭上一路跳跃下来,看来那场冬泳后引起的不良后果,影响不大啊。没多工夫,那家伙就欢快地蹦到了我面前:“蝎将军,好久不见!”
哪等我来得及回礼,狠下心来与青儿停了话聊的小麻雀,早早地赶来帮腔:“哟!兔子先生,感冒好了?当时多酷的发型,多少人哭着模仿呢,咋又变回去了?”
兔子脸色青红转换着,装作没听见,偷偷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上次挖洞的那群家伙,又在老刺猬家忙活开了,老刺猬正在监视呢!事不宜迟!我赶紧安排麻雀和花猫夫妇辛苦一趟,尽量逮只俘虏,最好是把他们的头头儿弄来。
勇士们一路狂奔而去,青儿却跟在后头,朝着一群背影,不厌其烦地叮嘱:“要活口,尽量别伤害他们!”
我想,“天敌”应该确切地理解为“从天而降的敌人”吧,不信,问问眼前这两只瑟瑟发抖的老鼠。
噢,不对,严格来说,是一只老鼠,另一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鼹鼠了。我慢慢凑到这只珍奇动物脸前,注视了半天,然后用脚尖踮了踮对方长长的趾爪:“鼹鼠……听说,你们是小王子的亲属?”
鼹鼠蜷缩的身躯,渐渐伸展开来,眼神也在惊恐中夹杂了怨恨:“今天,本王落入你们手中,是没打算活着回去的,但是,我们一百多名官兵正在日夜挖通你们的湖底,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蛙族就会干涸而亡,我的小王子表弟一家,也就瞑目了!”
嘿嘿,心说有你们这帮是非不分、恩将仇报、助纣为虐的混蛋亲戚,他们一家不气得挖掉眼珠子就不错了,还瞑什么目啊?我上前一步托起鼹鼠的下巴:“壮士,小王子的尸首你们见过吗?”
“哼,那倒没有,但是老大王的尸体却明显得很。”说着说着,这长爪子家伙竟坚挺地站了起来,“瞎子也分辨得出,他体内存的是致命的蝎毒,任你们再不认账,这证据可是明摆着的!”
我尽量压抑着胸中的怒火,不轻不重地用螯钳拍着这厮的腮帮子:“就没人告诉过你,那只老耗子先是中的蛇毒,本将军用蝎毒留了他一小会儿性命吗?就算没人说过,你们这群呆瓜也不会动动脑子吗,塘潮一群青蛙,闲来没事害只耗子做什么!”
任我百般责问,无知的鼹鼠不但毫无悔意,而且越发的气宇轩昂。边上那只纯种硫磺耗子竟也受其感染,开始大义凛然地回击:“用蝎毒解蛇毒,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我扭头找猫,故意问道:“猫老弟,这是从哪冒出的杂种?”
小花猫一脸饿相:“噢,我发现整个鼹鼠群中就他一只另类,所以就一起逮来了。”
灰毛老鼠闻听,竟高腔一抬,摆起谱来:“什么另类不另类,我乃清潮鼠区的督军是也!”
噢,那就先斩妖除魔,我轻轻上前,阴柔地问道:“您老,贵姓?”
“免贵姓灰!”
“灰督军,有个问题我一直不解,论说鼹鼠一族对挖洞的确在行,谋杀却不是强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在重重戒备下害死我家大王的,方圆百里内,的确只有您具备这个能力了。”
我边说边步步逼向凶手,这家伙却想必自恋疯了,原地一杵,双手叉腰,满眼的不逊:“哼,老实说了,就是我做的,咋了?甭说一只老蛤蟆,就是整个塘潮,不久之后也会是我们的。算算你们还有几天活头哇,小蝎子儿,有头脑的话赶紧放了本督军,我或许高了兴,替你求个情,日后在鼠族帮你谋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准。”
“那先谢过灰督军了。”杀机由心而起,最终凝在我因过度愤怒而扭曲变形的小脸上,“不过,俺想先试试穿裘皮的感觉,猫老弟,交给你了!”
我一手拉起小鼹鼠,朝公主的住处走去,当然不忘回头嘱咐那对舔着舌头跳将过来的小花猫,大批耗子进攻之前,他俩就这点口粮了,节约点吃,顺便给我留张皮!可怜那位老鼠督军,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利索,便一声惨叫,彻底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