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伍道:“他只认可收过我一万钱。”
燕仕彦作恍然大悟状:“噢,本国舅听明白了。徐大人收过小伍子的钱。徐大人哪,你既敢收他一万钱,那便也敢收二十万钱哪。男人嘛,要敢作敢当啊。”
徐金道:“国舅爷,我徐某真的未曾收过他二十万钱!我坦承,我是收过他一万钱,我也应承了如数奉还于他。”
燕仕彦讥讽地说道:“徐大人哪,想你大权在握之时,是何等风光,何等得意呀,怎的竟也能做出纳贿这等极不光彩之事?”
徐金把头低得很低,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
燕仕彦又道:“做了,也便做了,人无完人嘛,可不能不敢承担哪。”
徐金以哭腔说道:“国舅爷,我,我真的未曾收过他那许多钱哪。”
邝伍瞪着眼睛道:“你收了,你就是收了那许多!”
燕仕彦说话口气不紧不慢:“徐大人哪,你还看不出吗?你于今若是不肯如了小伍子之愿,他一纸状子递到御史衙门里,等待你的将是什么结果,你该当清楚啊。”
邝伍道:“哼!坐牢,杀头!”
徐金跌坐在椅子上,以哭腔相告:“我就是认了收了他二十万钱,我也拿不出这许多钱归还于他呀。”
燕仕彦冷笑道:“我说徐大人哪,这不是你的真话吧?你能收小伍子的钱,就不能收其他官员的钱?你此前可是手握官员考功大权哪,给你送钱的人能少么?二十万钱,于你而言恐怕只是九牛一毛吧?”
徐金把脸趴在餐桌上,用手拍着桌子,悲愤地说道:“敲诈,这是敲诈!”
燕仕彦咬牙切齿地说道:“随你怎么想,今日你不拿出真金白银来,怕是过不了这个坎了!”
邝伍拿眼瞪着徐金:“明日一早,二十万钱你必须如数送到我手上!”
次日一早,邝伍一路小跑着来到燕仕彦府邸大门外,连声呼叫:“表舅!表舅!”
燕仕彦出现在门内:“何事如此惶急?”
邝伍咽了口唾沫道:“徐金,徐金死了。”
燕仕彦瞪大眼睛:“什么?他死了?当真?”
邝伍使劲点头:“当真。方才我去他家向他讨要那……那二十万钱,尚未进他家门呢,便听到屋内一片哭声。问他家邻居,邻居说他于夜间悬梁自尽了。唉,他定是经不住你我舅甥那一吓,方自寻短见了。”
燕仕彦眼珠一转:“不!你不能这么说!他是因官职被朝廷撤销而自杀的!”
邝伍张大嘴巴道:“是……是,可无论怎么说,他这一死,我不但讨不来二十万钱,就连我送给他的一万钱也讨不来了。”
燕仕彦道:“你不必担心你那一万钱,我给你补上。现下我只要你去做一件事。”
邝伍问:“什么事?”
燕仕彦道:“你速去告知那些被并省的京官,徐金自尽了,是被朝廷并省官职逼死的!同命相连啊,让他们都去徐家谒灵!”
邝伍犹豫地说道:“我去做此事?这……合适吗?”
燕仕彦道:“怎的,你做了此事,便可让那一万钱失而复得,你以为不值吗?”
邝伍连连点头:“好,我去,我去。”说罢回身往外就走。
“等等!”燕仕彦又把他叫住,说道,“只你一个人一家一户地去告知太过缓慢,你可有间隔地告知数家,再让他们互相转告!”
邝伍应声去了。
燕仕彦自语道:“哼!本国舅就是让满朝文武看看,这并省官员之举万不可为!”
很快,这次被并省的京官们陆陆续续聚集到徐金府邸,而且越聚越多。
吏部尚书杨师道得到这个消息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赶到宫中向李世民奏报:“徐金死后,在京官员陆陆续续去死者家中谒灵,现下徐家已聚集了上百人,且仍呈增多之势。如此下去,恐引起朝野震动。”
李世民听了眉峰一抖:“哦?去的都是哪些京官哪?”
