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燕贤妃一时语塞,继之道,“陛下圣明,臣妾已然知错,祈陛下恕臣妾妄言之罪。”
李世民:“你下去!”
燕贤妃退出之后,曹娴提着茶壶来为李世民续茶水。
李世民道:“此等事只有她贤妃做得出来。唉,这个女人哪,真是个直肠子,遇事就不知过一过心。她也不想一想,像并省官员这等大事,她来求朕为她那尸位素餐的兄长循私情,朕能允诺么?”说着低头看名单,“呃?朕都让她气糊涂了,把这名册弄污了尚且不知。看看,上面的名字都看不甚清了。”
曹娴道:“要么,臣妾把这一页誊抄一下?”
李世民点头:“嗯,还真须誊抄一下。待爱姬誊好之后,朕在此页上写几个字,注明是朕让誊抄的便可。”
曹娴要把名册和笔墨纸砚移到御案一侧的茶几上去。
李世民道:“你就在这御案上誊抄吧。”
曹娴道:“谢陛下错爱,臣妾不敢造次。”说着把名册和笔墨纸砚移到了茶几上,开始誊抄。
他们不知道,此时隔门有耳,站在承庆殿前殿西便门外一侧的武媚娘正在谛听着他们的话语。
曹娴边誊抄边说道:“陛下,这被墨汁濡黑的名字可是叫徐全?”
李世民道:“是啊,此人此前任着吏部员外郎,乃徐婕妤之胞兄,也算是国戚呀。此番朝廷并省官员,与既往有所不同,便是对担任官职的功勋老臣、皇亲国戚与庶民出身的官员皆一视同仁,凡其中考绩为中下者均列入并省之列。除了这个徐全与贤妃之胞兄燕仕彦,被列入并省名单的还有十数名任着京官与地方刺史的亲王、郡王与驸马,所以此番并省官员之难度非同寻常。”
李世民呷一口茶,又道:“虽则如此,朕还是下决心要啃下这块硬骨头。”放下茶杯,“朕倒要看一看,撤了这些人的官职,他们会掀起多大的浪头来!”
曹娴从誊抄的纸页上抬起头来:“陛下,臣妾已将这一页名单誊好,又复核了两遍,未见有错漏之处,请陛下过目。”
李世民道:“既无错漏之处,朕就不用看了。明日一早朕命人将其与朕已批过的几份表章一并送尚书省办理。”
当晚,在后宫茶库当值的侍婢丁香怀抱着一个纸包从西面向承庆殿这边走来。当经过西偏殿月台下时,忽然停住脚步,朝月台上看去。月光下,可见月台上放着一个锦包。她四下望望,然后弯腰把怀抱的纸包放在锦包旁边,用双手迅速解开锦包,里面即现出闪着光亮的珠玉首饰。她又迅速把锦包包上系好,直起腰四下瞅瞅,然后弯下腰急速地把锦包拾起揣进怀中,再抓起纸包直起身往回走。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低的断喝:
“站住!”
丁香浑身一颤,停住了脚步。
此时武媚娘出现在她身边,说道:“好你个丁香,让你给皇上来送茶叶,你在此处鬼鬼祟祟地在做甚?”
丁香声音颤颤地回答:“我……奴婢把茶叶取来了。”
武媚娘问:“你老实说,还做了什么?”
丁香道:“奴婢,奴婢没做什么。”
武媚娘冷笑一声:“这月光下,你以为我没看见吗?这月台上放着的锦包哪里去了?”
丁香无语。
武媚娘低声喝道:“拿出来!”
“不,我没……没……”
“东西就在你怀里,你还敢抵赖?拿出来!”
“是。”丁香只得从怀里取出锦包,放在月台上,“奴婢错了,求姐姐宽恕。”
“宽恕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吗?”
“奴婢不知。”
“那我便告知于你,这是我尊贤妃娘娘之命,让人到外面坊市上购置的珠玉首饰。方才我要去送给娘娘,只是走到此处忽然记起忘带了另一样东西,便暂把这锦包放在此处回身去取,不想此间被你偷窃了。你可知道,依照宫规,你偷窃娘娘如此贵重宝物,该受何等责罚?”
丁香颤声道:“奴,奴婢不知。”
武媚娘咬牙说道:“那我便告知于你,该受杖毙之刑,就是说,要乱棍打死!”
丁香“扑通”一声朝对方跪下:“奴婢知道奴婢犯下了死罪,求姐姐绕过奴婢,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
武媚娘道:“要我饶过你,也并不难,只是你须按我说的去做一件事。”
丁香道:“姐姐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照办。”
武媚娘道:“我知道你是通文墨的,这件事你做起来也并不甚难。走,去屋内听我对你说。”说罢向偏殿一侧走去。
丁香跟在后面去了。
次日一早,钱福双手端着一摞用黄绢包裹着的表章从承庆殿门内走出,下了台阶后停住脚步,朝殿前左侧招呼:“小顺子,你过来!”
年轻内监禹顺一路跑过来,问道:“公公有何吩咐?”
