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长也心急,他更明白——这赵大帅可不是等闲的人,连太后老佛爷都称赞过——有福之人嘛!又是湘军里的老人儿,跟曾小侯爷又是远亲,不说别的,就是他那些老兄弟,这些年在督抚提镇做将军、副将的就是一大把,各地势力,跟李中堂的淮军有一比。
万一真是赵府把人抓了,磕头求情还好说,可这湘军的老统帅们,都是鞍马战阵上拼杀出来的武将,脾气大得很,万一一刀把人宰了,连哭都找不着庙门喽。谁让杨秀才偷跑到这里来呢?
本来因为小杨公子的事,杨掌柜多次求见赵大福将军不能,他就有些心障,这回还得硬着头皮进赵府找人,这可怎么开口?
于是,对着保长死说活说求了半天,又送了他十两银子,保长才说:“杨大爷,可不是我驳你面子,这次是贵府公子不对,要是大帅真的怪罪下来,我这点脸皮可给你兜不住哦。只能禀报西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老爷了。”
听了门上传话,赵大福很奇怪,怎么这时候杨掌柜带了保长来了?
他退隐在这里纳福,别说保长,就是西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也得给三分面子,这保长来,难道出了什么官面儿上的事。
立即传见。
杨掌柜一进客厅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泪汪汪把事情一说,保长打千儿请安,小心翼翼跟着说了情况。
赵大福不听则已,一听这事,“啪”的一声巨响!一巴掌将桌上的果碟、茶碗拍了个粉碎!
“狗日不长进的东西!敢他娘跑进我府里来!你他娘收的什么好儿子!放着小杨这么好的儿子往外赶,你个鳖孙王八蛋……”
赵大福正好为着杨家欺负小杨不满,又听了杨秀才夜入他家,为非作歹,顿时勃然大怒,把个杨掌柜连同保长骂了个狗血喷头,杨掌柜在积威之下,全身冷汗直流,匍匐在地只是叩头。
还是曾太太在后宅听说前头吵闹,赶紧前来问询,等听完了保长哆哆嗦嗦的讲述,也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不过,虽然生气,曾太太毕竟是知书达理之人,冷冷道:“这么说来,是夜入官宅,图谋不轨喽?来人,把杨掌柜扶起来,这事儿保长也做不得主,我看,只有请西城巡城御史老爷了!”
杨掌柜哪敢起身,叩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只期期艾艾求赵大人饶恕放人,必当重金报答。
赵大福莫名其妙:“放你娘的罗圈狗屁!我们何曾见过你家那个小畜生!要是让我遇见了,先给他一顿军棍再说!他既然找不见了,你哪只狗眼看见让我们家抓了?!我还找呢!不信你自己去找,找得着还罢了,哼哼,找不着,你今儿也别想出去!”说着让人拿马鞭子。
杨掌柜听了,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嗷”的一声昏过去了。
曾太太稳得住,一面叫小杨和仆人进来救人,一面赶紧着人去寻找。
保长也傻了,想溜走,让赵大福一把薅住衣服,一抖手摔在当场,大吼道:“娘的!这事说不清楚,你也别走!来人,拿我的帖子,请西城巡城御史王老爷来!”
小杨毕竟跟了杨掌柜一场,虽说不怎么如意,可公子心性忠厚,先救醒了杨掌柜,又劝了赵大福半天。不过,巡城御史是肯定要请来的。
小杨只得给杨掌柜喂了碗热水,其实,他心里也纳闷——那个玉蕊跑哪儿去了呢?这几日,也没听内宅的人说什么,只是风言风语说玉蕊丢了。还不敢告诉赵大人和曾太太等人。
不大会儿,西城巡城御史王老爷坐着四人小轿来了。
他是都察院里,不太得意的一位仁兄,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六品官,本来也算个读书人,可天子脚下这块地方大事小情东加长西家短,整天磨,快把他磨平了。
这不,他的衙门,就在西直门内不远,一听赵将军府请他,惊得他脚不沾地,换了官服带着衙役一溜烟儿跑来喽。
进门先作揖请安:“请大帅安!”
赵大福一看,这位王老爷,黄灿灿一张驴脸,扫帚眉毛大环眼,还有点驼背,哎,真够人瞧的,便冲他一点头,沉着脸吩咐:“看座!”
“下官不敢!”
王老爷虽然来了西城才半年多,可这位赵大福赵将军的名声,他可没少听说,被先帝同治爷御笔钦点的挂印总兵官,又是湘军老将,曾小侯爷的远亲,买了所凶宅还住得挺滋润,这份福气,只怕天下少有!
“请你来没别的事!有人夜入我府中,图谋不轨,现在人家他爹来要人了,我还不知道!看来只得请你这位地方父母官给断断,甭看我的面子,该怎么就怎么!”
