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低头看衣裙:“嗯?这衣裙是哪里来的?”
曹娴从容作答:“是臣妾甫入后宫之时,当日的太子赠与臣妾的。”
李世民眉峰一挑:“哦?他为何要赠衣裙给你?”
曹娴道:“那日徐婕妤邀臣妾至御花园赏花,碰巧太子携九殿下与晋阳公主也至御花园赏花,彼此走在了一处。臣妾裙角不慎被花刺挂破,太子见了,回宫后便遣侍女给臣妾送来了这一套衣裙。”
李世民眉头微微皱起:“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他送衣裙给你,你便收下了么?”
曹娴道:“其时晋阳公主一见徐婕妤,便自臣妾身旁经过扑向徐婕妤怀中,臣妾于躲闪之中裙角被挂破,太子便以为此乃晋阳公主之过,晋阳公主又是太子领来的,太子便以赠衣裙给臣妾作补偿,臣妾以为这亦属人之常情。其实,臣妾当时是不想接受的,怎奈那送衣侍女说臣妾若是不收,她回去万难向太子复命,臣妾为免她为难,这才收下了。”
李世民眉目肃然:“你可知这衣裙的来历?”
曹娴摇头:“臣妾不知。”
李世民道:“那朕便告知于你,这套衣裙乃先皇后薨逝之前于病中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又亲手赠与当日的太子妃的!”
曹娴大感意外:“是先皇后亲手缝制又赠与太子妃的?这……这,臣妾于此毫无所知。”
李世民在殿中烦躁地来回走动起来:“如此贵重之物,李承乾他为何要拿来送人?此乃他母后的一片心意呀,他为何如此不予珍重?他为何对她母后大不敬到如此之地步?”
曹娴一低身子跪下:“陛下,臣妾有罪。”
李世民忽地收住脚步:“你有何罪?”
曹娴道:“臣妾不该收下这衣裙,臣妾犯了对先皇后大不敬之罪。”
李世民道:“你本不知此衣裙乃先皇后所赠,你何罪之有?你的错不是错在对先皇后不敬之上,你可知道,王子与后宫嫔妃勾连密结,向为宫中之大忌?这废太子赠衣与你虽属事出有因,却也属私相授受,难道你就不怕有人会告发你与废太子勾连密结,朕会定你结党营私之罪么?”
曹娴镇定自若地说道:“臣妾心中并无丝毫与废太子勾连密结之私念,更无与之结党营私之祸心,所以臣妾问心无愧,心无所惧!臣妾若是心中有鬼,早便将这衣裙毁弃了,哪里敢留存至今日,又哪里敢轻易拿出来示人?”
李世民目视着对方,口气缓和下来:“嗯,此话倒是言之成理,心无私念,方能心无所惧,所谓无私者无畏嘛。不过,你也就是遇上了朕,若是遇上的是昏君,早便定你个勾连结党的罪名了。你起来吧。”
“臣妾能够遇见陛下,是天赐臣妾之福。臣妾谢陛下不责之恩。”曹娴说罢站起身来。
李世民若有所思:“朕看你从未穿过这一套衣裙,也从未拿出过呀,怎么今日忽然拿出来示人了?”
曹娴回答:“是夫人过来要臣妾拿出来给她看的。”
李世民眉目一挑:“哦?她怎么知道你这里有这一套衣裙?”
曹娴回答:“听她话语,她早便知道当年的太子赠与了臣妾这一套衣裙,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臣妾不知,也未曾问她。”
李世民道:“方才听她讲,她要仿着这衣裙做一身衣裙,她早不做晚不做,为何此时想起要做这个?”
曹娴道:“她说,要学着先皇后为儿媳做衣裙的样子,也为她未来的儿媳做一身衣裙。”
李世民冷哼一声:“先皇后是于病榻之上预感到来日无多了,方赶着为儿媳们做衣裙的,她身子骨还好好的,怎便学起先皇后来了?且明儿才几岁?儿媳连个影子都还没有呢,怎么早早地想起来为尚不知在何处的儿媳做甚衣裙?”
曹娴道:“听她说,她如今眼力已渐不济了,要趁着尚能认出针脚,赶着将衣裙做出来。”
李世民怒道:“哼!巧舌如簧!她是知道的,先皇后生前不单为太子妃做了一身衣裙,还为另两个亲生儿子青雀与稚奴的王妃各做了一身衣裙,而且太子妃的衣裙与王妃的衣裙是不一样的,她为何不去仿两个王妃的衣裙,却来仿太子妃的衣裙?难道她能够预知她的儿子将来会做太子么?若非如此,她便是另有所图!朕据此可知,此前她并不知晓废太子赠你衣裙之事,不然她早便会上演今日这一出戏了,哪里会等到今日!此事定是她新近才得知的,便来上演了方才这一出。她是看准了,朕每日这个时候忙完前殿的政事,便会来你殿中,她便提早来你殿中托言看这衣裙,好让朕来了也能见到。她知道朕认得这衣裙。她如此行事,无非是想让朕得知你与太子早有勾连,好让你在朕面前失宠,她便可乘虚而入了。方才朕一来她便走,亦是有意避开的,意在既可挑起事端,又可撇清自己。她以为,她这一走,朕便不能诘问于她了?来人!”
