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隐隐地传来几声惨叫,之后就没有了声息。
一名侍卫进殿奏报:“陛下,那禹顺禁刑不住昏死过去,我等用凉水把他泼醒过来,他却仍讲不出他受何人指使,卑职特来奏明陛下。”
李世民:“再打!”
侍卫道:“遵旨。只是……只是……”
李世民道:“只是什么?”
侍卫道:“现下他已气息奄奄,神志不清,再打恐他……恐他……”
曹娴从旁过来忽地跪到这名侍卫身侧:“陛下,臣妾有几句话欲奏明陛下,斗胆祈陛下恩准。”
李世民一愣:“哦?你想说什么?讲!”转对侍卫道,“你先下去。”
侍卫应声退出。
曹娴道:“那被人涂改之名册,原是由臣妾誊抄的,是以此案便也与臣妾有了某种瓜葛。为此,臣妾甘冒后宫干政之大不韪,斗胆对陛下说几句话。臣妾看那禹顺面对陛下严责,竟然反复翻供,忽又胡乱攀咬无辜,由此推测,那涂改名册之事或许别有他因,陛下似可不再急于对其用刑。”
李世民道:“不再对其用刑又当如何?此案终归是要破的。”
曹娴道:“臣妾愚见,可暂将其羁押起来,留他活口,待其神志有所恢复之时,再细细按问他递送表章经过情形,或可另有所获。”
李世民转向长孙无忌道:“长孙卿,你看呢?”
长孙无忌欠身道:“臣以为,修仪娘娘说的是,那涂改名册之事或许另有缘故,可将禹顺暂行羁押,待其神志清醒之时再予按问。”
李世民点点头:“好吧。爱姬起来退下吧。”
站在前殿西便门外谛听殿内人说话的武媚娘马上紧走几步消失在墙角那边……
燕仕彦没有去参加户部宣布并省官员名单的聚会。既然已经知道名单里定然有他,他又何必去出那个丑呢?他在府内对下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发了一通脾气,火气稍稍消了些,便坐在厅堂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起一串大颗珍珠。忽听门外有人招呼:
“表舅!表舅!外甥来看望您哪。”
他听出来者是礼部典乐司从六品掌固邝伍,就应声道:“是邝伍啊,进来吧。”
邝伍走进厅堂。
燕仕彦把那串大颗珍珠放在身侧八仙桌上,说道:“坐吧。”
邝伍坐在燕仕彦面前右侧一只腰圆凳上。
燕仕彦道:“我说小伍子,你今日来我这里,不单是来看我,一定还有别的事吧?”
邝伍道:“表舅您说对了,外甥我此来是真有事啊,我的一万钱眼看着便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求您老给出个主意,看能不能挽回呀。”
燕仕彦瞥他一眼:“什么一万钱,什么一去不回,你倒是讲明白呀。”
邝伍道:“是这样,您知道的,外甥我在礼部典乐司从六品掌固的位子上一坐便是几年,也想往上提一提,我求过您老在上头为我说说好话。我想啊,这要想升官,除了有您老给上头递话,还需有好的考绩垫底呀。那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徐金主管着官员考功一事,为让他在考功之时关照于我,我便在孝敬您老的同时,也给他送去了一万钱。”
燕仕彦眉目一扬:“他收了?”
邝伍点头:“收了,他也允诺在下一步从五品以下官员考功之时关照于我。可此番并省正五品以上官员,他也被列入了并省之列,您看我那一万钱不是白送了么?”
燕仕彦转动几下眼珠,然后一摆手:“没有白送。非但没有白送,反倒是你的财运来了。”
邝伍一愣:“我的财运来了?这……外甥我听不明白。”
燕仕彦道:“他不是已被并省,不能再关照于你了么?你可去向他讨还那钱。你不是送给他一万钱么?你就说送给了他十万钱,不,送给了他二十万钱!你就向他讨还二十万钱!”
邝伍一时有些疑虑:“这……这……讨还恁多,他肯给么?”
燕仕彦用手一拍桌子:“他不敢不给!以往他手握官员考功大权,是一只虎,如今他虎落平阳,连狗都不如了。你对他讲,他若不肯给你那个数,你便去御史台告发他收受贿赂,如此一来他定将去坐大牢,甚或被杀头!他能不怕么?”
