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左右已架起御帐。
李治抬手朝御帐内一让:“请父皇与娘娘进帐安歇。”
李世民、曹娴走进帐内。
李治从跟随在后的侍卫手上接过一套袍褂:“父皇自定州出发之时,曾对儿臣说:‘今方三月,身着此袍直驱辽左,待到班师再见皇儿时,再以新衣更换此袍。’今父皇已与儿臣再度相见,即请父皇更换新衣。”
“好吧。”李世民脱下已破敝不堪的褐袍,换上了簇新的袍褂。
李治又以双手捧过一套新衣,对曹娴道:“臣也为娘娘备了一套新衣,不知娘娘合意否?”说罢,以征询的目光看看曹娴,又看看李世民。
李世民与曹娴互看一眼,双方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曹娴以双手接过太子手上新衣,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难为太子想得如此周全。”
曹娴说罢走进内帐更衣,脱下破旧的戎装,穿上簇新的缎面隐花丝棉冬衣,再在外面套上水红流霞的裙衣,再罩上乳白绉纱披帛。又从妆盒中取出一只雕花木梳,挽起一头乌云。拿一枝含露玉芙蓉,却又放下,心想,将士们都还穿着破旧单衣,自己服饰不宜太过奢华。顿一顿,又拿起来,斜插在流云柔丝之上,想着此乃太子一片心意,自己怎能拂了呢?太子可真是心细,竟知道自己最喜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
外帐中,李世民问李治:“大军所需冬衣,何时可运抵军中?”
李治回答:“军需冬衣,本当在此之前运抵军中的,只因大雪封路,转运困难,故而迟了,料着再过五六日方可到达。”
此时曹娴自内帐款款走出。
李世民抬眼望去,但见她一袭裙衣水红流霓,如火似霞,一层乳白薄纱,飘逸轻盈,衬得略显苍白的面庞更是清丽绝艳,看得他心情大悦,连连说道:“好!好!”
曹娴略为羞赧地一笑:“是太子所赠新衣好。”
李治真诚地说道:“是娘娘人好。”
李世民欣慰地微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对曹娴道:“朕想来,我等已过滦水,此地距爱妃家乡当已不甚远了吧?”
曹娴道:“回陛下,臣妾在家乡之时,未曾到过此地,不过臣妾知道,既已过了滦水,前面当为黄洛古城遗址,距臣妾家乡当是不远了。”
李世民点头,略一沉吟:“如今天降大雪,大军将士衣着单薄,不宜在风雪中行军,大军到达此地后须就地扎营,以便众将士于军帐之内暂避风雪,待军需冬衣运抵后换上冬衣再行开拔,故此,朕决定,大军于此地休整四至五日。朕意,此间朕要与爱妃一同前往爱妃家乡看望老国丈。”
“谢陛下体恤之恩。”曹娴说罢就要叩拜。
李世民赶忙以双手扶住:“爱妃切莫多礼。”
曹娴道:“眼下大雪封路,行旅艰难,陛下又军务在身,安可为家父之事颠簸劳顿,耗费时日?故而恳请陛下免了此行,只臣妾一人前往便可。”
李世民道:“欸,朕想着春日进军途经爱妃家乡之时,朕与爱妃前去看望老国丈,距老国丈府上仅有一步之遥了,却因军情有变而未能如愿,令朕抱憾不已。朕当时有言,待大军班师之时,定与爱妃同去谒见老国丈,朕岂可食言?眼下大雪蔽野,道路难辨,须寻一当地人打问清楚可行路径,朕与爱妃再动身前往,方稳妥些。”
李治抬手向西一指:“前面约五里处,有一驿站,待儿臣命人将那驿丞宣来,一问便知。”
很快,驿丞由一名侍卫领进御帐内。此人是一位干干瘦瘦的小老头儿。显然,他从未见到过皇上和娘娘,进帐后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正视皇上和娘娘一眼,只一屈身子跪到地上不停地磕头。
李世民口气温和地说道:“好了,你莫要总是叩拜,也不要怕,朕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驿丞回答:“回奏陛下,微臣贱姓阮,名彝良。”
李世民问道:“此处是何地,可有地名?”