钱福进殿:“奴才在。”
李世民道:“宣夫人!”
钱福应声往外走去。
“等等!”李世民喊住钱福,“算了,你莫去了,下去吧。”
待钱福出殿之后,李世民道:“朕想着,宣她来问,她定不会据实回答。她若据实答了,她与他人互相串通离间你我君臣之罪责便坐实了,她岂肯自投罗网!”说罢略一思忖,又道,“此事看似小事,其实并不简单,她夫人离间你我君臣,这不难揣度,无非为着争宠罢了,可那幕后之人呢,为何要加害于你?这里面是否有其他文章?此事不可不问!朕即命人去暗查,这一两日都有哪些人与她夫人有过接触,再顺藤摸瓜,不愁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哼!她自以为聪明,也不想想,朕是三岁孩童么?真是利令智昏!”
暗查很快有了结果,李世民马上把杨夫人召到承庆殿。
李世民端坐御座之上,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跪在对面地下的杨夫人:“你不是要仿着先皇后所做的衣裙也做一套衣裙么?你仿做的衣裙在哪里?拿来让朕过目。”
杨夫人小心作答:“回陛下,妾身尚未做呢。”
李世民冷笑一声:“尚未做么?怕是根本就未曾想做吧?”
杨夫人低声道:“妾身是想做的,只是尚未动手做。”
李世民道:“那么朕问你,你是如何得知李承乾赠与曹修仪衣裙一事的?”
杨夫人不敢抬头:“回陛下,妾身是听他人说起的。”
李世民追问道:“此人是谁?”
杨夫人顿一顿:“这个,妾身还是三年之前听人说起的,时日久了,妾身已忘记此人是谁了。”
李世民以冷峻目光盯视着对方:“是么?既是三年之前便听人说起了,为何时至今日方想起来仿做这一套衣裙?为何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此时来做?”
“这个,”杨夫人略微一顿,“蒙陛下垂爱,明儿被陛下册为曹王,妾身作为明儿的母亲,想赠一件礼物以为庆贺,想来想去,想不出有什么稀罕物件可赠的,便想给他未来的王妃做一套衣裙相赠。如陛下以为妾身此一想法殊为不妥,则妾身即刻打消便是。”
李世民冷笑一声:“你为庆贺明儿册封为王,便要赠与他尚不知在何处的王妃一套衣裙,你不觉得这两者风马牛不相及,硬连在一起太过牵强了?”
杨夫人道:“妾身是想学先皇后的样子,先皇后便是在三个儿子尚未迎娶太子妃与王妃之时便为太子妃与王妃各做了一套衣裙相赠的。”
“先皇后是在病势沉重,已知自身来日无多之情势下为儿媳赶做衣裙的。”李世民下面的话充满讥刺意味,“那么,你得了什么重病?朕怎么未曾听你说起过半句?”
“这个……”杨夫人一时语塞,情急之中只得说道,“是妾身未曾想得周全,妾身想学先皇后,只想到了其一,未曾想到其二——”
“够了!”李世民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还在狡辩!是你想得不周全么?朕看你是想得太多了!你都想些什么,难道还要朕给你指出来么?朕希望你自己讲!”
“这个……恕妾身愚钝。”
“好啊,既然你自己不想说,那便由朕来替你说,后宫尚宫局司闱劳慧儿你可认识?”
杨夫人一听这话神色骤变,呼吸急促起来:“妾身……妾身知道这个人。”
李世民紧追一句:“那么,近日你可见过此人?”
杨夫人声音打颤:“妾身好似……好似……”
李世民忽地站起,厉声道:“你好似什么?告诉你,那劳慧儿什么都招了,你还想抵赖?”
杨夫人以头触地:“妾身死罪。妾身一时糊涂,听信了他人挑拨。”
李世民躁怒地来回走动,忽然停住:“你仍在推脱罪责!是你自己心术不正,是你自己利欲熏心,听人传递讯息,方如获至宝!你为做此事,可谓费尽心机!”说到这里又来回走动起来,“你不直接向朕来进言,却又设法让朕能够见到李承乾与曹修仪相互勾连密结的物证,如此既可不担进谗之嫌疑,又可达到离间朕与曹修仪之目的,真乃机关算尽!你不是想让朕得知曹修仪与李承乾勾连密结之事么?可事实又如何?恰恰是你与外面皇子相勾连!何止于此,你还要离间朕与其他妃嫔的关系!”忽地站定,“你说,你该当何罪?”
杨夫人浑身颤栗,声音打颤:“妾身死罪。妾身一时昏了头,求陛下法外开恩……”
李世民恼怒非常:“哼!你罪当诛!即便从轻发落,也要关进天牢!”
杨夫人膝行向前,抱住对方双腿,泣不成声:“求……求陛下看在妾身多年侍奉陛下情面上,宽恕妾身之罪。”
李世民沉吟半晌:“朕看你只是一时心动邪念,姑且宽恕于你,只罚俸半年,今后,你必要好自为之!”
杨夫人连连叩首:“妾身谨遵圣命,谢陛下轻责大恩。”
李世民坐回到座位上:“朕就是要让诸皇子们看看,太子之位不是靠心术机巧谋取而来的。朕也要让诸妃嫔看看,皇后之位亦非靠心术机巧谋取而来!下去!”
杨夫人应声起身,狼狈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