邝伍道:“我去告发他收受贿赂,我是行贿者呀,我不也要坐牢么?”
燕仕彦道:“你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还真去告发呀?喔,他若是以为你也会坐牢便不敢告发于他,你就说你有告发他人之功,又有你表姨贤妃娘娘与我这个国舅爷做靠山,定然不会坐牢,他焉有不信之理!”
邝伍略顿一顿:“虽则如此,恐他一时也拿不出恁多钱来。”
燕仕彦道:“他怎能拿不出?他敢收你的钱,便也敢收他人之钱!他手中握有考功之权,给他送钱的官员还会少么?你就照我说的去办!”
“好!我听表舅您的!我去了。”邝伍说着起身往外走。
“等等!”
邝伍停住脚步,回过身来。
燕仕彦道:“今日晚间,你以请他饮酒为名将他邀到酒肆,在酒桌上与他谈。”
邝伍一时不解:“我请他饮酒?在酒桌上与他谈?表舅,这……”
燕仕彦抬高声音道:“你就听我的,没错!”
邝伍连连点头:“好,好,我听表舅的。”回身向厅外走去。
燕仕彦自语道:“哼!好你个徐金,谁让你在拟定并省官员名单一事上那么卖力呢?此乃你自作自受!”
当晚,邝伍就把徐金邀到徐金府邸附近的一家酒楼上,向店家要了四盘菜肴和一壶酒,二人就吃喝起来。邝伍一边就徐金被列入并省名册说着同情的话,一边劝酒。徐金正为自己被并省而苦恼难耐呢,对对方的劝酒也就来者不拒,很快就喝到了微醺状态。此时邝伍适时地提起他给对方送钱的事。
徐金端起酒杯又喝下一口酒,把酒杯朝桌上一放,说道:“好吧,我徐某从不做亏待朋友之事,既然未能给你办成事,便不白要你的钱,那一万钱我徐某如数奉还。”
邝伍道:“徐大人说差了,不是一万钱,是二十万钱。”
徐金瞪大眼睛:“什么?二十万钱?你这,这不是在说梦话吗?”
邝伍道:“怎是梦话呢?我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不在醒着嘛。”
徐金道:“不是梦话,便是醉话,你喝多了!”
邝伍道:“我离醉还早着呢,怎会说醉话呢?”
徐金道:“你明明送的是一万钱,我徐某收的当然也是一万钱,哪里来的二十万钱?”
邝伍道:“徐大人,我邝某送的就是二十万钱,你收的也是二十万钱,你可不能赖账!”
徐金用手指着对方气愤地说道:“你,你,是我赖账,还是你耍赖?”
邝伍朝桌上“啪”地一蹾酒杯:“徐大人你听清楚了,二十万钱,你少了我一文也不成!你如数给了我,你我皆相安无事,你若是不给,明日我便去御史衙门告你向我索贿二十万钱!到那时,你只能乖乖地去坐牢,甚或被杀头!”
徐金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你这个无赖,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说话:“是谁在吵嚷啊?火气不小嘛。”话音未落,燕仕彦就出现在门口,随之进门,“哟,是徐大人哪,还有小伍子?有道是酒越喝越近,你们怎的反倒吵起来了?”
徐金起身向燕仕彦一抱拳:“见过国舅爷。”
邝伍也站起来:“表舅您怎来了?”
燕仕彦对徐金道:“徐大人免礼。”又转向邝伍,“怎的,小伍子,这酒肆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来呀?说说,二位遇上了什么说不开的事,竟至于吵了起来?”
徐金一脸窘相,一时说不出话来。
邝伍道:“表舅,不怕您见笑,我就实话实说吧。在徐大人未被并省之前,我为让他在官员考功一事上关照于我,便送给了他二十万钱——”
“绝无此事!”徐金涨红着脸,气愤地截住对方话头道。
燕仕彦朝徐金摆一摆手:“徐大人让他把话说完。”
邝伍道:“如今他被并省了,便无从再关照于我了,那么大一笔钱我不能白花了呀,谁知他竟不认账了。”
徐金道:“我徐某从未收过他二十万钱。”
燕仕彦对徐金道:“你从未收过他二十万钱,那你收过他多少?”
徐金涨红着脸,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