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黄洛古城遗址不远的驿路北侧,有一个用树枝夹成的大院,院门一侧木桩上挂着一块写有“客栈”字样的木牌,院内坐北朝南建有一排泥屋草顶的客房。
一间客房内,邢焯与道士相对而坐,正在谋划着又一场阴谋。
邢焯道:“我等一路尾随东征大军,几番欲除掉李世民,却始终未能如愿。今日终于等来了良机。本公子方才前往船坞拜访故知蔡骧,碰巧从其口中得知,那李世民要偕其曹姓妃子乘蔡骧的主船至珍珠岛看望妃子之父,此乃本公子报杀父之仇之天赐良机。我等正可随后赶往珍珠岛,将李世民及其妃子一并杀掉!”
道士问他:“公子可曾得知那李世民要带多少兵丁护卫前往?”
邢焯道:“据蔡骧说,李世民曾问到那漕船可乘多少人,蔡骧回答除船上十几名漕丁外,尚可容纳二十余人。据此可知他李世民所带兵丁不会超出此数。”
道士以手捻须略一沉吟:“此一战,只可胜,不可败,须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方可成功。贫道以为,那珍珠岛方圆四五里,岛上一马平川,无遮无拦,且敌方必有哨兵值守,我方不易突袭得手,此其一。其二,李世民所带二十余名护卫兵丁,必然个个武功高强,我方虽有弟兄四十余人,人数较对方为众,但武力却未见强过对方,一旦我方突袭不成,双方形成对垒之势,则我方未必能占上风。且偌大海岛之上敌我双方均有足够回旋空间,一旦周旋过久,恐于我方不利。”
邢焯微微皱起眉头:“听道长此一番言语,本公子这仇岂不是绝难得报了?”
道士又抬手一捻胡须:“不然。贫道已然预知,今日海上将有特大风浪,且为南来之风,那漕船经滦水入海口泛海驶往珍珠岛,属侧风行船,为免倾覆之危,必将泊于中途一小小沙岛边避险,且其必将不加设防。贫道亦已算出,今日日落之后海上风浪必然止息,我等正可于其间乘船驶往该岛,出其不意突袭之,则公子之仇必将得报。”
“本公子深知,道长道行非同一般,能预知天象风雨,是以道长此计确为好计。”邢焯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只是,我等弟兄皆不擅使船,这夜间行船,恐非我等所能为。”
道士道:“无论昼间夜晚,我等要渡海上岛,不皆须借船前往么?公子可用重金去雇用民船与舵手啊。贫道还是那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愁无人愿往。”
邢焯点头道:“道长所言甚是,本公子这便命人去海边渔港雇船。”
大雪纷飞中,漕运船队中最大的主船驶出船坞,驶入滦水主航道。因是顺水行船,又兼北风助力,漕船张满风帆,一路向南疾驶。船上除了掌舵和划桨的十几名漕丁,还有二十名侍卫分别站在船两边的船舷内,都是腰挎绿裤腰刀,容色凛然。刘师立则以手按剑站立船头,纵目远眺,更显威风八面。
主船设有主舱、客舱和货仓。主舱是船上主官休憩之所,现在自然由李世民和曹娴乘坐;客舱实为船上众漕丁休憩之所;货舱是空着的,现在成了众侍卫休憩之所。
主舱内,桌椅器具齐全,还有卧榻可供休息。此时曹娴坐在一只绣墩上,正在神情专注地抚琴轻拨慢挑,弹奏着《霓裳羽衣曲》。李世民靠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双目微闭,已完全沉浸在了优美曼妙的琴声中……
漕船驶出滦河口,行进到了海上。起初,在微风吹拂下,海面只泛起层层微波细浪,可时候不大,便刮起强劲的南风。风推浪涌,在阵阵南风劲吹下,一个接一个一人多高的海浪拍打着漕船左侧船舷,船体在左右摇晃中缓缓行进。从主舱中传出的《秦王破阵乐》的琴声,在哗哗的水声中愈显高亢激越,峻疾铿锵。
海上风浪越来越大,船身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琴声戛然而止。
主舱内,李世民开始晕船了,由于强忍呕吐,面色一时憋得由灰白而青紫。
曹娴边给他按摩内关等止晕穴位,边关切地说道:“陛下吐吧,莫要强忍着。”
李世民喘息着说道:“方才经爱妃按摩,朕感觉头晕已好些,可这船愈晃愈烈,头反倒愈发晕了。”
曹娴道:“臣妾再为陛下按一按其他止晕经穴,看是否会好些?”
船舱外甲板上,侍卫们大都晕船了,有的手捂额头坐在甲板上,有的双膝跪地双手拄着甲板,一个个东倒西歪。
刘师立靠在舱壁上,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抓着舱壁,对侍卫们道:“弟兄们,凡是晕船的,皆入船舱内歇息!”
