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如此紧要,也不肯对姐姐我透露半句?”韦珪说到这里,欲擒故纵道,“罢了,姐姐我毕竟是外人,不该多问,你快去吧。”
杨夫人道:“此事说出来气死人,那曹修仪宫中贱婢安馨儿竟欲在明儿汤药中下毒,被妹妹我逮个正着。”
韦珪故作吃惊状:“哟,有此等事?她胆子也忒大了!这事也怪,一个侍婢,与小王子近日无仇远日无冤,她为何要毒害小王子呢?”
杨夫人道:“哼!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她定是受人指使。”
韦珪问道:“她可招了,是受何人指使?”
杨夫人道:“她说那装有信石的香袋是一橙衣女子交给她的,又说那橙衣女子自称是妹妹我宫中的侍婢,真是一派胡言!”
韦珪道:“如此看来,那贱婢安馨儿是死心塌地要保那幕后指使者了。不过么,这也不打紧,重刑之下,还怕她不招?”
杨夫人道:“已用了刑,她仍是不招,妹妹我这才急着去奏明陛下,好让陛下明察圣断。”
韦珪看看杨夫人身边的卉儿和雯儿,对杨夫人使个眼色。
杨夫人对卉儿和雯儿道:“你们先去那边候着。”
惠儿和雯儿一齐应声走到稍远处。
韦珪道:“妹妹莫怪姐姐我多嘴,你如此行事甚为不妥。一者,陛下近日前朝诸事繁多,你再为此事去叨扰他,无疑会让他分神;二者,若陛下对那幕后之人抹不开情面,对其不便深究,到那时你再想深究下去,可就难了。莫如你先将那幕后之人自安馨儿的口中掏出来,将证据坐实。到那时,无论是谁便都无话可说了。”
杨夫人道:“可那安馨儿宁死也不招啊。”
韦珪道:“那是因用刑还不够。不过一弱女子罢了,她能抗得住多重的刑罚?施以重刑,不愁她不招。不过,切莫在她身子明处用刑,不然陛下看见了,倒像是屈打成招了。”
杨夫人低身一礼:“多谢姐姐指点。”
韦珪道:“今日你我姐妹对话,莫让陛下得知,不然你我皆难脱密谋的嫌疑。”
杨夫人点头道:“这个,妹妹我自然明白。”
回到芙蓉苑,杨夫人便命宫中内监对安馨儿用重刑。她在内殿边啜茶边专注地听着外面用刑的动静。
先是安馨儿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传过来:“啊——啊——啊——”
接着传来内监连公公的声音:“讲!你欲往曹王殿下汤药中下毒,是否受你主子曹修仪指使?”
下面是安馨儿的声音:“是……是……一橙衣女子……啊——啊——啊——”
连公公的声音:“讲!是不是受曹修仪指使?”
安馨儿的声音:“不……不……”
连公公的声音:“给我戳!朝她下身戳!戳!”
安馨儿尖利的惨叫声:“啊——啊——啊——”
静默片刻之后,又传来连公公的声音:“晕过去了?取凉水来,把她泼醒!”
接下来是“哗——哗——”的泼水声。
连公公的声音:“醒了?讲!你是否受曹修仪指使?你若不讲,再戳你下身!”
安馨儿微弱的声音:“是……是受曹修仪……指使。”
连公公的声音:“好!你终于招了。将供词送到她面前,让她画押!”
片刻之后,连公公走进内殿,对杨夫人道:“夫人,她招了。”用双手把一张纸捧送到杨夫人面前,“这是经她画押的供词。”
杨夫人接纸在手,看了一遍:“嗯,把她押到西偏厦,严加看管!”
这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杨夫人走到外殿,对卉儿和雯儿道:“打起灯笼,跟我走,去见陛下。”
此时,在承庆殿内,曹娴正在对李世民述说着安馨儿失踪的情形:“安馨儿出去这大半日,一直不见回来,臣妾问玉儿与琪儿,她去哪里了?琪儿说她被一橙衣女子唤过去说了几句话,其后便走了,并未说去哪里。臣妾命琪儿和玉儿到各处去寻,皆寻不见她,臣妾便心生不祥之感。当时陛下正在前朝议事,臣妾不便前去打扰。到黄昏之时,琪儿和玉儿返回来对臣妾说,她二人于芙蓉苑外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女子哀叫声,极似安馨儿的声音。臣妾听了,更觉不安,为避嫌,又不便去探问究竟,只得过来将此情形告知于陛下。”
李世民正要开口说话,钱福进来奏道:“陛下,夫人求见。”
李世民道:“让她进来!”
