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几分钟,她就会从这里走出来,腕戴手铐,面露惶色,走向公正与法律的审判……
星海公园位于星海小区东侧,占地不到四亩,属于社区自带的休闲花园。虽然面积不大,但绿化管理得不错,早年种植的杨柳连片成荫,不少居民喜欢在饭后来这里纳凉。
“妈妈你看,那个叔叔在喂猫!”一个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走过。
“叔叔有爱心才照顾小动物,楚楚长大以后也要有爱心,知道吗?”
“知道啦,我明天就带面包来喂它们!”
“真乖……”
望着两只吃得正欢的流浪猫,蹲在地上的唐平汗颜了一把。他哪是对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有爱心?他是对毛爷爷有爱心……
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找过岑镜指点的几个地方,暂无收获。眼看太阳下山,围聚过来的野猫越来越多,洒在地上的猫粮没一会儿就被抢光了。
唐平将剩下的小半袋一股脑倒出来,从兜里掏出烟点燃。待一根烟抽完,天色也完全暗了。
蚊虫在入夜后变得活跃起来。唐平接连拍死几只花蚊子,站直酸软的腿,决定换个地方蹲点儿。
“喵……喵呜……”细微的叫声从灌木深处传来。
他转过头,看到幽暗的夜幕里,亮起了两只幽黄的小灯泡。
“嘿嘿,咪咪过来,叔叔这儿有好吃的……”唐平晃动着猫粮包装袋,诱惑着草丛里的小家伙。
那只猫犹豫片刻,谨慎地走了出来,身上传来几声铃铛的响动。
唐平灵敏地竖起耳朵,开启了手机照明功能。借着白亮的灯光,他一眼认出这只鬼脸花猫就是走失的鹿特丹!
找到了!老子的100万!
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向低头的花猫靠近过去。趁对方专心进食的时候,猛地出手钳制住了小家伙。
“嗷呜……”将拼命挣扎的鹿特丹抱在怀里,唐平迫不及待地用手机拨通了失主的电话。拨了两遍,那边终于接通,却没有人说话。
唐平只好先开口:“您好葛女士,我刚刚找到了您的猫,咱们是不是……交接一下?”
对方沉默片刻,问道:“你在哪儿?”却是格外沙哑的男音。
“啊,我在星海公园,蔷薇花廊这边……诶我靠!你个小畜生!”
“……”
“啊那个……我不是骂您……鹿特丹它突然跑了。”望着消失在林里的影子,唐平慌忙解释,“不好意思,我再找找,找到了一定联系您。”
那边立即挂了电话。
妈的,有钱人脾气就是大,老子又不是故意耍你!唐平看了眼流血的伤口,龇着牙甩了甩手。
他不甘心地冲草丛唤了几声猫的名字,又用手机四下照了照,最后还是憋屈地一跺脚,转身走了。
珠宝展现场录像的截图清晰度偏低,白颢火速通报了领导。上面将查监控的几个马虎警察骂了一顿,连夜命信息技术科对监控进行研判。
鉴于岑镜对钻石失窃案的推测过于令人震惊,局里通知两个专案组隔日8点一起开会。
白颢一早开车到楼下。岑镜没让他久等,匆匆洗漱完便出了门。刚坐到车上,对方就丢过来一袋小笼包,指了指杯架上的豆浆:“右边的没放糖。”
“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喝豆浆不放糖?”岑镜有些意外。这小子猜到自己没吃早饭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连她的饮食习惯也摸清了?
白颢发动汽车:“我好歹也是警察,这点观察力都没有?”
岑镜咬着包子:“可你不知道我习惯吃徐记的灌汤包吗?”
“你不怕坐车烫着啊。”
“哟,小白鼠变大耗子,心细了。”岑镜用吸管喝着豆浆,“你还没交女友?”
“没有。”
“男友呢?”
白颢一脚错踩油门,差点开上马路牙子。他好不容易稳住方向盘,哭笑不得地揶揄道:“社会真是大染缸,警花都能变流氓。”
岑镜无声微笑,和从前一样,一路拧着某人的耳朵到了市公安局。
下了车,仰望着眼前熟悉的高楼和庄严的国徽,岑镜深吸口气,和白颢一起走进玻璃感应门。
七层会议中心坐着两个专案组的人马,基本都在满面疲色地打呵欠。最近一周任务实在繁重,两个案子偏又没什么进展,全局上下普遍生出了焦灼情绪。
副局长林海低头翻着桌上的文件。武志彬坐在他旁边,一见来人,不禁惊喜地喊道:“岑镜,你真的来了?”
他一出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的女人身上。
岑镜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多是笑容热络的老面孔,也有表情冷漠的,还有林海这种明确表现出不悦的。
“老武,这不合纪律,怎么让无关人员参与办案了?”
