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娴出语义正词严:“既然你如此说,我便正告于你,我不会向皇上奏报你之恶行。我所以这么做,绝不是怕你向皇上讲出我所谓受辱之事。我受辱与否,我自己心里最清楚,岂是你凭口舌便可坐实的?我不想向皇上奏报你之恶行,是不想让皇上为有你这样一位卑鄙龌龊的儿子而寒心,更不想让他为再杀一个儿子而长夜难眠,皇上龙体已再也经不住折腾。我还要正告于你,靠施展如此肮脏下作之伎俩是当不上太子的!”
李恪道:“方才那叛贼明明是要你去向皇上进言,让皇上在推行均田一事上对诸位亲王酌情照拂,为何到你口中便变成我要当太子了?”
曹娴道:“你以为就只你自己聪明?你以为我看不出今夜你此举是为与人达成一桩肮脏的交易?你设法让我向皇上进言,在推行均田一事上对诸亲王网开一面,诸亲王再向皇上举荐你做太子以为回报,如此而已!只可惜,你们这是痴心妄想!请你记住一句话:‘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
李恪把头往侧上一扬:“哼!好一个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说到这里又一低头直视着曹娴,“难道,本王便没有资格当太子吗?本王已故母妃乃前隋皇帝之女,亦属胄出冠族,比已故先皇后能低多少?还有,连父皇都说过‘恪儿英果类我,颇具朕当年风采’这样的话,本王怎么就不配做太子?”
曹娴出语字字诛心:“那,我便再奉告你一句:就凭你今夜之所作所为,你便不配当太子!你心术如此不正,心地如此不堪,若有朝一日做了皇帝,我大唐国不定会被你折腾成何等样子!我再送你一句:‘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注:语出《老子》六十八章,意即圣人做人的准则是有作为而不与人争夺)!’”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李恪立在原地,望着曹娴的背影只是发呆……
曹娴于日间被刺落水,其后又带伤奋力杀敌,晚间再遭这一劫,终于病倒了。
隔日傍晚,李世民忙完前朝政事,便来到含风殿看望她。
正在卧榻上躺着的曹娴一见君王驾临,忙欠身要起来。
李世民急步上前用手摁住她:“爱姬莫动,莫动。今日感觉可好些?”
曹娴道:“托陛下之福,已好多了。”
李世民在床边椅子上坐下,说道:“朕有一事不解,爱姬本自海边长大,驾船技艺甚高,怎么前日于西海池泛舟突遇刺客劫杀之时,他人皆未落水,偏偏是爱姬你落水了呢?”
曹娴道:“当时臣妾急于在龙舟上寻找杀敌兵刃,忽于船体摇晃中有人从背后猛然推了臣妾一下,臣妾未加防备,遂落水了。”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此人是谁呢?若是此人要置你于死地,他明知你生自海边,谙熟水性,落水之后也不会溺亡,却还要把你推下水,莫不是图谋把你推下水,好让刺客来刺杀于你?”
曹娴道:“也许是那人一时站立不稳,于惶急中推了臣妾一下,以便自己站住呢。”
李世民点点头:“嗯,但愿如此。”
这时玉儿进殿奏报:“陛下,娘娘,徐婕妤来见。”
李世民道:“让她进来吧。”
徐惠进殿见礼毕,即关切地问曹娴:“妹妹凤体可好些?”
曹娴回答:“劳姐姐挂念,已好多了。”
李世民对徐惠道:“朕就说嘛,曹修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徐惠应道:“陛下说的是,好人必有天佑。”
玉儿又进殿奏报:“陛下,娘娘,夫人来见。”
李世民眉目一扬:“哦?她来了?让她进来。”
杨夫人进殿见礼毕,即道:“妾身早要来看看修仪妹妹的,只是俗务缠身,倒比徐婕妤到得晚了。”
曹娴欠身道:“劳烦夫人挂念,妹妹这里失礼了。”
杨夫人忙上前抬手做阻止状:“妹妹伤病未愈,莫动,莫动。妹妹今日可好些?”
曹娴回答:“好多了。”
杨夫人道:“妹妹年纪尚轻,便遭逢如此凶险,可要好生调养。姐姐不谙厨艺,只会做一手好汤,便熬了这薏米莲子汤给妹妹补补身子。”接着朝殿外提高声音道,“卉儿,提进来吧。”
侍女卉儿提着白玉瓷罐进殿。
李世民一笑道:“嗯,夫人熬汤技艺确是甚佳,曹修仪可有口福了。”
杨夫人锦袖掩唇,嫣然一笑:“难得陛下谬奖。”回身执起一画着祥云图案的瓷盅,把瓷罐里的汤水倒了大半盅,端到曹娴面前,“妹妹喝了这汤,伤病便全好了。”
曹娴忙道:“多谢夫人照拂。”
曹娴抬手正要接过瓷盅,杨夫人端着瓷盅的玉白手腕突然被徐惠疾速伸过来的一只手握住,与此同时徐惠话语脱口而出:“慢着!”
杨夫人下意识地抬眼向徐惠看去,只见此时徐惠寒冷如冰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她,遂皱起眉头道:“徐婕妤这是为何?”
