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曹娴正在殿内案台上缝制一件婴儿衣服,红儿进殿禀道:“娘娘,徐婕妤来了。”
“快请!”曹娴把婴儿衣服和针线放到一边杌凳上的小笸箩里,起身迎向殿门口。
徐惠走进门来:“听说妹妹想我了,我便赶着来了。”
徐惠此行,乃应曹娴之请而来,故有此说。
曹娴忙道:“姐姐请坐。”
红儿和墨菊各端一只茶盏进来,放在徐惠和曹娴面前案上。
红儿对徐惠道:“婕妤娘娘请用茶。”
曹娴对红儿和墨菊道:“你们去外殿歇着吧,我与婕妤姐姐说几句话。”
红儿和墨菊应声退到外殿。
曹娴道:“本当妹妹我去看望姐姐的,只是想着我这里说话方便些,便劳姐姐跑这一趟。”
徐惠笑道:“你我姐妹间客气什么?倒是妹妹不邀我来,我也在想着要来向妹妹致谢呢。”
曹娴忙道:“我于姐姐并无尺寸之功,如何当得了一个‘谢’字?”
徐惠道:“听陛下讲,妹妹对陛下有却宠之意且言辞恳切,又劝陛下多去我宫里走动,近日陛下去我宫里便频密了许多,我能不感谢妹妹么?只是,我是枉费了妹妹一番心意。”说到这里,面上已浮上一抹凄然之色。
曹娴诧异道:“姐姐此话怎讲?”
徐惠道:“我有孕期间曾受过药毒,已不能生养了。”
曹娴大感意外:“是么?这……”
“不说这个了。”徐惠看见了笸箩里的婴儿衣服,“哟,是给小宝宝做的衣裳吧?姐姐我也正想着要做一件呢,只是不知妹妹喜欢哪一种颜色?”
曹娴忙道:“这点子事,无需叨扰姐姐,本来宫里尚功局制衣坊已预备着了,我是闲来没事了,便顺手缝上几针。”
徐惠关切地看着对方:“怎样,近来感觉还好么?”
曹娴道:“我正想对姐姐说呢,自昨日起小腹总有些隐隐作痛,不知是何缘故。”
徐惠眉心微蹙:“是么?可用过药了?”
曹娴道:“一直吃着太医给开的保胎汤药呢,自昨日起小腹总是隐痛,便想起姐姐曾说过,姐姐前年怀了龙胎,被人在保胎药里做了手脚而致流产,怕也是药里有蹊跷,便未敢再吃。”
徐惠又问:“妹妹腹痛,可对太医讲过了?”
曹娴摇头:“未曾讲,此事尚未敢对外声张。”
徐惠点点头,又问:“陛下可知晓了?”
曹娴又摇头:“陛下每日自早至晚忙于前朝政事,为免他分心,此事尚未告知于他。”
徐惠再问:“太医可给妹妹留了药方?”
“留了一张底方。”曹娴说着从书案上一册书中取出一张药方,递给对方。
徐惠仔细看药方:“这方子上的十几味药,皆为平和之药,事情不是出在方子上。那汤药既未曾吃,现下还在么?”
曹娴道:“还在厨房里用冰镇着呢。”
徐惠道:“拿来我看看。”
曹娴对外殿抬高声音道:“红儿,去把厨房里用冰镇着的汤药拿来。”
红儿在外殿答应一声,少顷,提着药罐走了进来,放在案台上。
徐惠起身走到案台前揭开药罐盖子,把鼻子凑到药罐口上嗅了嗅,稍顿,又凑近罐口嗅了嗅,对红儿道:“拿汤匙来。”
红儿拿来一只汤匙递给徐惠。
徐惠用汤匙从药罐里舀出小半匙汤药认真看了看,再喝到嘴里一点点品咂,然后吐到痰盂里:“妹妹腹痛,十有八九便出在这汤药上。”
曹娴瞪大吃惊的眼睛:“是么?”
徐惠道:“若是我品尝得不差,此药里有一味药,与我前年吃的药里一味药是一样的,便是合欢皮,这一味药闻着有微微香气,含于口中有微微涩感,且有稍稍刺舌之感。孕妇用了它,会刺激子房收缩而致流产。以我方才品尝,这汤药中此药用量并不甚大,且你已停药,若再用些解药,该当不会招致不良后果。现下最要紧的是,须找出那下毒之人,方可杜绝后患。是哪位太医给你诊的脉下的方子?”