武志彬先是一愣,随即答道:“耗子说发现了重大突破,萧局就让大家过来听听……”
皮球踢到一把手头上,林海也不好说什么了,只低声冷笑:“重大突破?呵呵,别再是重大失误就好。”
岑镜脸色一白,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白颢皱了皱眉,说道:“师姐你先坐,我去催催技术科,应该快出结果了。”
“好。”岑镜点点头,拉开椅子,坐在了一个远离众人的角落。
几分钟后,一个年约50的男警察走了进来,正是津山市公安局局长萧振国。他长了张端正的国字脸,浓眉下一双鹰目锐利有神,眸光一扫,在座的警察全都精神一凛。
领导一入座,会议正式开始。因为不是做串案处理,按照正常流程,武志彬先就宏维杀人案进行了汇报。
“根据尸检报告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以及现场空间和死亡时间推测,嫌疑人作案时间应该是9月7日19点到22点。因为处于下班高峰,交管部门的监控排查比较慢。截止到昨天,案发当日未发现嫌疑车辆和可疑人员,外围走访调查也未发现目击者。”
萧振国:“宏维大厦里面也没有线索吗?”
“电梯监控没有发现踪迹,嫌疑人走的是楼梯。而案发现场、走廊和楼梯的指纹足迹都被清除了。”武志彬切换着投影,最后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目前最令人费解的,就是黄建春留在墙上的血字。不过,基本可以肯定凶手是男性,而且身高体壮。毕竟18层楼还带着个人,不是那么好爬的。”
林海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自己进入的大厦?”
“黄建春主动跑去一座烂尾楼的可能性很低。就算是熟人作案,哪怕是个美女,大晚上的,约你到一栋赫赫有名的鬼楼不可疑吗?”
林海头皮一麻:“你这什么破比喻……宏维附近的监控全查完了吗?”
“嗯,宏维四周的监控可以说没有死角,但案发当天的确没有任何人进出。”
在座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这桩案子如果不是有几个明显的疑点,早就按自杀处理了。可偏偏被媒体过早曝光,再加上鬼楼的传闻,社会影响很坏,警方必须尽快破案。
萧振国额头皱起三道横纹,眼神一动,看向角落里微垂着头的岑镜。
她不穿警服的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锋芒内敛了些。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女孩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很快因为出挑的能力被省厅要走,再后来……就出了顾晟那档子事。
“小岑。”萧振国面无表情地说道,“谈谈你的看法吧。”
岑镜闻言抬首,对上了两道沉稳的目光。
这就是老萧。没有寒暄,没有疏远,直截了当地发问,就和从前一样自然,仿佛她还是刑侦支队的一员。
她定了定神,将自己先前的推测叙述了一遍。
“你也认为这案子和五年前的跳楼案有关?”
岑镜点头。
萧振国转向武志彬:“黎宏维还有亲友吗?”
武志彬摇头:“排查过了,他老婆在他跳楼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俩人也没孩子。亲戚朋友倒是有,但大多在外地,就五个在本市,也因为不在场证明排除了作案可能。”
萧振国又看向岑镜:“小岑,你看你能画像吗?”
岑镜脸色再度苍白。
现在的她,根本无法画像。
正在心里斟酌着措辞,会议室的门开了。白颢一脸兴奋地走进来,手里举着几张纸:“截图的分析出来了!”
背投上的图案一显示出来,会议中心里鸦雀无声。
萧振国的清咳打破了安静。他眼神怪异地看向岑镜:“你是说……嫌疑人训练了……这只猫来关闭重力防盗系统?”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岑镜望着屏幕上的鬼脸花猫,“万家珠宝的布展时间超过一周,只要有人对场地和展台开关足够熟悉,是可以训练动物完成这项程序的。猫的身体纤细柔软,刚好能通过文化宫的通风口,体重也不超过十斤,就不会触动重力防盗系统。”
“果然有内鬼。”即便对岑镜有成见,林海也认同了她的推测,“万家珠宝的业绩从三年前开始亏损,今年已经到了破产边缘,连贷款都还不上,是存在骗保动机的。只不过……这些天蹲守下来,没发现几个高管有异常。”
“这种事,也未必需要他们亲自动手。”萧振国轻轻敲着桌面,“这公司谁负责的珠宝展?所有参与人员都要重新接受询问。”
“是。”
岑镜:“我知道那个人。”
一票警察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
岑镜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唐平拨了电话,接通后就听到一阵嘈杂的背景音。
“喂,镜姐?”
“唐子,你手边有鹿特丹主人的联系方式吗?”
“有啊,启事上留的联系方式是葛小姐。稍等啊,我把手机号报给你。”
听他在那头细细碎碎地翻腾,岑镜问道:“你这是在外面?”