阮彝良回答:“由此西去五里处,即微臣承值的驿站所在,为黄洛古城遗址,古城城池今已不存,只遗一些残垣断壁在。”
“阮彝良,下面娘娘要问你话,娘娘问你什么,你只如实作答便是。”李世民说到这里转向曹娴,“爱妃,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他。”
曹娴点头,对阮彝良道:“此地西南方近海中有一小岛,名珍珠岛,你可知道?”
阮彝良连连点头:“回娘娘话,微臣知道。早年间微臣迎送自水路往返官差,曾有幸登临该岛。”
曹娴顿一顿,想平复一下骤然加快的心跳,继之又问:“你可曾见过岛上有人居住?”
阮彝良又忙不迭地点头:“近年来微臣再未登临该岛,却常听人说起,那岛上住着当朝一位国丈大人。”
曹娴澄明水目突起涟漪,身子亦微微一颤:“你可知国丈大人近况如何?”
经过几轮问答,阮彝良一直提着的一颗心已渐渐放了下来,答词也流利了许多:“微臣听说,那国丈大人原是渔家出身,一直住在珍珠岛上,当上国丈之后,朝廷曾遣使来接老人家赴京师居住,老人家却坚辞不往。朝廷又遣人来为老人家建造府邸,老人家只将建造之资留下,却将工匠尽皆打发了。工匠走后,老人家将建府之资悉数分赠给了沿海一带穷苦渔家。还有,朝廷给付老人家的年俸,老人家只留少许自用,其余大部亦皆分赠给了穷苦渔家,那些受惠的渔家每年年节都为老人家烧香祈福。”
李世民朗朗星目瞪得老大:“实情果真如你所言?”
阮彝良忙又磕头:“此事在沿海一带已传得沸沸扬扬。”
李世民扭头看曹娴,见她澄明眼池已水雾濛濛,遂劝道:“爱妃切莫过于感伤,老国丈有如此大慈大悲之心,不只是爱妃一已之荣耀,亦是我皇家之荣耀,你我皆当欣慰才是。”
曹娴向着君王低首一礼:“是,陛下。”又转向阮彝良,声音颤颤地问道,“现下老国丈是与其大女儿同住岛上么?”
阮彝良回答:“是,微臣听人讲,近两年来国丈大人一直与其大女儿一家同住岛上。”
听了这话,曹娴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些,却仍不免黯然神伤。
李世民问阮彝良:“自此地前往珍珠岛,可有路好走?”
阮彝良想一想:“若在往日,可走陆路至南部海边,再改乘舟船渡海上岛。只是,自此地至沿海,只有乡间窄小土路,近日连降大雪,沿途道路皆被大雪淹埋,难以通行,不如改走水路。今虽天寒,滦水却尚未结冰,可乘船沿滦水顺流而下,出滦水河口,再渡海上岛。”
李世民又问:“此地可寻得到舟船?”
阮彝良回答:“寻得到。今河南盐铁转运副史蔡骧蔡大人所辖二十余条漕船,正泊于由此向南五里处的滦水右岸船坞中,待检修之后自沿海盐场装载海盐南运,陛下正可命蔡大人调那漕船侍驾南渡。”
李世民问:“那蔡骧现在何处?”
阮彝良答:“蔡大人现今正于那船坞内小住。”
蔡骧很快被宣到了御帐内。
这蔡骧,大个头,黑面皮,肉眼泡,蒜头鼻,许是长年浪迹江海风涛中形成了的独特气质,让人觉得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霸道之气。
待蔡骧行过觐见之礼,李世民道:“蔡骧,今朕与娘娘要乘船前去南面珍珠岛,为此要借你辖下漕船一用,望你妥为安顿。”
蔡骧叩首道:“微臣遵旨,请陛下与娘娘乘坐微臣所乘主船前往,主船船体较大,行驶于海上可平稳些。”
李世民问道:“朕闻那些漕船正泊于船坞内等待检修,那主船可已检修过了?”
蔡骧回答:“尚未检修。不过主船船体尚属完好,臣可命工匠随船前往,以备不虞之需。”
李世民又问:“你那主船,可乘坐多少人?”
蔡骧回答:“除船上漕丁外,尚可乘坐二十余人。”
李世民道:“好!你先去略作准备,稍后朕与娘娘便去乘船。”
待蔡骧退出后,李世民又对阮彝良说道:“阮彝良,你熟知此地水旱路径,朕命你随船同往,随时听候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