众侍卫起身跌跌撞撞进入后面的货舱。
蔡骧和阮彝良在船身摇晃中步履不稳地从船尾处走了过来。
蔡骧走到刘师立身后道:“刘大人,海上风浪愈来愈大,此船在风浪中侧风行船,船身摇晃愈见强烈,如此下去,恐有不虞之险。”
刘师立强忍呕吐回过头问道:“若沿原路返航,如何?”
蔡骧摇头道:“风浪如此之大,下官亦不敢确保万无一失。”
刘师立铁青着脸道:“如此说来,此船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便是无计可施了?蔡大人,你可知陛下与娘娘倘若万一有失,你将犯下灭族之罪?故此本将军命你必须好生操纵此船,确保万无一失!”
“为保陛下与娘娘万安无恙,下官自会竭尽全力。下官须去照管舵手掌舵之事,失陪了。”蔡骧说罢抬腿走向船尾。
刘师立厉声道:“阮彝良!”
阮彝良赶忙一低身子:“卑职在。”
刘师立道:“今日之事,皆是因你而起!是你为陛下与娘娘指的这海上路径,方致陛下与娘娘陷入如此险恶之境!你真乃罪该万死!”
阮彝良一下子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因惊吓而语不成句:“卑,卑职死,死罪。卑职愚,愚蠢,实,实在不知海上会……会有如……如此大风大浪。”
刘师立怒道:“大胆!你竟敢狡辩,实属可恨!”说罢“刷”一声抽出宝剑,“我斩了你!”
“将军且慢!”随着声音,曹娴出现在舱门口。
刘师立一愣:“娘娘你……”
“陛下宣你二人皆进舱回话。”曹娴说罢回身进入舱内。
刘师立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扶着舱壁,趔趔趄趄地走进舱门。阮彝良战战兢兢地随后跟了进去。
进入舱内的刘师立和阮彝良向李世民跪叩见礼。
李世民微微睁开眼睛:“刘爱卿,你们在外面吵嚷什么?”
刘师立道:“回陛下,眼下这海上风浪愈来愈大,方才臣问过那蔡骧,得知此船属侧风行船,前进则险象环生,后退亦难保无虞。如此险情皆由这驿丞阮彝良所致,若非此人为陛下与娘娘所指这海上路径,陛下与娘娘怎会陷入如此险境?故此人罪不容诛!”
阮彝良吓得话不成句:“陛下,微臣死……死,死罪。”
李世民瞥一眼刘师立:“欸,刘爱卿,你此言差矣。此船刚刚驶到海上之时,海面上尚且风平浪静嘛。目下海上风浪乃嗣后所起,他阮彝良怎能预知呢?”
刘师立扭头看一眼阮彝良:“他久已值守此地,对海上天气当已十分熟悉,如此险风恶浪他该当有所预知。”
曹娴接过话头道:“刘将军有所不知,这海上天气有如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全无定数,即使常年出海之人亦是常常无法预知的。”
刘师立面上略显尴尬:“那,是微臣错怪他了?”
李世民道:“就是嘛。嗯,刘爱卿此前从未到过海上,对海上天气情形自然了无所知,朕不怪罪于你,起来吧。”
“谢陛下不责之恩。”刘师立说罢起身。
李世民又对阮彝良道:“现下海上险情,你事先无从知晓,故此你为朕指路并无过错,朕不怪罪于你,起来吧。”
此时只听蔡骧在舱外道:“陛下!微臣有要事奏报。”
李世民道:“进来讲吧。”
蔡骧进舱跪下:“微臣望见前面海上有一沙岛,我船正可靠向岛边停泊,以便暂避风浪,祈陛下恩准。”
李世民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曹娴关切地说道:“陛下,陛下尚在晕船——”
“不妨,”李世民一摆手道,“朕晕船本不甚剧,经爱妃方才按摩经穴,已好多了。”
一行人跟着李世民出舱。
蔡骧抬手往船行前方一指:“陛下请看,那不是一片沙岛么?”
众人顺着蔡骧所指方向看去,果见有一沙岛豁然入目。
李世民道:“蔡骧!朕准你所奏,靠过去!”
蔡骧应声向后面舵位走去。
漕船很快靠向沙岛边,漕丁朝水中抛下铁锚。
李世民朝前一挥手:“上去看看。”
在蔡骧指挥下,四名漕丁在船舷与沙岛之间铺好跳板,其中两名漕丁在跳板上跺着脚来回走了两趟,见跳板安稳无晃动了,才闪到一边。之后,蔡骧在前,其后李世民、曹娴、刘师立、阮彝良依次通过跳板走上沙岛。
李世民举目向沙岛望去,只见整个沙岛呈东北西南走向,长四里有余,宽则不足一里,其状蜿蜒迂回,有如龙形,龙头伸向东北方,龙尾摆向西南,龙脊高处距水面有六七尺高。遂问道:“蔡骧,此岛可有岛名?”
蔡骧趋前一步一礼道:“回陛下,此处原无此岛,今日微臣见此处陡然出现这偌大一片沙岛,心中甚觉惊诧。”