“我在医院呢。”唐平哀怨地叹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苦,“昨儿晚上我都在小区里逮着鹿特丹了。结果这小畜生挠了我一把,又让它给逃了,这刚打完狂犬疫苗……镜姐,我这得算工伤吧?不然回家都没法和女朋友交代。那死猫绝对随它主子,一点人性都没有,一言不合就挂电话……”
岑镜一惊:“你和姓葛的女人联系了?”
“对啊,我昨晚以为摁住鹿特丹了,就和那富婆通了个电话。没想到是一男人接的,他一听猫又跑了就给我挂了……啊,找到了。姐你记一下,1580572……”
白颢将手机号写在纸上,走出去查号了。
“唐林嫂”仍像被针扎破的水球,噗滋噗滋,源源不断地往外吐着苦水。
“行了唐子。”岑镜狂揉太阳穴,“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先别去星海那边找猫了。”
“不行啊镜姐,那可是100万!昨天有个小女孩也说要去喂猫,这要让人截和了咋办?”
扫了眼表情精彩的干警们,岑镜深吸口气,郑重地提示道:“唐子,这只猫牵涉一起刑事案件,我现在人就在公安局……”
唐平:“……”
“……还开着公放。”
那边吓得立马挂断了。
岑镜笑着收起手机,对萧振国说:“是这样的,前几天,有人在市里张贴寻宠启事,悬赏百万。从照片看,就是这只出现在失窃现场的花猫。”
“这么说,猫的主人应该就是嫌疑人之一。”萧振国皱了皱眉,“可她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找一只已经没用的猫呢?”
岑镜摇摇头:“我也想不通。如果是怕猫泄露犯罪线索,完全可以在事后杀猫灭迹。另外,重力防盗系统的开关被擦拭得很干净,说明姓葛的清楚那只猫没留下什么痕迹,这也是她敢大张旗鼓发布启事的原因……”
林海嗤笑道:“搞不好是和宠物感情好,反正女人是感性动物,做事爱凭直觉不讲理智。”
岑镜无语了。这姓林的直男癌还没好,怪不得40了还单身!
“好了,先别臆测了。嫌疑人既然开价百万,说明“暗夜”极可能已被转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萧振国下令道,“秦伟华,你安排一下,准备实施抓捕。”
“是!”苦查许久的警察们精神一振,站起来准备出动。
白颢推门进来,两眼像耗子一样发亮。
“萧局,查到了。手机号的主人叫葛兰,住在星海一区17栋3单元401。“暗夜”失窃后她就接受过问询,自称是万家珠宝宣传部经理,也是这次文化宫布展的主管!”
就是她,没跑了!
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猎豹,三辆警车即刻出发,飞一般地向星海小区驰去。
岑镜坐在最末一辆车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眉头紧锁。
“师姐,还在琢磨100万的事?”白颢笑嘻嘻道,“别想了,赃款可是要追回的,不过老萧肯定能给你颁个好市民奖。”
岑镜白他一眼:“我只是想不通,如果葛兰已经将“暗夜”脱手,鹿特丹又不见了,不是刚好来个死无对证吗?她为什么还要花高价找猫呢?”
“有钱任性呗。”白颢调侃了一句,打轮跟着前面的警车上了弯道,驶过一排灰砖筑起的小区围墙。
岑镜一言不发地望着逐渐接近的楼群,心头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有钱任性的人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星海小区建于30年前,分两期工程。一期建了20栋六层砖混板楼,17号是其中之一。老旧的橘色外墙被风雨侵蚀得大片脱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
白颢开到楼下时,已经有警察进了3单元。这种抓大案嫌疑人的机会,老油条们一个比一个积极。
岑镜打开车门走下来,仰望着第四层紧闭的窗户。
那两扇玻璃窗脏兮兮的,屋里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景。窗外安装了防盗栏。防盗栏的白色漆皮像被狗啃过,脱落的地方布满了牛皮癣一样的红色铁锈。
今天是周末,警察也没打草惊蛇,所以葛兰应该在家。观望了一会儿,她又将目光投向黑洞洞的单元门洞。
过不了几分钟,就能看到鹿特丹的主人从这里走出来。和许多被抓获的嫌疑人一样,腕戴手铐,面露惶色,走向公正与法律的审判……
作为外部人员,岑镜无法参与行动,白颢也被秦副队命令警戒。不过他本来就对抓女贼没兴趣,老老实实地在楼下站岗,无聊中点起一支烟,刚抽了几口,忽听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一个刑警急匆匆跑下楼:“耗子,你们多等会儿,秦队在叫增援。”
“什么情况?”白颢低下头,瞅了眼他湿漉漉的裤子,“你咋还湿身了?”
“妈的,咱们来晚了。”对方骂道,“葛兰死了。”
白颢嘴里的烟瞬间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