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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棒头神

中州上河有个姓余的叫花婆,是个老寡妇,一个人住在草屋中,常常穷得揭不开锅。忽然她渐渐富裕起来,成了小康之家。邻人们有些疑心,不知道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一天,有一个小孩趁余婆外出时,偷偷地进了草屋,睡在草床上。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屋中有“舂舂舂”和“登登登”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怪事。稍稍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怪物,没头没尾,没手没脚,浑身都是肉,身体长长的,从墙壁中顶出来,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墙壁中去了。小孩很害怕,不敢喊叫。余婆回来后,小孩就问她看到的情况,余婆说:“你不要多说话,这是我家的棒头神。”接着拿出果饼给小孩吃,叮嘱他别跟人说,不然恐怕要触犯神灵,神会发怒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余婆困坐在家中,又是哭泣,又是叹息,认为自己最终有一天要饿死,到那时谁来收自己这把老骨头呢。忽然有人在耳边对她说:“姥姥真可怜,你如果能祭祀我,我会帮助你的。”回头看又看不到说话的人。到了深夜,有声音从墙壁中传出来,情形和小孩所看见的一样。第二天,余婆果然在市上讨得几文钱,买来香烛祭祀。后来耳边又有声音说:“你别害怕,也别再悲苦哭泣,你床边有钱三百文,可以买米供日常生活费用。”按照这话去找,果然找到了钱。余婆很惊奇,问对方是什么神仙。说:“我是棒头神。”余婆又问:“你是用什么办法成了神的?”棒头神回答说:“《诗经》上说我曾经为吉公室父砌墙出过力,《易经》上说到用大斧砍木预示着吉凶,我在月宫也捣过上千年的药,李白有诗写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增添了秋的气氛。我上能顶天,下能掘地。我的祖上玉杵,曾经帮助裴航和云英联姻,而我则是木制的,也曾寄托过孟姜女的幽恨。上天很嘉许我,才给了我很大的荣耀,答应让我接受香火,在平民村子里寄居。”余婆知道棒头神并不害人,就用香花、酒肴等东西,每天膜拜,虔诚地祝告。从此以后,有时是钱米,有时是布帛,每天送到床底下,也不多余,也不短缺,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罢了。余婆很感激神灵的照应。

邻居中有一个东里生,为人很幽默,就为余婆写了一首迎神送神的曲子,亲口教给余婆。余婆在祭神结束后,吃了剩下的食物,喝了祭神用酒,吃得又醉又饱,就常扭动身子跳起舞来,口中咿咿呀呀唱着小曲:

神之形兮长且直,神之行兮躅且踯,

神之来兮东壁出,神之入兮西壁入,

神寄吾居兮我荷神德,棒头棒头兮何灵爽之芒且。

又歌唱道:

歌哭相闻只自伤,宗门禅喝意深藏。谁持别驾金刚杵,午夜丁东声激昂。

当天晚上,棒头神又出现了,在庭中跳跃,在空中飞舞,好像是感谢余婆的虔诚祭祀。

过了好些日子,邻居们听到了小孩见过棒头神的传说,知道余婆家中有神灵,就去她家观看,却没有办法见到。不久之后,就听说地方上的富户家中常常无缘无故少了东西,大家都知道是棒头神偷的,送给了余婆,但是邻居家中的东西却一点也没短少。众人对余婆祭神盗物的行为很愤怒,有一天男男女女许多人拥到余婆家中,准备把她捆绑起来。余婆叫喊说:“我一个叫花婆有什么罪?”众人说:“你用妖术进行偷窃,凡是富家失窃的东西都在你这儿,你还想抵赖吗?”余婆大叫说:“棒头神连累我了!”忽然听到墙壁中传出话来:“这又有什么罪过?我不过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罢了。你们要这么捆绑她,对你们是没有好处的。”话音才落,这些男女都弯腰曲背,撅着屁股退了出去。因为男人都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顶着大腿,女人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两腿之间鼓捣,只感觉火辣辣地热,那东西尖得像锥子,非常疼痛,就吓得逃走了。这件事发生后,不论远近都传说着这件怪事。

