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福走下台阶，从长孙无忌手上接过奏章，返回后呈到御案上。
李世民翻了翻奏章：“嗯，嗯。孙亮假借朕的旨意，唆使众奸民哄抢众亲王封地，有损朕的仁德；纵容众奸民殴打亲王，犯下聚众闹事悖逆朝廷之重罪。”抬起头看着百官，“嗯，这个孙亮，罪过真是不小啊。”
此时孙亮进殿，跪在众亲王身后叩拜：“微臣叩见陛下。”
李世民道：“孙亮，你来得正好，你看在你前面跪着的是二十位亲王，他们都是来告你的御状的。通事舍人来济！”
来济出班托举着笏板：“臣在。”
李世民道：“你来唱名，看看这告御状的亲王都是谁？”
“臣遵旨。”来济站到众亲王侧前，看着众亲王道，“他们是：淮安王李神通，襄邑王李神符，荆王李元景，汉王李元昌，楚王李灵龟，陈王李元礼，韩王李元嘉，彭王李元则，郑王李元懿，霍王李元轨，虢王李元凤，道王李元庆，邓王李元裕，舒王李元名，鲁王李灵夔，江王李元祥，密王李元晓，滕王李元婴，陇西王李博义，渤海敬王李奉慈，唱名完毕。”
李世民出语不疾不徐：“孙亮，这二十位亲王告你唆使众奸民哄抢瓜分他们的封地，又放纵众奸民持械殴打渤海敬王与其属下，打得渤海敬王头破血流，险些丧命，被你弄得这天下都快不是我大唐的天下了。还有，京师三百四十名官员联名上书参劾于你，说你假借朕的旨意，唆使众奸民哄抢众亲王封地，有损朕的仁德；纵容众奸民殴打亲王，犯下聚众闹事悖逆朝廷之重罪。”说到这里抬高声音，“孙亮，你可知罪？”
孙亮话语掷地有声：“微臣至各州督办均田，乃奉旨行事，故微臣无罪！”
此时众亲王如炸了锅般地喧哗起来。
李奉慈高声道：“大胆孙亮，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李元昌道：“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
一名亲王高声道：“狂徒！”
另一名亲王也高声道：“奸佞！”
其他文武百官也议论纷纷。
李世民向钱福示意制止下面人们的喧哗。
钱福对下面众亲王和百官高声道：“肃静！肃静！”
众亲王停止喧哗，百官也停止了议论。
李世民声如洪钟：“好啊，孙亮，你说你无罪，那就一项一项地讲清楚！先说你唆使众奸民哄抢瓜分众亲王的封地，有这事没有？”
孙亮道：“微臣让那些无地少地的农户均分的，并非各位亲王的封地，而是封地之外多占的田地。即以渤海敬王为例，朝廷定封其食邑二百户，以朝廷《均田令》规定的每户均田一顷计，共二百顷，而其实际占田两千顷，仅在龙河湾镇就占田六百顷，较封地多占一千八百顷。微臣让无地少地农户均分的，正是这多占的一千八百顷。故此，说微臣唆使众奸民哄抢瓜分众亲王封地，纯属凭空捏造之词！”
李世民道：“好！再说你放纵众奸民持械殴打渤海敬王与其属下，把渤海敬王打得头破血流，险些丧命，可有其事？”
孙亮道：“渤海敬王被请田百姓打伤确有其事，然则并非微臣放纵请田百姓所造成，而是渤海敬王咎由自取，自食其果！”
众亲王又一次喧嚷起来。
李奉慈高喊：“一派胡言！”
李元昌也喊：“这厮疯了！疯了！”
一名亲王对李世民道：“陛下，把这个狂徒轰出去！”
另一名亲王高喊：“杀了他！杀了他！”
其他文武百官也义愤填膺，整个大殿内喧闹声响成一片。
李世民剑眉倒竖，忽地站了起来。
钱福扯着公鸭嗓高声道：“肃静！肃静！”
众亲王和百官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
李世民声如钟磬：“孙亮！你说渤海敬王被打伤是其咎由自取，自食其果，根据何在？你且道来！”说罢复又坐下。
孙亮道：“微臣依照朝廷均田令，将渤海敬王与当地世家大户崔家多占的田地收为公田之后，改授给无地与少地的农户。正当微臣率这些农户丈量田地之时，突遭渤海敬王所率四十余骑人马袭杀，当即有三名农民被砍倒，其中两名农民当场死亡，一名农民被砍成重伤。其他农民只得奋起自卫。微臣当时曾极力阻止这一场械斗，却因局势混乱非常而未能奏效。渤海敬王便是在这一场械斗中负伤的。这一场械斗，全然是渤海敬王所挑起，故此微臣方说，其被打伤乃其咎由自取，自食其果。”
李世民目视着李奉慈，不动声色地说道：“李奉慈，朕问你，实情是否如孙亮所讲，是你率属下先动手杀人，致人两死一伤啊？”
李奉慈道：“哼！那些奸民聚众瓜分臣弟封地，臣弟若不杀一儆百，他们还不闹翻天哪？”
李世民口气变得严厉起来：“如此说来，孙亮之言并非为虚了？”随即抬高声音道，“既然如此，那朕也参你孙亮一本！”