徐惠话中带刺:“不知夫人这汤中,是否加了重料,修仪妹妹伤病未愈,怕是承受不住。”
杨夫人一时间面色潮红,握着瓷盅的手在微微颤抖,顿了一下,才道:“徐婕妤何以无端妄猜,出口伤人?”转身看着李世民,娇声之中含了些许哽咽,“陛下,不知妾身何处得罪了徐婕妤,她要如此话中带刺刺伤妾身?”
徐惠冷冷而言:“话中之刺,只会刺中心虚之人!”
杨夫人听了一怔,继之气息急促起来,欲要回身,却止住,仍目含清泪看着李世民:“陛下,妾虽愚钝,却也听得出徐婕妤话中之意,分明是说妾身居心不良,妾身真真不知是如何开罪了徐婕妤,要这般诬枉妾身。”
李世民一时无语,只抬眼看看徐惠。
此时的徐惠目光冰冷决然,只是盯视着杨夫人,并不看李世民。
李世民缓缓起身,拍拍轻泣的杨夫人以示安慰,对徐惠道:“徐婕妤,你……对夫人莫不是有些误会?”
徐惠朝李世民跪下:“陛下,前日陛下与诸妃嫔皇子公主乘龙舟同游西海池,突遇刺客行刺,混乱之中夫人趁势将曹修仪推下龙船,致使曹修仪落水后被刺客刺伤右臂,此乃徐惠亲眼所见。”
杨夫人惊得花容失色,覆着丹红胭脂的面色倏然煞白,声音颤抖着道:“你……你血口喷人。曹修仪与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我何以要加害于她?再说,当时我本人尚且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下此毒手?”说着朝李世民跪下,“求陛下明察,还妾身一身清白。”
李世民皱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却在心里说:“是啊,当时场面混乱,人人皆自顾不暇,夫人又何来那许多心思?可是,徐婕妤一向与人为善,性情贤淑敦厚,不会无端诬陷他人啊。”想到这里对杨夫人道,“当时在你身边的还有何人?何人可证明你的清白?”
杨夫人道:“当时贤妃就在妾身身侧,她可证明妾身清白。”
李世民对殿外高声道:“钱福,宣贤妃!”
时候不大,燕贤妃莲步款款来到殿中。
李世民对徐惠和杨夫人道:“你们二人且去殿外候着。”
徐惠和杨夫人应声朝殿外走去。杨夫人在与燕贤妃照面时,抬眼盯了燕贤妃一眼,燕贤妃迎着她的目光似是而非地点了一下头。
方才,杨夫人在侍婢卉儿陪侍下从芙蓉苑朝含风殿这边走来时,在甬道上碰巧遇上了从对面走来燕贤妃。
“哟,姐姐这是去哪里呀?”燕贤妃说着,瞥一眼卉儿提着的白玉瓷罐,“怎么,这瓷罐是……”
杨夫人道:“前日游西海池,曹修仪落水又被刺客刺伤,听说是卧床不起了,姐姐我熬了些薏米莲子汤给她送过去。”
燕贤妃嘴角马上撇出一丝冷笑:“姐姐倒是蛮会做人情啊,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妹妹说的哪里话?”杨夫人有点气恼地打断对方的话,“在这与外面隔绝的深宫里头,姐妹之间互相有个照拂难道不该当么?”
燕贤妃又讥讽地一笑:“是该有个照拂,可不是么,前日乘龙舟游西海池,你一照拂便把曹修仪照拂到水里头去了。”
杨夫人面色陡变:“妹妹此话从何而来?你这不是栽赃诬陷于姐姐我么?”
燕贤妃眼睛针刺般刺向对方:“此乃妹妹我亲眼所见!”
杨夫人面色涨得通红:“你这是血口喷人!你我之间并无仇怨,况且我们是表姐妹,你何必加害于我?再说了,你觉得曹修仪在皇上面前独自承宠还不够味么?还要在我们姐妹之间互相残杀,单单剩下一个曹修仪在皇上面前风光才好么?”
燕贤妃收敛了逼人的目光:“这个……妹妹我当然明白,我只是在你我之间说说而已,在他人面前,在皇上面前,我是不会吐露一个字的!”
杨夫人道:“这便对了,这才是姐姐我的好妹妹。”
现在杨夫人那颇具深意的一瞥,便是在提醒燕贤妃,要记住自己的承诺。
待燕贤妃见礼毕,李世民问道:“贤妃,朕问你,前日在西海池龙舟上,你曾与谁在一起?”
燕贤妃回答:“回陛下,当时臣妾左边挨着夫人,右边挨着临川公主,身后是臣妾的侍女霓儿。”
李世民又问:“你可曾见到夫人有何异常举动?你要对朕讲实话!”
燕贤妃道:“回陛下,臣妾不敢讲假话。臣妾未曾见到夫人有何异常举动。”
李世民问:“曹修仪落水之前,你可曾见到有人朝船下推她?”
燕贤妃回答:“臣妾未曾见到有人朝船下推曹修仪。”
李世民问:“你对朕讲的可都是实话?”
燕贤妃回答:“臣妾所言句句为实,臣妾不敢讲半句假话。”
李世民点点头:“嗯,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