杨师道回答:“全是此番被并省的京官。”
李世民忽地起身:“哼!这些人是乘徐金死亡之机,来向朝廷示威,向朕示威呢,妄图以此迫使朕放弃并省官员之举,真乃痴心妄想!难道只因死了一个徐金,朕就要放弃整饬吏治、求治天下的决心吗?彼等不是要借机闹事吗?那就让他们闹去!朕倒要看看,他们会闹到什么时候,会闹到何等地步!杨爱卿,你不必担心,就凭他们这几个人,还翻不了天!你回去以后着人随时关注那些人的动静,如有异动,即刻来奏报于朕。”
杨师道走后,李世民起身在殿内踱起步来,心说:“哼!人一死,竟有这么多人跳到了前台,看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如此举动倒是提醒了朕,那徐金死得事有蹊跷,他考绩本为上等却落入了并省之列,遭遇如此不公正之事,他本当向上讨个说法的,却未置一词便猝然自尽,如此做法着实令人费解。看来,此人之死该是别有他因。”向殿外高声道,“来人!”
钱福进殿:“奴才在。”
李世民:“宣刑部尚书刘德威!”
…………
徐金府邸院中央搭着灵棚,灵棚棚口上方悬挂着挽帐,灵棚内棺木前置供桌,供桌上供着供品,香炉里香烟缭绕。徐金之妻和两儿两女披麻戴孝跪在供桌前,都在嘤嘤哭泣。灵棚周围聚着一群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员。人群中议论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响成一片。
一名官员高声道:“吏部那群王八蛋怎还不露面哪?”
另一名官员道:“他们再不露面,我等众人便把灵柩抬到他吏部大堂上去!”
人群边上有人道:“刑部尚书刘大人来了。”
人群顿时寂静下来。
刘德威在刑部郎中闫崇的陪同下走进院子。人群闪开一条路,刘德威和闫崇满面肃穆地穿过人群,来到灵棚前。
司祭高声道:“刑部尚书刘德威大人、郎中闫崇大人谒灵!”
刘德威和闫崇朝着棺木连鞠三个躬。刘德威扭头朝闫崇递个眼色。闫崇走前两步向跪在地上的徐金之妻说了几句什么。徐金之妻起身,引领刘德威和闫崇来到府邸正堂内。
分宾主落座之后,闫崇对徐金之妻道:“徐公离世事发突然,死因尚不明了。为查明徐公死因,妥善处置徐公身后善后事宜,尚书刘大人问夫人话,望夫人如实作答。”
徐金之妻点头说是。
刘德威道:“夫人请把徐公昨日自朝中回府后之起居情形讲一讲。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徐金之妻道:“他自朝中回来之后,神情甚是沮丧,说他此番考绩是上等,却被列入了并省官员名册,朝廷如此做法太不公道。妾身问他是否向上头讨说法了,他说没有。又忧心忡忡地说或许上头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妾身问他是不是做了犯法之事,他说没有,又说定是有人从背后捅了他刀子。其后便一言不发了。”
刘德威问:“他与外人可有过接触?”
徐金之妻道:“到晚间掌灯时分,外面忽然有人喊他,他出去半个多时辰之后方带着满口酒气回来了。妾身问他在何处饮酒了,他只说了鸿门宴三个字。”
刘德威问:“夫人是否问过他,他是与谁在一起饮酒?”
徐金之妻道:“妾身问了,他说是礼部一名掌固,名叫邝伍,后来国舅燕仕彦也去了。又说了一句:‘那都不是人。’妾身问他既知他们不是好人,为何还要与他们在一起饮酒?他便再也不发一言。夜晚躺在床上他一直翻来覆去翻身,直到夜半时分方入睡。”
刘德威问:“夫人是何时发现他出事的?”
“到天将亮之时,妾身一觉醒来见床上已无他身影,喊他又不见有回音,妾身心中便陡生不祥之感,忙起身去寻他,其后在厢房里见他已悬在房梁之上……”徐金之妻说到这里撩起衣襟掩面而泣。
刘德威与闫崇互相对视一眼。
“夫人节哀顺变吧。”闫崇说着,从衣衽内取出一个包裹,“此乃刘大人与闫某的一点心意,请夫人收起来吧。”
徐金之妻起身施礼:“谢二位大人。”
从徐金府邸出来后,刘德威立刻命人把邝伍押到了刑部。
刑部大堂上,刘德威在主审席上正襟危坐,闫崇和一名录事分坐在刘德威两侧。堂下两边各站着一排身着黑色衣裤手杵水火棍的衙役。
刘德威高声道:“将疑犯邝伍押上来!”
两名衙役一边一个扭着邝伍的臂膀从大堂门口进入大堂,走到堂中央后两名衙役一下把邝伍摁跪在地,衙役随后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