王老爷连坐都不敢坐,一听赵大福语气冰冷,一脸肃然,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了。
可他毕竟在京都多年,心中也有些丘壑,满脸堆笑:“不敢不敢,下官来伺候大帅!”一转脸,恶狠狠问保长,“你是地方的耳目,说!到底怎么回事!”
保长一看,官面儿上来人了,就不敢再维护杨掌柜,把杨秀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王老爷听了琢磨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赵大福也焦躁起来,此刻,曾太太已经回避了,派人来传话要内堂再聊。
赵大福领着王老爷进了内堂,落了座,王老爷赔笑道:“大帅容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呢,也不小!杨秀才夜入贵府,不知道做了什么龌龊事儿!本官要是拿住了,必然饶不了他!可现而今找不到人,还得请大帅高高手。如此,此事才不会闹大,有亏大帅的威名。”
曾太太隔着帘子说:“王老爷说的正理,老爷不可意气用事。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况且,那架梯子确实在我们家西墙外头竖着,只是王老爷,我们家确实也没扣住杨秀才,不然,闹得这么大,惊动了您。我们老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赵大福瞪圆了眼:“那个小畜生!真要是让我遇上了,老子碎剐了他!他爹也真敢来要人!说实话老王,你是父母官,别看我官职高,已然退隐了,我也不想再像年轻那时候乱杀人,可我府上真的没有此人,谁知道他跑哪去了。再一个,他爹那意思,还要搜查我家不成?”
“不敢!下官怎么敢擅造潭府!做出这种孟浪无知的蠢事!”王老爷心里着急——这可坏了,一个说人进了府,不管怎么着,都有罪过,一个说没有看见这个人!这……
曾太太略略思索了,说:“老爷,王老爷毕竟是一方土地,杨掌柜又是邻居,我看,这么办,让咱们管家领着,让王老爷四处看看,杨掌柜也跟着。话先说明白,后宅这边的女人们,可得先回避了。如果查出来,按律定罪,查不出来,请王老爷转禀九门提督,要下海捕文书!赵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这样,既给咱们家去了疑,也让王老爷好结束公事,王老爷意下如何?”
“嗯,就这么办!要是拿住那小畜生,我先看看,他长了几个脑袋!”说着,赵大福起身叫来了管家,领着王御史查访杨秀才。
虽说赵府广阔,毕竟就那么大,管家领着王老爷查来查去,就查到了西花园。
还是管家眼尖,在假山旁的地下,猛然瞅见一块小小的玉佩,如获至宝地拾起来交给王御史。
再看,四处景色优美,哪有杨秀才的踪迹!
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累得王御史出了一身汗,赵府四周都查完了,也没见杨秀才,等管家又查点了赵府的下人,赵小姐屋里的老妈妈们才说——小姐的贴身丫头玉蕊,失踪了。
王御史脑筋一转,觉得大概齐明白了,叫来痛哭流涕的杨掌柜训斥了一顿:“你看看你的好儿子!这回查明白了,是你家的杨秀才起了色心,勾引了人家赵家的丫鬟玉蕊,现在二人都不知道去向,可能是结伴逃走了!你这个当爹的还跑来赵府生事,甚是糊涂!你跟本官先回衙门写个甘结文书,我上报都察院和提督大人再说!”
赵大福听了,也觉得家里出了这种事,太过丑闻,杨掌柜又是老邻居,自己来了这段时日,也没少麻烦人家,想想也是可怜他,于是交代了王老爷,此事跟杨掌柜无关,顶多算个教子不严,说说他也就罢了。
小杨看不过去,陪着杨掌柜去了巡城御史衙门,写了个甘结文书,又把杨掌柜送回家,杨掌柜老泪纵横,拉着小杨劝他回杨家。小杨尴尬地笑笑,劝他进了门,自己转身走了。
这件事儿,连保长、王御史和赵大福等人,都觉得结了。
可曾太太、赵小姐,尤其是小杨,却大起疑心。
曾太太面子上说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可她心里明白——这玉蕊从小陪着赵小姐长大的,又不是京都人,怎么这么快就跟杨秀才这个才来京都的人联系上的?再说,玉蕊不是不开眼的人,杨秀才那种人,又不是出色过人的年轻人,赵府门户森严,怎么会忽剌巴跟他私自结伴逃了?
赵小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晚,玉蕊去给小杨送信,一去不复返,这都几天了,说她跟杨秀才私奔,谁信啊!从小亲如姐妹的丫鬟,压根就没跟杨秀才见过面!可给小杨送信这事,又不能直说,一说出来,自己的亲爹亲妈能饶得了小杨?
于是,赵小姐茶饭不思,闷闷不乐地在屋里辗转反侧,潸然泪下,小兰也心知肚明,也不敢说,只唉声叹气。
上灯了。
小杨坐在屋里,越想越疑惑,那晚,难道是玉蕊真的去了西花园找自己?可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活生生一个漂亮丫鬟,就那么没了?