钱福道:“这是皇上御批的表章,你拿上快去尚书省,要当面交给右仆射长孙大人,不得有误。”
“小的遵命。”
禹顺上前接过表章,转身向前殿方向走去。当他走过一段甬道,上了一个台阶后过角门时,忽然与从角门那边过来的一个女子撞了个满怀。禹顺急忙后退,竟一脚踩空,一下子跌倒在地,抱在怀中的黄绢包裹被摔在地上散开,内中表章散落一地。
“哎哟!哎哟!”禹顺用手摸着屁股叫唤,“你谁呀?”说着歪头一看,见来者是丁香,“是,是丁香啊,你怎走得恁急呀?”
丁香对他一礼道:“对不起禹公公,奴婢奉命去给皇上取桂花香茶,走急了些,不想冲撞了公公。公公可摔伤了?”
“还好,还好。”禹顺说着起身,跪在地上捡拾散落的表章。
“奴婢帮公公捡拾。”丁香猫下腰帮对方捡拾表章,把一册封面书有“恭奉皇帝陛下御览并省官员名册”的册子拾起,背对着禹顺把册子塞进怀里。
禹顺边捡拾表章边道:“这都是皇上御批的表章,要是摔坏了,你我可就犯下了死罪呀。”
丁香把拾起的几份表章叠好递给禹顺:“给。都怪奴婢不好。可有摔坏了的?”
禹顺看一看表章:“还好,表章没有损坏。”
禹顺把表章用黄绢重新包好,用丝带系上,站起身经过角门去了。丁香则向另一个方向急急地走去。
禹顺怀抱表章过了角门,再走过一段甬道,就走到一道月亮门前。刚要迈过门槛,不提防燕贤妃从门那边走了过来,双方差一点相撞。
禹顺赶紧倒退几步,站到一边行礼:“见过贤妃娘娘。”
燕贤妃过到了门这边,其身后一名侍女随后过门。
侍女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冲撞娘娘,你可知罪?”
禹顺躬下身子:“奴才不小心冲撞了娘娘,奴才知罪。”
侍女道:“既然知罪,为何不下跪?”
禹顺急忙跪下:“奴才给娘娘赔罪。”
燕贤妃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禹顺道:“回娘娘话,奴才在承庆殿旁耳房当值。”
燕贤妃道:“你在承庆殿旁耳房当值?本宫为何从未见到过你?”
禹顺道:“奴才刚由殿中省配到承庆殿不久。”
燕贤妃肃然道:“你既然被配过来侍奉皇上,便更须懂得宫中规矩,免得给皇上丢脸,你可记下了?”
禹顺赶忙点头:“娘娘教诲得是,奴才记下了。”
燕贤妃问:“你怀里抱的是何物?”
禹顺道:“是皇上御批的表章,奴才奉命送往尚书省面呈右仆射长孙大人。”
此时丁香拿着那册并省官员名册沿甬道匆匆赶了过来。
丁香朝燕贤妃低身一礼:“参见贤妃娘娘。”
燕贤妃问她:“你来做甚?”
丁香道:“回娘娘话。奴婢来给禹公公送表章。”转向仍在跪着的禹顺,“禹公公,你方才捡拾散落在地的表章,还落下了这一册,奴婢一见着便赶紧给你送来了。”说罢把名册递向禹顺。
禹顺抬起一只手接过名册:“谢过丁香姑娘。”
燕贤妃蹙起双眉道:“怎的皇上御批的表章这么贵重的物品,竟然被你们丢落了?”
禹顺道:“回娘娘话,方才奴才路过那边角门台阶,不小心一脚踩空,跌了一跤,把怀中表章摔落在地,匆忙捡拾之时又丢下一册,是奴才失职。”
燕贤妃道:“哼!好你个奴才,给皇上办差竟然如此粗心大意!还跪着做甚?还不快快起来把表章送过去!”
禹顺哈腰说一声“是”,起身去了。
尚书省宣布并省官员名单的会场设在该省大院内。大院北侧摆放着三张书案,长孙无忌端坐在正中书案后椅子上,房玄龄坐在其右侧。杨师道站在长孙无忌左侧,此刻正在讲话。在他们对面的院中央站满二百余位官员。所有官员的表情都十分肃穆而凝重。
杨师道讲道:“朝廷此番依据《考功令》对正五品以上京官与地方官之考功情形就是这样。遵皇帝陛下旨意,凡考绩为中下等者均列入并省官员名单,该名单已经皇帝陛下核准并批复。现下开始宣读我尚书省六部并省官员名单。他们是:‘尚书省左司郎中寇武、尚书省主事闵中、尚书省令史司由乙、尚书省书令史管成一、尚书省书令史王俭;吏部郎中贾子云、吏部员外郎郭胜、吏部员外郎徐……徐金……”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互相对视,眼中都流露出意外和不解的神色。
下面的人群互相交头接耳,响起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
人群中的徐金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疑之色,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
杨师道向对面众官员大声道:“肃静!肃静!”
人群中议论声渐渐停息下来。
杨师道说道:“下面接着宣读,吏部令史戚从义……”
从这以后,直到会议结束,会场上的议论声就没有完全停止过。会议一结束,长孙无忌就匆匆来到宫中,递牌子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