众亲王和百官目光齐刷刷落到李世民的脸上。众人流露出的神情各有不同：有的是惊愕，有的是不解，有的是茫然……
李世民道：“朕派给你的十名扈从，皆自大内百骑侍卫之内精选而来，个个武功高强，可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将李奉慈那四十余骑人马尽数斩杀可易如反掌！你当时为何不那么做？你若那么做了，怎会造成那无地农民两死一伤之惨祸？又怎会有那么多无地农民奋起自卫之后果？朕再问你，对那两死一伤的农民，你是如何处置的？”
孙亮道：“回陛下，微臣命县衙出资，将两名死者予以厚葬，并对其遗属妥为抚慰，亦由县衙出资，对重伤者予以医治并好生抚慰。”
李世民点点头，口气有所缓和：“嗯，你如此处置倒还妥当。你可知道，你若不如此处置，将会导致何等不堪之后果？”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异常严厉，“将有几万人，几十万人甚至几百万人揭竿而起，冲破潼关，杀进长安，如此燎原大火一起，大唐还会存在吗？你我君臣如此齐聚一堂共议朝政的情形还会存在吗？”说到此断喝一声，“李奉慈！”
李奉慈浑身一哆嗦：“臣在。”
李世民道：“方才，你不是要朕整肃后宫，严禁后宫嫔妃干政吗？这后宫嫔妃干政，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奉慈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臣……是听了他人之言。”
李世民问：“听了他人之言？这个他人是谁？”
李奉慈支支吾吾：“臣……臣……臣不记得了。”
李世民道：“好一个不记得了！那么朕再问你，你说后宫嫔妃干政，这个嫔妃指的是谁？”
李奉慈道：“这个，这个陛下该当知道。”
李世民道：“朕在问你！”
李奉慈额上已冒出豆大的汗珠：“这个，这个，臣许是听人误传。”
李世民：“听人误传？那朕便明明白白告知于你，并非误传！朕确曾在后宫与曹修仪议起过世家大族皇亲国戚兼并土地情形。曹修仪曾有言，推行均田制，使耕者有其田，实乃富民强国之道。又说，世家大族虽强，但远远强不过普天之下百万百姓。可畏者民也，而非世族豪强！耕者无田，民不聊生，才是社稷大厦倾覆之源！这是后宫干政之语吗？非也！非但不是干政之语，反倒是醒世治世之言！后宫干政，为的是一己之私，而曹修仪之言，为的是我大唐社稷之永续，为的是天下百姓之福祉，无一丝一毫私愿掺杂其中；后宫干政，必会采用不可告人之卑劣手段，而曹修仪进言，乃对朕当面坦诚相告，率真而陈；后宫干政，必将招致误国害民之恶果，而曹修仪之言，实乃强国富民之良策！朕倒是要问你等众亲王，到这朝堂之上聚众发难，为的是我大唐宗庙社稷吗？为的是普天之下黎民百姓吗？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吗？你们于朝廷定封的食邑之外，又多占了多少土地，且对多占的土地隐匿不报，又偷逃了朝廷多少赋税？朕对你们既往不咎，已够迁就宽大了，你们非但不感恩于朕，反倒千方百计阻挠朝廷推行均田，甚而互相串通聚众到朝堂之上逼宫发难，你们以为朕就如此软弱可欺，以为朕不敢治你们挟私搅闹朝堂之罪吗？”
李奉慈磕头不止：“臣知罪。”
其他亲王也声音参差不齐地说道：“臣知罪。”
李世民肃然道：“哼！朕与曹修仪在宫闱之内的私房话，竟被那居心叵测之人窃听了去，传给后宫某些人，又传到你们这些亲王耳中，如此情形倒是提醒了朕，该当查一查，你们这些亲王之内有哪些人与后宫之人结成了同党！”
李世民说到这里打住话头，殿内顿时一片死寂。众亲王全都以头触地，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又道：“还有，这联名上奏章的三百四十名官员，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也与这些亲王结成了同党？”
殿内顿时响起窸窸窣窣一片响声，几十名官员一齐跪倒，声音参差不齐地说道：“陛下，臣等知错，臣等愿收回奏章。”
李世民声震殿宇：“朕意：李奉慈，以武力阻挠朝廷推行均田，打死打伤无辜百姓，罪在不赦，着褫去其亲王爵位，交部议处！另，十日之内各位亲王将封地之外多占田地如数交出，改授给无地少地农户，逾期不交或少交者褫去亲王爵位，以抗旨罪论处！孙亮督办均田有功，着即迁升从三品御史中丞！退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