一天,有个狂放的秀才,喝醉了酒到了余婆家,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说:“你家那个妖精敢出来和我秀才斗一斗吗?再胆敢做出下流的动作,我就把它扔进粪坑里,就是把它当柴烧,都还算抬举它呢。”在那儿骂个不停,但棒头神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秀才大笑,把笔沾饱了墨汁,在壁上戏着题诗一首,诗说:

何物神名棒头?想是千年阳物。司马长卿所遗,寺人孟子所失。

伶仃血肉之躯,堕地潜形,永蛰厉气,钟而为妖,到此犹居媪室。

题完后,拂袖离开。余婆私下问棒头神:“大仙你既然有灵通,怎么还会怕一个穷秀才?”棒头神回答说:“他要自取其辱的。”

这天晚上,秀才的妻子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附在身上,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摆脱。每晚一上床就好像在和人交欢,哼哼唧唧,全是淫荡的声音,那种交欢时畅美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入目。她暗地里和家中的女长辈说:“我今天才算尝到了男女性爱的快活。”又说棒头神戴着方巾,穿着道服,风度潇洒,做爱的本领特别高强,从此以后就有些嫌弃自己的丈夫。秀才非常后悔,就虔诚地准备了香烛、纸钱到余婆家请罪,请余婆为自己说说好话。棒头神发怒说:“他无缘无故骂我,和疯狗有什么不同?我和他妻子原本就有姻缘,不是道歉几句就能解决问题的。”

秀才回来后,发誓要不惜重金请人除掉棒头神。听说西山有个女巫叫章小珠,擅长降妖捉怪,就请她来家。那女巫身穿花衣,头上戴着花儿,在秀才家里口中念着咒、手舞足蹈的,过了一会儿,拿了把刀朝四处砍杀,说:“妖怪在这里!妖怪在这里!”棒头神从后面突然用头撞女巫,把她冲出百步远的地方。女巫自己撕破裤裆,几乎要把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露出来了。秀才又听说南郊有个会画符的道士叫张见鬼,一直以来都善于招神呼灵,就请他到家里来。张见鬼在秀才家布置了个神坛,坛上挂着天上灵官的图像。他头发披散,手里拿着宝剑,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整盆炭火都燃烧起来,张见鬼说:“这是焚烧妖魔的神法。”棒头神在他身后猛击他的头,张见鬼的头立刻缩了进去,阴火从两条大腿中窜出,顿时烈焰腾腾。只听到空中有大笑的声音,并说:“见鬼见鬼,缩你的头,烧你的尾。神灵真稀奇,道士后不后悔!”张见鬼果然非常懊悔地逃走了。秀才又听说邻县大庙中有位姓阴的大和尚,能用降魔杖飞斩妖怪,就把他请来。阴和尚刚念经卷,才笃笃地敲响木鱼,棒头神马上就用女人用的小便壶套到了他头上,和尚在急忙之中摆脱不掉。随后棒头神化作白木棍,胡乱地打和尚的身体,和尚痛极了,疯狂地叫,就像牛在瓮中叫唤似的。最后和尚戴着便壶在地上磕头求饶,棒头神才饶了他,还大笑说:“狂秀才把我当作男人的生殖器,我看你这光光的秃头,不就是像那件东西的样子吗?”从此后棒头神在秀才家经常吵闹折腾,弄得秀才非常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一天晚上,棒头神匆忙回到余婆家中,很哀伤地向她告别,说:“平阳治都功要来了,怎么办,怎么办?”余婆说:“你为什么不逃走呢?”棒头神说:“上天入地罗网密布,恐怕插翅也难飞呢。”说完就伤心地哭了。第二天天亮时,果然有好多人领着道士到来,原来是秀才拿出几百两银子到江西去请来的。那领头的道士进到余婆家后,朝四处角落看了一遍,就命人把墙砸毁。于是锄头铁耙一齐往墙上砸去,墙马上就塌了,里面果然横着一根白木捣衣棒,是百年前的旧物。道士把它用火焚烧,还流出一滴滴血来,这才使妖怪绝了迹。但是余婆这时生活已经达到小康水平,不需要再靠着挨家乞讨度日了。她常常面对破壁叹息说:“你送我粮食,这样的生死之交,从今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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