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登陆以后,改走陆路行军。正在行进当中,突然天气骤变,狂风吹卷着暴雪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将士身上脸上,初时化解成水,继而冻结成冰,许多将士因腿脚被冻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不时有士卒跌倒在路上。
大军快入关时,曹娴终于带人从沿途一些药铺中购齐了配制治疗冻伤秘方所需的药材。每当宿营时,她就依次到诸军中亲手向军医们教授配制药剂煎药疗伤之法,往往一忙就是一个通宵。李世民见她因过度劳累而日益消瘦憔悴,命她停下来好好歇息,她总是款款而言她不能停下来的理由,直说得君王再无话说,只得一次又一次地依了她。经她与诸军军医们的通力救治,许多被冻成伤病的将士开始好转起来。却也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有几支队伍中的伤病员,用曹娴教授的秘方施治并未见效,伤病人数居高不下。
这日,在大军顶风冒雪行进之中,刘师立策马赶到乘马前行的李道宗身边,问道:“王爷近来可好?”
李道宗闻言扭过头:“噢,是刘大人哪。好?好什么?这鬼天气,几欲将人冻死!”
刘师立一脸关切之情:“王爷脚伤可好些?”
李道宗叹一口气:“哪里会好?这天气愈来愈冷,本王脚伤非但未见好转,反倒愈益沉重,已疼得不能走路了。”
刘师立试探着问道:“王爷脚伤可曾用曹修仪所授秘方施治?”
李道宗支应道:“用倒是用了。”
刘师立似不经意地问道:“疗效如何?”
李道宗摇头:“未见有甚疗效。”
刘师立又问:“那,王爷军中将士冻伤者,可皆用同一秘方施治?”
李道宗随口应道:“是啊。”
刘师立再问:“疗效如何呀?”
李道宗又摇头:“实不相瞒,皆无甚疗效。”
刘师立道:“既是皆无疗效,为何还要用该方施治,而不改用他法施治呢?”
李道宗道:“用曹修仪秘方施治,乃陛下旨意,若是不用,岂不是抗旨不遵么?”
刘师立作恍然大悟状:“噢——”
李道宗反问:“刘大人军中将士冻伤者,也皆以曹修仪所授秘方施治么?”
“这个……”刘师立似有难言之隐。
李道宗扭头看他一眼:“既然刘大人不便明言,便免开尊口吧。”
刘师立默然有顷,似终于下了决心:“实言相告,末将军中冻伤将士尚未用曹修仪所授秘方施治,只以寻常之法施治,冻毙冻伤者倒较其他诸军要少得多。”
李道宗伸出大拇指:“本王佩服刘大人的胆量,本王自愧弗如。”
刘师立忙道:“哪里,哪里,末将只是为属下将士性命着想罢了。”
李道宗诧异道:“这倒奇了,刘大人竟有先见之明,能预知曹修仪所授秘方无效?”
“末将哪里有先见之明?只是有些怀疑,曹修仪乃后宫嫔妃,并非医家出身,能医治冻伤这种难治之症么?正自心中犹疑呢,今蒙王爷据实相告,心中便有底了。多谢王爷!”说着一拱手,“王爷保重!”
李道宗还礼:“刘大人也保重。”
刘师立拨转马头往回走去……
到了大军露营地,曹娴在御帐内为君王安顿好寝具,接着说道:“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安歇吧,臣妾尚须去诸军中巡查军医为冻伤将士煎药疗伤情形。”
李世民劝道:“爱姬今夜莫再外出了,你已数日未得歇息,朕看你已累得连路都走不稳了,长此以往会累垮的,故此今夜你哪里都莫去,就在帐中歇息!”
曹娴甜甜一笑,看上去却有几分滞涩,苍白憔悴的容颜,少了些往日的娇嫩水艳,甜润轻柔的嗓音也有了些许喑哑:“陛下,臣妾闻言江夏王营中将士冻伤冻毙人数有增无减,将士们已怨声载道了。臣妾窃想,许是军医应用疗伤秘方施治不得法所致,故此臣妾亟需前往探看究竟。臣妾此去一趟,便有可能使许多将士免于一死,祈陛下恩准。”
李世民叹一口气:“朕总是拗你不过。好吧,朕准你去。朕亦闻得江夏王脚伤经久不愈,令朕十分牵挂,正好,朕与你一同前往江夏王营中去探望他。”
二人在数名侍卫的护卫下,迎风踏雪,来到江夏王李道宗的军营内。大帐之内,正躺靠在行军床上的李道宗见君王和娘娘双双前来看望自己,急欲下床行礼,惶急中碰着了伤脚,骤起的巨痛使他咧嘴倒吸一口凉气。李世民忙上前将他摁住:“爱卿脚疾沉重,勿要多礼,你的脚疾近日可有好转?”
李道宗摇摇头:“非但未见好转,反倒加重了。”
曹娴见他那伤脚上缠着厚厚的绢带,就走到他近前道:“王爷受苦了,请王爷允我解开绢带查看伤情。”
李道宗一愣:“这……”看一眼曹娴,又看李世民,“免了吧,一只伤脚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李世民微笑道:“现今她可是医生,你是病人,病人须遵医嘱,就让她解开看一看吧。”
李道宗苦笑着说一句“这可折杀微臣了”,算是答应了。
曹娴小心翼翼将李道宗伤脚上的绢带一层一层揭开,露出肿得老高的脚面,见有两处已经溃烂,渗着脓血,又见脚面上没有新敷膏药的痕迹,遂问道:“请问王爷,这伤脚一直在敷用军医煎制的膏药么?”