不行,这事因为自己而起,自己得去看看。
等吃过了晚饭,眼瞧着座钟打了八下,天色渐渐暗了,小杨又等了一会儿,悄悄溜出屋门,潜行到了花园。
夜色朦胧中,花园里美景比白天更不同,小杨顾不得看景,前后左右仔仔细细找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可疑之处,远远听大厅的大座钟打了九下,小杨叹了口气,正要往回走,借着朦胧的夜色,刚走到假山旁,假山后头突然转出一人,婷婷袅袅地一把抱着了小杨!
小杨一惊,一阵香风环绕,正要挣扎,却听背后一阵嘻嘻笑声:“杨公子哪里去?你不是找我吗?”
小杨使劲儿挣脱了回身一看,咦!面前,正是失踪了好几天的玉蕊……
十五
小杨傻了。
因为面前活生生站着的,就是赵小姐的贴身丫鬟玉蕊,而且,今天晚上的玉蕊,格外艳丽动人,明眸皓齿,红唇吐丹,眼角眉梢,带了万种风情,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盯着小杨,看得十六岁早已情窦初开的小杨公子,顿时涨红了脸。
小杨刚松开玉蕊,玉蕊两手就又环抱上来,那温香软玉似的绵软玉体,把个小杨弄得气血上涌,憋得有些喘不上气,推了推,玉蕊只笑着不动,在他耳边轻轻吐气道:“杨公子,我早知道你跟我们家小姐两情相悦,其实小妹对你也早有了意思,只是你傻呆呆地看不出,今夜良辰美景,我就把身子给了公子如何……就当是我们家小姐嘛……呵呵呵呵。”
这娇滴滴的玉音传入耳中,又兼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和淡淡的脂粉香、体香、花香,把个小杨公子熏得意乱神迷,神魂出窍,由着玉蕊揉搓着他结实的身躯,眼中的玉蕊那美艳的笑容,也渐渐变了赵小姐那含笑若悌的神色。
一张樱桃小口,轻柔地吻上了小杨公子火热的唇,顿时激得他全身一震!小杨公子已经是血脉贲张,正在此时,隐隐觉得小腹一热,丹田里的血气,不知为何只往上撞,舌头辣辣的,再仔细闻闻,玉蕊全身香气中,却有一丝血腥气。
正当亲热的小杨,脑中突然出现一句话——遇难则定,遇乱则宁,遇色则止,遇道则伏,遇色则止、则止……
小杨顿时清醒过来,才发觉玉蕊的舌头不知什么时候直直探入他的口中,而丹田的血气,正源源不断地顺着嗓子眼往外涌!
小杨情知不妙,也是他平素跟着赵大福练过拳脚武艺,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稳稳心神,先行撤了半步,忽地推开玉蕊,左脚为轴腰眼飞转,一个回身右脚飞起直冲玉蕊而去。
半空中只听“轰”的一声响,小杨的右脚仿佛踢的不是人,而是铜墙铁壁,一阵剧痛,收腿不住,小杨掉落在地,再看眼前的玉蕊,腰眼的白光一闪,一阵阴风呼啦啦过去,人不见了。
小杨动了动右腿,早已没有了知觉,只右脚面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于是小杨顾不得什么了,赶紧大声呼喊叫人,一时间,惊动了外头守花园的仆人,又叫起来管家,数人匆匆过来,把小杨扶起来架回屋里。
再看小杨,满脸红黑不定,气色衰败,管家也不知怎么好,赶紧去内宅叫起了赵大福,赵大福听说又出事了,立即套了外衣,领着几名仆人来看。
此刻,小杨神色萎靡,众人点了数只大蜡烛,有的说是吓着了,有的说是撞克了,有的要去请医生,赵大福面色阴沉,看了看,轻轻问:“孩子,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小杨只觉得全身冰冷,连赵大福给他盖了三床被子,都冻得瑟瑟发抖,赵大福看小杨气色不好,更是不安。
看小杨只冲他摆手,越发疑惑,转念一想,是小杨不好说。
管家禀报:“杨公子是伤了腿!”
赵大福奇怪,伤了腿怎么会这样?立即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短刀,顺手割开小杨的右边裤脚,轻轻掀开一看,嘶……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小杨的整个右腿,从膝盖往下,已然肿得木桩子似的!皮肤紫黑,里头仿佛脓肿得厉害,外头皮胀肉糜,说不上血肉模糊,可确实不是外伤,再看右脚,我的娘!足足肿大了好几倍!黑紫浓重,血肉模糊,也不知被什么抓的,几股烂乎乎腥臭的血直往外流!
一时,曾太太领着二太太也披衣来看,见众人都急得惶惶然,赵大福也没了招儿,连声吩咐家人:“快去请大夫!”
曾太太不避恶心,看了伤口,吩咐道:“管家,你派人去孙太医府上,就是石驸马大街的那位,拿上老爷的帖子!快去!老爷,我看,这可不是普通的伤,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二姐,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