杨夫人进到殿内,一见曹娴在座,脸色马上为之一变,随即向李世民一礼:“妾身参见陛下。”
李世民呷一口茶:“夫人此时来见朕,有什么事啊?”
杨夫人又瞥一眼曹娴,之后转对李世民道:“妾身有重大案情奏明陛下。”
李世民目光一跳,放下茶盏:“是何案情?讲!”
杨夫人以满含怒意的目光扫视曹娴一眼。
曹娴起身道:“陛下,臣妾告退。”
李世民看看曹娴,又看看杨夫人,之后对曹娴道:“嗯,去吧。”
曹娴退出后,李世民对杨夫人道:“是何案情?讲!”
杨夫人先说了她亲自截获安馨儿携带藏毒香袋的经过,并呈上了安馨儿画押的供词,之后说道:“那曹修仪指使其宫中侍婢安馨儿朝明儿汤药中下毒,欲毒死明儿,此案人赃俱获,安馨儿供词亦已呈陛下御览,祈陛下为明儿做主,将那杀人凶犯绳之以法。”
此时的李世民面色幽沉,说话口气亦显深沉:“朕听下面人讲,今日黄昏之后自你宫中传出阵阵女子惨叫之声,莫不是你对安馨儿动了大刑,屈打成招,”抬手一指御案上的供词,“方有此供词么?”
杨夫人道:“妾身并未命人对其动用大刑,只是看她拒不招供,着人打了她几下,她便招了。妾身的话,陛下若有怀疑,可亲自查验她身上有无创伤,便可知妾身的话是真是假。”
李世民道:“此等案情,你本当奏报于朕,由朕按问处置。你为何不告诉朕,却要私设公堂,对人犯擅自拷打按问?你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什么?”
杨夫人打了个沉,方道:“妾身所以这么做,一者,案发当时陛下正于前朝忙于政事,妾身不便前去打扰,以免搅了朝中大事;二者,妾身恐拖延久了,此案又横生变故,方当即按问了,个中情由,还望陛下明察。”
李世民对殿外高声道:“来人!”
钱福进殿:“奴才在。”
李世民道:“着侍卫将那安馨儿自芙蓉苑西偏厦押过来,朕要亲自按问!”
钱福应声出殿,复又返回:“陛下,夫人宫中连公公来了,说有紧要事求见夫人。”
李世民道:“有何紧要事,让他进来讲!”
连公公被钱福召进殿内,忙不迭行跪叩之礼。
李世民问他:“你见夫人有何紧要事?当着朕的面讲!”
连公公支支吾吾:“是……这……”
李世民厉声道:“讲!”
连公公赶忙叩头:“是。就在今晚,奴才与岳公公奉夫人之命,于芙蓉苑西偏厦门外看守人犯安馨儿。忽有黑布蒙面之人闯了过来,将偏厦殿门砸开,救出安馨儿。奴才与岳公公急忙上前阻拦,却只扭住了蒙面人,那安馨儿竟自逃脱了。”
李世民皱紧眉头:“那蒙面人是何人?”
连公公道:“我等扭住他之后扒下他蒙面黑布一看,此人竟然是曹修仪宫中的范公公。”
李世民忽地站起:“有此等事?你所言可是当真?”
连公公连忙叩首:“奴才所言,句句是真,不敢讲半句假话。”
杨夫人冷笑道:“哼!想那曹修仪,已是图穷匕见了。要杀人灭口?休想!”
李世民问:“那范公公现在何处?”
连公公回答:“在芙蓉苑西偏厦押着呢,奴才等四人已用绳索将他牢牢捆住,奴才让岳公公等三人看守着他,由奴才一人赶来奏报案情。”
李世民命侍卫速至芙蓉苑西偏厦将范公公押过来,同时让钱福速去传旨,命卫尉卿刘师立亲自率队至后宫各处搜捕侍婢安馨儿。
杨夫人追上一句:“命刘师立彻查含风殿,切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钱福一听这话,看看杨夫人又看看李世民。
李世民朝他一摆手道:“去吧。”
杨夫人以为君王默认了她刚才的话,又加上一句:“哼!想那曹修仪,已是狗急跳——”
李世民朝她猛一扭头,眼中腾腾烈焰直射向她,灼得她浑身一颤,话语戛然而止。
少时,两名侍卫押着被五花大绑的范公公进入殿内,侍卫往下一摁,范公公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世民肃然道:“大胆奴才,竟敢于晚间私闯关押杀人疑犯重地,破门而入劫持杀人疑犯,你知罪么?”
范公公以头触地:“奴才……知罪。”
李世民道:“你为何如此胆大妄为,是受何人指使,如实讲来!”