曹娴道:“是专看妇科与儿科的张太医。”
徐惠略一思忖:“据我所知,张太医他人并不坏,下毒之事大半不会出自他手。若我说的没错,事情便是出在煎药或送药的环节。每日太医院煎好药以后,是太医院的人送过来呢,还是你让人去取?”
曹娴道:“是我宫里的辛公公去取。”
徐惠问:“就是那年轻些的公公么?”
曹娴点头:“是他。”
徐惠又问:“你可知他根底?”
曹娴摇摇头:“是陛下命殿中省配过来的,该当不会有差池,不过我确是不甚知他根底。”
徐惠想想又问:“你宫里下人中,可有与你贴心之人?”
曹娴回答:“红儿当是与我最贴心的,还有墨菊。”
徐惠问:“药都是几时去取?”
曹娴回答:“每日申正时刻。”
徐惠道:“你今日打发红儿与墨菊赶在申正时刻之前去太医院取药,且将药汤与药渣一并取来。”
“这便快到申正时刻了。”曹娴朝外殿招呼,“红儿,墨菊,你们进来!”
红儿和墨菊应声进入内殿。
曹娴对她俩道:“你二人现下就去太医院候着,一当汤药煎好,马上将药汤与药渣一并取来。”
红儿和墨菊答应一声,去了。
时候不大,红儿提着一只药罐、墨菊端着一只药钵回到殿内,把药罐和药钵放在案台上。
徐惠先把鼻子凑近药罐口嗅一嗅,然后用汤匙从药罐里舀出小半匙汤药放进嘴里品咂:“今日这汤药里并无昨日药里那种微香气味,含在口中亦无那种滞涩刺舌之感。”说罢再看药渣,用汤匙反复翻搅药钵里的药渣,“这十余味药我都认识,并无合欢皮。现下可将张太医宣来一问。”
曹娴道:“红儿,去宣张太医。”
徐惠加上一句:“让他将配药的方子也拿来。”
红儿答应一声,去了。
少顷,张太医步履匆匆走来了,一进殿,就朝曹娴和徐惠跪下:“微臣叩见娘娘。”
曹娴道:“张太医请起,赐座!”
“谢娘娘。”张太医说罢在红儿搬过来的腰圆凳上坐下。
曹娴问道:“给本宫煎药的方子,太医可带来了?”
“回娘娘,带来了。”张太医说着从袍衽里取出药方,交给红儿,红儿把药方交给曹娴。
曹娴又把药方交给徐惠:“请姐姐过目。”
徐惠看过药方,问道:“请问太医,给修仪娘娘煎药,全是按此方配的药么?”
张太医回答:“是,全是按此方配的。”
徐惠又问:“煎药人是谁?”
张太医回答:“是太医院的两名药工,一名姓万名培良,一名姓童名申。”
徐惠再问:“药工煎药,你可在侧?”
张太医回答:“药工煎药自始至终,微臣一直在一旁看着,为娘娘煎药,微臣丝毫未敢疏忽。”
徐惠与曹娴互相对视一眼,又问:“直至药工将药煎好交给这边宫里去取药的人,你都在场?”
张太医回答:“是。”
徐惠对曹娴点头。
曹娴对张太医道:“你先下去吧,方才我们与你说的话,你回去以后切莫对任何人说起。”
“是,微臣谨遵娘娘之命。”张太医说罢退了出去。
徐惠想想道:“目下看来,下毒之事,大半不会出在配药煎药的环节,那么,便极有可能出在取药人的身上。”
曹娴目光一颤:“是辛公公?”
徐惠问:“他现在何处?”
曹娴对外殿高声道:“红儿,宣辛公公来见。”
红儿在外面答应一声,少顷,进入内殿:“回娘娘,奴婢去了辛公公与范公公值房,范公公说那会子辛公公说去为娘娘取药,去了便一直未见回来。奴婢又去他住室找他,却见他住室的门是锁着的。”
徐惠问曹娴:“他是与范公公同住一室呢,还是他自己单住一室?”
曹娴道:“他二人原先是同住一室的,前日辛公公对我说,范公公睡着时鼾声如雷,吵得他无法入眠,求我给他一间屋单住,因有空屋,我便指了一间让他单住了。”
徐惠道:“事不宜迟,妹妹快命人去将他住室门锁打开,看室内有无可疑之物!”
曹娴道:“红儿,你叫上墨菊,还有范公公,去将辛公公住室门锁打开,仔细搜寻室内,看有无可疑之物?如有,从速拿来这里!”
红儿答应一声,叫上墨菊和范公公来到辛公公所住的含风殿一侧一间房外,范公公用一把小锤子把门锁砸开,而后三人进入房间,在各处翻找查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