李道宗摇摇头:“敷过几回,毫不见效,便不敷了。”
曹娴又将绢带轻轻缠到伤脚上,说道:“请王爷命军医将配制疗伤秘方的药材取来,我要为王爷煎药用药!”
“这……不必了吧?微臣怎敢劳娘娘大驾呢?再说……再说那药也无甚疗效。”
“有无疗效,须待用过之后方见分晓。”曹娴说话的口气十分坚决,“请王爷莫再推辞,若再不及时施治,王爷的伤脚便怕保不住了。”
“陛下,您看这……”李道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李世民。
“朕方才说了,病人须遵医嘱,你就莫再固执了。”李世民笑意吟吟地看着李道宗劝道。
“那好吧,臣遵命便是。”李道宗又苦笑一下,向着帐外抬高声音道:“来人!去命吴军医将疗伤的药材取来!”
少顷,吴军医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来到帐内,乍一见君王和娘娘都在这里,一下子慌了手脚,忙不迭地伏地磕头。
这吴军医,曹娴在下来教授配制疗伤秘方时已经见过,人长得白白胖胖,见人三分笑,一副老于世故的模样。曹娴让他把药材提到帐外,选个避风处架起药锅,开始生火煎药。
大帐内,李世民与李道宗君臣二人亲切地交谈起来。谈到此番东征诸事,李世民慨然叹道:“朕一直在想,朕囊括四海,以我天朝之众,怎就不能攻克一座小小的新安城?”
作为一家人,李道宗也不讳言:“彼时,延寿、惠贞以十五万之众倾国救新安,东昱都城平城自然空虚,臣弟在驻跸山时请陛下假臣五千精兵袭取平城,惜陛下没有答应。设若臣弟率军攻下平城,那新安城便不攻自乱了。”
李世民一听,怅然击掌道:“其时匆匆,正谋大战,朕未曾在意你的话,如今想来,岂不可惜!”
君臣二人一边交谈一边等候曹娴与军医煎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药才煎好。曹娴亲眼看着李道宗将内服汤药喝了下去,然后亲手将外用膏药敷在李道宗的伤脚上,又就如何养伤叮嘱对方数语,这才伴着君王返回御营。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
次日晚间大军宿营,快到半夜时分了,到下面队伍中督导军医们为伤病员疗伤的曹娴才在几名侍卫的护卫下回到了御营。
御帐内,李世民也还没有休息,正在一页一页地翻阅军情文书,见曹娴进帐,说道:“爱姬怎又回来得如此之晚?已累坏了吧?快躺下歇息!”
曹娴边脱斗篷边问道:“这么晚了,陛下怎也还未睡?”
李世民扬一扬手中文书:“朕正在琢磨各军报上来的将士伤病变化情势呢。自爱姬以秘方为诸军冻伤将士疗伤以来,诸军将士冻伤减员势头已得到遏制,只有江夏王部与刘师立的禁卫营伤亡势头未减,尤其禁卫营,以前伤亡最少,这不足为奇,因那禁卫营系由诸军中遴选出的身体最精壮者所组成,自然抗寒能力最强,可近几日以来,怎么用了爱姬所授疗伤秘方施治,冻伤冻毙的人数反倒增多了呢?”
曹娴道:“臣妾方才去了禁卫营,听那里的军医说,他们未曾用过臣妾所授秘方施治,只以寻常疗伤药物为冻伤将士施治。”
李世民眉目一扬:“为何?他们为何不用爱姬所授秘方施治?”
“臣妾也曾就此问那军医,起初他支支吾吾似不敢言,经臣妾一再追问,他方回答,是禁军将军刘师立不让用臣妾所授秘方施治。”
“混账!”李世民眉头紧紧皱起,“那刘师立为何如此行事?”
“那军医说刘将军初时要看一看其他诸军应用秘方施治的疗效再作定夺,后来听江夏王说用秘方施治毫不见效,于是便决计不用了。”
“岂有此理!”李世民气得在帐中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脚步,“不知江夏王脚伤经爱姬煎药施治一日来,是否已然见效?”
曹娴道:“据臣妾以往经验,治疗一日,虽不可能痊愈,但定有好转!”
李世民朝帐外高声道:“来人!”
帐外一值夜侍卫立刻进入帐内。
李世民道:“乘快马速往江夏王营中探问,江夏王脚伤可有好转?问过速来报朕!”
那侍卫答应一声,迅速退出帐外。
仅一刻功夫,侍卫就返回御帐内,气喘吁吁回奏说,江夏王的脚伤已有明显好转。
李世民命侍卫:“备马!朕要前往江夏王营中!去禁卫营传朕旨意,命禁军将军刘师立随朕同往!”
曹娴道:“臣妾也随陛下同往。”
李世民劝阻道:“爱姬疲惫已极,就莫再去了,快于帐中好生安歇!”
曹娴道:“臣妾不累,臣妾必须去,江夏王脚伤,臣妾与军医分别施治,疗效迥异,臣妾必须探明究竟。”
李世民只得答应了她,二人一同乘马前行,走出不远,见刘师立正在前面迎着,欲行参见之礼,李世民道:“行的什么礼!你只在朕与娘娘后面跟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