范公公道:“奴才……奴才是受修仪娘娘所遣,前去解救修仪娘娘侍婢安馨儿的。”
李世民忽地站起:“什么?你擅劫杀人疑犯,是受曹修仪所遣?你讲的可是实话?若讲半句假话,定斩不赦!”
范公公抬起头道:“奴才讲的是实话。”
李世民问:“曹修仪要你将安馨儿劫至何处去?”
范公公道:“修仪娘娘命奴才将安馨儿救至含风殿,好留住活口,以备陛下亲自按问。”
杨夫人“扑通”一声朝李世民跪下:“陛下,那安馨儿活得好好的,曹修仪要留住活口的话从何说起?她要留住活口,实则是要杀人灭口!她如此胆大妄为,实属欺人太甚,祈陛下为明儿与妾身做主。”
这时钱福急步进殿:“陛下,卫尉卿刘大人求见。”
李世民道:“宣!”转对押解范公公的两名侍卫道,“把他押下去,严加看管!”
刘师立进殿后行叩拜之礼。
李世民一摆手道:“刘爱卿免礼,人犯安馨儿可搜捕到了?”
刘师立道:“回陛下,安馨儿于西海池溺水而亡,尸体已被我等打捞上来。”
“陛下!”杨夫人突唤:“妾身说那曹修仪是杀人灭口,果真让妾身说着——”
李世民如炬目光朝她一扫,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李世民问刘师立:“可验明了,是自杀,还是他杀?”
刘师立道:“经验查,死者尸身各处均无致命伤痕,只有背部有几处青紫,当为被击打留下的痕迹,然其并非致命之伤。此外便是……便是……”
李世民道:“便是什么,莫要吞吐,讲!”
刘师立道:“其下身已被器物戳烂。”
李世民怒视杨夫人一眼,杨夫人低下头去。
李世民道:“据你等验看,死者死亡是由此刑所致的么?”
刘师立道:“此刑虽为酷刑,令受刑者疼痛难忍,生不如死,但还不会马上致其死亡,死者当为溺水窒息而死。”
李世民道:“说来说去,你等还是不能确认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是么?”
刘师立道:“这个……尚不能确认,是臣等无能。”
李世民道:“死者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下去再验!”
刘师立应声退出。
李世民对杨夫人道:“你也退下!”
杨夫人话语中似含着无限委屈:“祈陛下为明儿与妾身做主,将加害明儿又杀人灭口的曹修仪依律定罪。”
李世民面无表情:“莫再多言,朕自有主张!退下吧。”
杨夫人退出后,李世民对钱福道:“着侍卫去含风殿,将曹修仪带过来!”
曹娴进殿之后,李世民漠然注视着她行跪拜之礼,之后说道:“你宫中侍婢安馨儿携带内装信石的香袋,于曹王李明侍婢紫鹃为李明取药途中与紫鹃相会,欲向汤药中投放信石毒杀李明,恰被夫人撞上,已人赃俱获。那安馨儿已招供画押,其向李明汤药中下毒乃受你所遣。对此,朕不知你有何说辞?”
曹娴一听这话,眉头顿然皱起,斩钉截铁地说道:“臣妾绝无此事!臣妾上一回来见陛下之时便说,臣妾不知安馨儿去何处了,差人到各处寻她却遍寻不着,臣妾怎会给她装有信石的香袋呢?那香袋,定是他人交给她的,至于他人是以何种理由交给她,她又为何接受的,对此臣妾一概不知。臣妾听臣妾宫中侍婢琪儿和玉儿讲,她们二人外出寻觅安馨儿路经芙蓉苑附近之时,曾听到自芙蓉苑殿内传出女子惨叫之声,极似安馨儿的声音,现下可断定,那便是安馨儿的惨叫声,定是夫人着人对其施以重刑,以致屈打成招,方供出了假口供。陛下不是已遣人去各处搜寻安馨儿了吗?卫尉寺已将臣妾所居之含风殿梳篦子一般搜寻一遍,臣妾由此方知安馨儿已经逃跑,但不知是否搜寻到了,如已搜寻到了,陛下亲自按问于她,臣妾料想是能够按问出真实口供的。”
李世民道:“按问什么?那安馨儿已于西海池溺水而亡!”
曹娴大感意外:“溺水而亡?定是有人杀人灭口,以使她再也不能翻供,如此一来,她生前被屈打成招的口供便成铁案了。”
李世民道:“哼!朕正要讲呢,安馨儿逃跑又溺水而亡,与你有极大干系!是你宫中范公公夜闯关押安馨儿的芙蓉苑西偏厦,破门而入将安馨儿劫出,安馨儿方得以逃脱的。范公公当场被看守者扭住,且其已对朕供出,他至芙蓉苑西偏厦劫出安馨儿,乃受你所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